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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山村的房顶银行(1)


  三十三

  布谷镇的新书记是从镇长位子提起来的,姓葛。葛书记和徐胜利不忒一样。咋不一样呢?对白羊峪,徐胜利一直的主张就是一个字:搬!眼看搬不动了,也不说不搬了,你开山洞,俺也出点钱,支持,你种金谷子,俺也鼓劲儿。但对外,一直说搬迁。就这样,挡来遮去,明搬暗不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实话,徐书记也挺疼顾白羊峪,人不赖。葛书记就不一样了,干事儿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上任没多日子,就去了白羊峪。明确表态:白羊峪不搬了!享受国家政府各项扶贫政策。这就让白羊峪欢天喜地了。过去的白羊峪,就像“黑户”,如今可算有户口了。如今,县上,镇里,都落实国家精准扶贫的政策,项目下来了,光伏发电。白羊峪不是有沼气点灯吗?前几年,沈老板还送过发电机呢?是实在的,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就说沼气吧,冬天冷,池里头温度低,就有了产气、不产气的问题了。忒冷的时候,沼气池冻裂了,跑气,还不安全。管理,维修还有好多麻烦事儿呢。沼气电灯,电压忽高忽低,电灯忽明忽暗。还有电视啊、冰箱啊、电扇啊,带不动,成了摆设。你说,这还咋建设新农村啊!光伏发电到底是个啥?说白了,也就是太阳能发电。如今这社会,煤贵、气贵、油也贵,只有日头不收费。光伏发电,是项扶贫工程,列入了国家精准扶贫十大工程啦。就是在居民的屋顶,铺设太阳能电池板,发的电量并入国家电网。除了自家用,多余电就卖给供电公司了。靠日头还能赚钱?咋不赚呢!一般农户一年下来,都有三千多块的发电收入,看着都眼热。可电池板,你得买呀,四千多块呀。国家补助有限,每户五百块。每户四千多块,不少人家拿不出来呀!虽说去年金谷子收入,每户分了三千,可这一年下来,早已花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就算有钱,你也得听听大伙乐意不乐意啊!范少山和余来锁商量,从村集体积累里给大伙补一些。积累也没多少钱了。农场修路,是村上花的钱。算了算,每户只能补六百。加上政府补的,每个农户,还要三千出头。可想想,一年后,每户就能赚三千了,电视能看了,冰箱能用了,电扇能转了,俺觉得值啊!范少山这一动员,村民大会都通过了。凑钱时,五奶奶、费大贵等几户,还是钱不够。不能把人家抛下啊!这几万,范少山为了难。苹果园里的苹果树,最终没开花,更没结果,杏儿要赔村民损失,她还为钱发愁呢!你咋跟人家张嘴呀?余来锁看着宣传单说:“泛美阳光科技,这不是马玉刚开的吗?”范少山夺过一看:“可不?找他!”

