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个主意
徐国难鉴貌辨色,晓得二人其实已有主意,假意询问显是试探自己这个“旗人诸葛亮”是否见识高明,值得信任。
勉强按捺对瑞栋的切骨仇恨,徐国难装模作样沉吟半晌,缓缓道:“塔卜利不晓得修来馆侦缉处因何争斗,但因私废公眼睁睁放跑天地会乱党绝不允许,怀疑里面另有隐情,说不定有人私通乱党,阴谋造反对抗大清。”
旗人以少驭多,最害怕的就是汉人阴谋造反,驱除鞑虏恢复汉室江山,特别是三