  这阵子,泛美阳光科技公司转战燕山一带,为山区贫困村安装光伏发电。公司就设在了县城。马玉刚、迟春英就住在那儿。两口子看到了名单,上面有白羊峪。迟春英高兴:“白羊峪也过上有电的日子啦,真好。”马玉刚不冷不热地:“当年你这白羊峪,没电的时候,每天黑灯瞎火的,干点啥?”迟春英生气地说了声:“神经!”马玉刚继续说:“没电,没有电视,不能看书,就只能干一件事儿。啥事呢?干那件事,不用照亮儿。你说是不?”你说你马玉刚,无聊不啊?你和你前妻的时候,不干那事儿啊?说这些,有意思吗?马玉刚就得有意思,忒有意思。又说:“这一夜夜的,黑呀,干几回才到天亮啊?这小日子过的,真美呀。”迟春英说了句:“变态!”马玉刚说:“我有钱,任性,我有钱,变态,我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好玩不?对了,讲讲当年,夜里的故事吧!”正说着,范少山进来了,问:“啥故事啊?”这一说,迟春英羞得躲进里屋去了。马玉刚站起来,和范少山握手:“正说着你,你就来了。”范少山说:“马总,听说你来搞光伏发电了。俺们白羊峪要沾光了,俺就是找你说这事儿来的。”马玉刚还陷在刚才的话题里,说:“范少山,我正想让春英说故事呢。你来了,你说也行。”范少山眨眨眼:“啥故事?”马玉刚说:“你和迟春英,夜里的故事。”范少山愣了愣,回过味儿来,大骂:“你他妈的变态呀!”冲过去要打马玉刚,被保安拉了出去。范少山肚子气得鼓鼓的,开车走了。迟春英听到了一切,她冲出屋子,对着马玉刚喊道:“姓马的,你太过分了!”马玉刚说:“少跟我左一个白羊峪,右一个白羊峪的。白羊峪有你什么人啊?你爹娘都没了,你哥哥在城里,小雪也在城里,你还有谁?不就是有范少山吗?你虽是跟了我,心里就是装着范少山!”迟春英喊:“范少山怎么啦?过去我看不上他,不靠谱,不自重,自从他回到白羊峪,真对他刮目相看了。他是有良心的汉子!”醋就像汽油,马玉刚火了:“我就知道你总想着他,既然这样,你走啊,跟他复婚啊!”说着,冲上去要打迟春英,被两个保安拉开了:“马总,您消消气。您不总跟我们说,家和万事兴嘛!”

  在泛美阳光科技,迟春英没有进入核心层,甚至连个员工都不是。她经常跟着马玉刚走南闯北,东奔西走,除了总经理老婆,啥衔儿也没有。这说明啥?要么迟春英没多少文化,给岗位,担不起;要么就是马玉刚防着她。家里的钱,是马玉刚管着。每月给迟春英五千块的零花。大的花项,你得求人家,看人家脸色。这样一分析,马玉刚十有八九是防着迟春英。他怕有一天,迟春英跑了,去找范少山。这不多余吗?人家范少山结婚了啊!他是这样想的,迟春英跟我的时候,她跟范少山还结婚了呢?迟春英也不是没努力过,她想跟马玉刚要个孩子。可马玉刚没点头,他拗不过他的闺女娇娇。娇娇脾气大,不让他再要孩子。说你再要孩子,我就死。后来,不说自己死了,说我把你们的孩子掐死。迟春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讨生活,别人看着挺风光的,其实都是装的。有时候,迟春英想想自己个,这叫啥命啊?迟春英和马玉刚吵完架,走了。去了哪儿?白羊峪。女人下一步想干啥,你永远不知道。比如,你迟春英去白羊峪干啥?还有啥意思?闺女小雪也不在那儿,连个借口都没有。想起来了,光伏发电。人家是代表泛美科技公司的,范少山就得陪着。范少山和迟春英满村走,指指这家房顶,望望那家房顶,说电池板的事儿。其实她也不懂,随口说。拐角处,迟春英低沉地说:“马玉刚不是人。”范少山想想在县城闹的那一出,就说:“这人,让俺说他啥好呢!”迟春英说:“他还是家暴,上午你刚走,若不是保安拦着,又得让他打了。”范少山呼呼喘气,气的。他说:“这个混蛋,欠扁!没想到,因为白羊峪,让你受委屈了。”迟春英说:“反正俺欠你的,欠小雪的,能为你们做点啥,值!”迟春英的话,范少山听了,心里头热乎乎的。迟春英看出了范少山的心动。她说:“俺真后悔呀!悔不当初。俺想跟他离婚。”范少山说:“依俺看,你这日子过得不舒心。”迟春英说:“不舒心,有啥办法?反正,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范少山岔开话,说:“光伏发电是个好项目,老百姓既能用电,又能赚钱。可你知道,白羊峪穷啊。俺们凑不齐这个钱,电池板就使不上。俺找马玉刚,就是想让他能不能给俺们便宜一些。”迟春英说:“这一闹,他还能答应啊?你去找庞大辉吧!”

  迟春英在范家住了一宿,跟李国芳睡一屋。这个晚上,范家人都闷闷的。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吃完饭,各去各的屋子,睡了。这屋,就剩下李国芳和迟春英。迟春英给李国芳温被子,亲亲热热地叫着娘。李国芳睡不着,就那么坐着。她说:“春英啊,小雪呢,在北京挺好的,你也知道。你和少山过去的事儿,谁对谁错,就不提了。现如今呢,你俩都是有家的人,应该是井水河水两不犯。俺的话,你懂吧?”迟春英说:“俺懂。俺再也不能做您的儿媳妇了。俺往后再也不来了。”迟春英流泪了,用手背一个劲儿地抹。李国芳说:“若是咱娘俩有缘,那就别断了。俺是说,怕村里人说闲话。还有儿媳杏儿常回村子,让她撞上,少不了闹误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不?再说了,你如今穿金戴银的,过的是富贵日子,就好好过吧。”迟春英说:“娘,俺肠子都悔青了。”李国芳说:“唉,人活着一辈子,谁还不办几件后悔事儿啊!有些个事儿,办了,就认了,就不能后悔,后悔也没用。俺被雷劈掉两只胳膊,俺后悔不该那天下山砍柴,有用吗?胳膊还能接上吗?”

  天亮的时候,迟春英连饭都没吃,走了。范少山从他和杏儿的新房过来,吃早饭。一进屋,范德忠就给了他一耳光,把少山打蒙了。范德忠说:“昨晚上俺就该打你个混小子!迟春英在跟前,俺没动手。”范少山捂着脸说:“爹,俺咋了?”范德忠说:“你想干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呀?咋个白天,你带着迟春英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全村人都看见了,你想干啥呀?非得让乡亲们的唾沫星子把你淹死啊?你还把她带到家里头来了,你疯啦?”范德忠还要打,被李国芳挡在了中间儿。李国芳用肩膀搡了范德忠一下,肩膀硬,范德忠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李国芳说:“这么大儿子了,你说打就打,没轻没重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娘这一说,范少山泪耗在眼眶里转儿。范少山的半边脸红了,李国芳走到跟前,用嘴吹着热气,给他“热敷”:“胡噜胡噜毛儿,吓不着。”一阵委屈,一阵感动,范少山的眼泪流了下来。以往,范德忠打儿子总要拿根棍子等家什的,一拿家什,范少山就跑。这回范德忠气急了,也想好了,直接给他个冷不防。范少山正想着跟爹咋解释,娘说话了:“老东西,这事儿俺知道。人家春英来白羊峪,是为那个啥伏,对了,光伏发电的事儿。这事儿是少山操持的,他能不陪着吗?春英来咱家,是来看俺的,前婆婆,不中啊?这里头有你啥事儿啦?啊?”范德忠说:“人家把你甩了,你还往上靠。像个爷们儿吗?再说了,人应该知道避嫌,你叫余来锁陪着不中啊?”范少山说:“俺这就是坦荡,躲着,避着,不正好说明心里有鬼吗?”范德忠说:“庄稼人有庄稼人的想法。谁会像你那样想?你还想让杏儿多心啊?让她离开你是不?刚才那一巴掌,俺这是给你提个醒儿,往后该知道咋做!”

  范少山去找余来锁,给自己的腮帮子消消肿,他还要出门呢!余来锁给他用热毛巾热敷。范少山说:“俺爹就是这样的爹,还能咋样?你得按照他的活法儿活。俺咋可能呢?最起码的,俺不能做一个像他那样的爹呀。骂孩子,打孩子,俺可干不出来。”余来锁说:“你爹是怕你做对不起杏儿的事儿。老爷子给你娶了两房媳妇,容易吗?”范少山说:“俺心里头有根。杏儿那脾气,俺敢负了她?不要命啦?”范少山出门了,去找庞大辉。庞大辉又是谁?亮晶晶公司的董事长,马玉刚的顶头上司。庞大辉是黑羊峪人,农民企业家。把黑羊峪糟蹋了,青山绿水毁了个遍,赚了第一桶金,拍拍屁股,走了,进城干事业去了。这黑羊峪一毁,人都活不了了。走的走,逃的逃,连泰奶奶和黑桃也来到了白羊峪。如今的黑羊峪,就剩一只瘸腿老狼了。

  紧挨着黑羊峪的北山有铁矿石,庞大辉就开采了。那时候,钢铁火。庞大辉的挖掘机就可劲儿挖,那可都是钱啊。挖着挖着,就挖到黑羊峪村庄脚下了。这是庞大辉家乡啊,看有几家房子墙壁都裂了,乡亲们能不骂他吗?他就赔钱。补偿了房子受损户,又补偿房子没受损的户,反正,用钱挡你的嘴。这点钱,对他来说,毛八七的事儿。庞大辉掉转方向,又往北挖。北边,含铁量高,资源多。庞大辉想着,子子孙孙挖下去呢!上面让停了。钢铁压缩产能,铁矿污染严重,活不下去了。反正庞大辉钱也赚足了,不干就不干。上面让他的企业转型,他就瞄准了新兴产业,光伏发电。这年头,想赚钱,还得看看长远。人们说:“庞大辉就是发财的命。铁矿火的时候,人家赶上了;这回光伏发电火了,人家又抢在前头了。”如今的泛美阳光科技公司,在北京呢!庞大辉经常出入大饭店,出手阔气,听说人家都入了美国籍了。

  范少山要找庞大辉,人家见吗?不是人家见不见的事儿,是他不愿见庞大辉。你不是有求于人吗?咋还不愿见呢?是他有愧人家,敢情他俩认识啊?认识,还挺熟呢!前头说过,多年前,范少山玩儿爷爷的猎枪走了火,把余来锁的一只耳朵削掉了。这事儿在白羊峪、黑羊峪传开了。传着传着,就说范少山和余来锁有仇,本来是要余来锁脑袋的,被他躲开了。这一传,不得了,都以为范少山好勇斗狠,是个厉害角色。庞大辉开铁矿,身边得有跟班的,就是领导保镖。为了领导,你得挡子弹啊!选来选去,不是胆儿小,就是没眼力见儿。庞大辉叹气:“咱这穷山沟,最缺的是啥?人才!”忽地,他想起了有个叫范少山的小子,敢打敢杀,俺身边就缺这样的!赶紧派人去了白羊峪。范少山听说矿上请他当保安,开钱不少,来呗。来了,每天跟着庞大辉,进进出出。范少山有眼力见儿,看得出眉眼高低。庞大辉上车,先拉车门;庞大辉进办公室,先沏茶水;庞大辉找女人,他装看不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天,用人的时刻到了。来了一伙夺矿的,手里拿着家伙呢?跟矿工们打成了一团。范少山一见,吓得直哆嗦。庞大辉大喊一声:“保护俺!”就见有几个朝庞大辉扑了过来,范少山冲了过去。脚下一滑,扑通跌了个嘴啃泥。耳边听见庞大辉的惨叫声,浑身瘫软,不敢起来,也起不来了。庞大辉的脑袋被打破了,在医院躺了两天。范少山呢?等他爬起来时,战斗早就结束了。他一瘸一拐,战战兢兢,回家了。回了家,他再也没敢回去,半个月工资也没敢去领,也再没见过庞大辉。

  你说,这种情况,范少山还咋见庞大辉啊?你若是当初挺身而出,三拳两脚,将对手干倒,那啥成色啊?可话又说回来,范少山有那胆儿吗?有那身手吗?他要上去,脑袋早出窟窿了,说不定人也没了。范少山年纪轻轻,犯得上为老板卖命吗?后来,范少山想起这件事儿,既觉得自己个丢人,又为自己个庆幸。反正,不是件光彩事儿。打听到庞大辉住昆仑饭店,范少山硬着头皮,去了。庞大辉问秘书:“范少山?这小子还有脸来见我?他就不怕给他一板砖啊?真他妈的耗子胆儿。当年我怎么找的他呀?眼瞎呀!”秘书问:“董事长,见不见啊?”庞大辉说:“今天本来心情挺好的,让这小子给搅了。”秘书听庞大辉这样一说,还不明白吗?就跟范少山说:“你走吧,董事长不见你。”范少山知道庞大辉还记恨着自己个,也没底气闯人家办公室。就在大门口等着。庞大辉出来了,周围四个保镖,近不得身。他就喊:“庞总,俺跟你说两句话。”保镖人高马大,往外推搡范少山。庞大辉站住了,对保镖说:“别动别动,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们的前辈啊。我的第一任保镖。当有人冲过来打我的时候,他先吓趴下了。至今我的头上还有个白印儿。让人家砍的。你说养这样的保镖,哪像养一窝耗子?”四个保镖哈哈大笑。范少山想找个地缝儿,能钻就钻,能跳就跳。他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呢,想狠狠砸向庞大辉那张胖嘟嘟的脸。可是……你是干啥来的?打架来的?连两句话都吃不住,还能干事儿吗?还能干成事儿吗?范少山说:“庞总,俺对不住您,这回来,俺就是来登门道歉的。想跟您说两句心里话。”庞总笑了。说:“少山啊,这事儿过去这么多年了,算了。要是想找你麻烦,当时我就让人到白羊峪掏你去了。你以为我还老记着别人的不是啊?那我还不累死?我还能干成这么大事业吗?刚才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白羊峪、黑羊峪连着,怎么说咱俩是老乡。走吧,先吃饭。我就知道,你不是为道歉而来的。”庞大辉请范少山吃了一顿饭。桌上,范少山喝茅台,庞大辉喝红酒。如今人家有钱人谁喝白酒啊?都喝红酒,养生啊。吃完饭,喝一口红酒,不咽,漱口。爽啊!庞大辉说:“当下啊,我最不敢得罪的是谁?老乡。我要是不见你,不请你吃饭,你回去就得嚷嚷,庞大辉那小子没人味儿。一传十,十传百,那我这名声在老家一带就臭了。”范少山笑笑:“哪能呢。”庞大辉说:“听说你在北京卖了几年菜,又回白羊峪了,带着乡亲们干得有声有色。说实话,我这方面不如你,把好生生的黑羊峪给毁了。我挺佩服你的。”听这话,庞大辉也是从心窝子里头掏出来的。范少山就把自己的事儿说了。当保镖那阵儿,他小屁孩,还没结婚呢!一说,就拉到十几年前了。跟春英结婚、离婚,去北京闯荡,卖菜,回乡,种金谷子,修路,搞无农药苹果,老事儿、新事儿都说了。庞大辉说:“没想到,干保镖不合格,干别的,挺出彩儿。对了,你前妻是我们马总的老婆吧?”这一问,范少山想,可以切入正题了。说:“是啊。你说你的这位手下,给俺戴了绿帽子,俺也忍了。现如今他又吃起俺的干醋来了。”一听这话,庞大辉来了兴致,忙说:“快说说看。”范少山说:“俺们白羊峪定好了,要上光伏发电项目,就是你们的产品。”庞大辉说:“好事啊,搞啊!这可是房顶银行啊!”范少山说:“庞总,您知道,白羊峪穷啊。国家补贴又不多,俺们没能凑够钱。俺去县城找他,想让他给俺们垫上,等明年发了电,收了电费,俺们再还他。还没等俺开口,他就说些个咸油淡醋的话,气得我差点打他。保安把俺轰出来了。你看看,这条路就堵死了。”庞大辉说:“所以说,你就来找我是不是?”范少山看着庞大辉那张胖嘟嘟的脸,点点头。庞大辉说:“就你们白羊峪才几户人家啊,别说收钱,我就是全免,才几个钱啊?可话不是这么说的。马玉刚是公司总经理,他有决策权,他的意见我还是要尊重的。这样吧,我马上打电话,听听情况。”庞大辉拨通了手机,离开了桌子。人家是怕马玉刚说些没用的,范少山听到尴尬。一会儿,庞大辉回来了。对范少山说:“事情是这样的。白羊峪安装光伏发电的情况报到了马总那儿,当时批了。可后来,马总派人一调查。因为有段‘鬼难登’的路,电池板进不了村,没法安装,所以说,光伏发电这个项目,就不能落在白羊峪的房顶上了。”听了这话,范少山脑子嗡的一下大了!原以为庞大辉能免点儿钱,家家户户把光伏发电安上,这下好了,你就算出钱,人家也不给你安了!范少山说:“咋会这样呢?马玉刚是想报复俺。”庞大辉严肃了,说:“情况明摆着,道路陡峭,设备运不上去。你要相信科学。马总报复你干啥?他也是白羊峪人,虽然早搬走了,但你能说他对家乡没感情?儿女情长的事儿,是商人大忌。我想他不会因为吃醋就把项目取消了。我告诉你,每个商人都是计算成本的,要把那么多电池板搬上山,得多少钱啊?出了事故算谁的?”范少山急了,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当口儿,门外冲进保镖齐声问:“董事长!”庞大辉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保镖退了出去。范少山说:“这些年,俺们白羊峪抽水机、柴油机都上了山,哪个不比电池板大啊?姓庞的,这点事儿你当不了马玉刚的家?谁信啊?当年,俺是对不起你,没能保护你,俺是心里头愧得慌。可俺爹俺娘早把你欠的债替你还清了!”庞大辉眨着眼睛,没听明白。他连范少山的爹娘都没见过啊?

  这到底咋回事儿呢?庞大辉不是开了铁矿吗?把黑羊峪好山好水给糟蹋了。他又拍拍屁股,到北京发财去了。黑羊峪的人活得没啥滋润劲儿了,走了。留下那些个穷山恶水破石头,大片的山地没了树木,每年泥石流,水土都冲走了。这样下去,村子没了,土地也没了。黑羊峪的人可怜啊,黑羊峪的土地也可怜。这人走了可以活,土地走了,成了流沙,就不知流到哪儿了,没了。范德忠和李国芳看着心疼啊!两口一商量,去种树!种树?树苗呢?那得花钱买呀?没钱。他俩就把树枝砍下来,锯下来,再栽到地里。这可是俩残疾人啊!他们只有一只手!李国芳在树边蹲下身,等范德忠的双脚蹬上她的肩膀,她缓缓起身,站成了一棵挺拔的树。范德忠先用手握镰刀的手扶住树干,两眼寻觅合适的树枝,然后,他抵住树干,两眼向上,那根树枝,就被他盯死了,他挥动镰刀,咔咔几声,树枝哗的一声落地了。他再次仰望树枝,又挥起镰刀,朝一个新的树枝砍去。下巴磨破了,出血了。他就改用那半个膀子,牢牢贴紧树干,像是把整棵树嵌了进去。膀子疼啊,不能动了,他又改换下巴。为了一个支撑,他就这样换来换去。从一个伤口,到另一个伤口,而他的脚下,始终是稳固的磐石。

  树杈、树枝就成了树苗。有了树苗,又该咋样栽到山地里呢?你会说,挖坑呗!对一个健全的人来说,两条胳膊,握紧铁锹柄儿,一脚踩住锹头,用力一蹬,铁锹就唰地刃进了土里,锹柄有力一崴,端起来,就是满满一锹土。甩出来,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小坑儿。就这样,再挖几锹,一个树坑就出现了,也就一袋烟的工夫。这老俩挖坑儿就难了,甚至比砍树枝还难。砍树枝,两人能合作。挖坑儿,李国芳就帮不上啥忙了,咋拿锹啊!只得凭着范德忠的一只手,两只脚。一只手拿锹,挖土,咋都使不上劲儿啊!一回只能挖出一点点儿。挖一个树坑,有时需要半晌。脚下的土地,若是好好的土壤,还好挖。哪儿啊,土里头都埋着石头呢?也就是说,挖一阵,还要停下,捡石块儿。这当口儿,李国芳使不上劲儿,只能干着急。直到树枝下坑,李国芳才有活儿干了。她用双脚蹚土,掩进树坑。然后,把土踩结实。范德忠拿过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给李国芳擦去脸上汗水,自己个又擦了擦,然后,看着树苗笑了。老两口要种自家的地,要做一日三餐,要照顾老人。种树这事儿,他们只能抓空闲。这一年,他们种下了一百来棵树,因遇到干旱,只活了一棵!还有比这还难的吗?没有人叫你俩这么做,你俩也没这义务。你俩不干了,也没人说啥。但是,老两口打定主意,接着干!每栽下一棵树,都要浇一桶水。水是李国芳取来的,她用绳子把塑料桶套在脖子上,来到两三里外的河里,来到河边,李国芳蹲下身,让水桶挨着水面。水桶漂着,装不进水,咋办?李国芳就用脑袋顶住水桶,让水桶口吃进水里,将桶装满。她挣扎着站起身,用自己个的脖颈拎着一桶水,往前走。刚栽下的树苗,还等着喝水呢!有一回,没站稳,用脖子拎水桶的时候,身体前倾,一头栽进了河水里。没有双臂的人,掉进河流里,那有多危险啊!她被冲出去老远,幸好被一棵倒下的树木截住了。她借助双脚,才将自己个弄上岸。这事儿,被范德忠知道了,打那以后,再也不让她取水了,都是自己个去河边提溜。因为种树的事儿,两人少不得拌嘴。你说从那边种,他说从这边种。拌完嘴,谁也不理谁,可树还是照样种。只要李国芳蹲下身,范德忠就踩上她的肩膀,一声不吭地砍树枝,天地间,只有镰刀砍树的咔咔声,树枝哗地从树上跌落的声。范德忠和李国芳,种树种了八年。八年里,他俩种了三千多棵树,成了一片树林。这些个山梁,牢牢地让树根霸住了,水土再也不流失了。而今,他俩老了,种不动了,有时候,他俩回去那片树林,用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坐在树荫里,看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听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有一两片树叶悠悠荡荡落下了,落在他俩的头上、脸上。他俩也不去摘,不去动。他俩觉着,那就是扑向自己怀抱的孩子。

  范少山打开手机,找到父母种树的照片,给庞大辉看。这些照片,是他几年前,流着眼泪拍摄的。庞大辉惊得张大了嘴巴。他哪儿想得到啊?自己欠下的债,是范少山的爹娘在还,而且一还就是八年!那一棵一棵的树,都是他俩捧着一颗心种出来的,都是他俩用生命种出来的。说实话,这些年,想想自己个的第一桶金,想想自己家乡,败落不堪的黑羊峪,庞大辉也有过不安,也有过愧疚,但一眨眼,就过去了。大潮推着他走,赚钱最重要,哪儿容得他想那么多事儿啊!庞大辉说:“少山,你们白羊峪的光伏发电项目,我们公司无偿赞助。”啥意思?这下你觉得有愧啦?要给白羊峪施舍啦?俺爹俺娘栽树不是图回报啊。他俩觉得人欠土地的,总得有人还。你不还,那就俺来还。就这么简单。俺要是答应了你,你出了钱,一点愧疚心都没了。爹娘知道了,还要骂俺。俺就是让你有愧疚之心,让你想起这件事儿,就惴惴不安,让你没机会还账,没机会报答。范少山说:“赞助这事儿就免了。只要庞总答应给白羊峪安装光伏发电,俺就谢天谢地了。若是再答应先给垫付一部分钱,让俺们拿电费去还,俺就感恩戴德了。俺们白羊峪认账,还钱的时候,包括利息。”庞大辉说:“惭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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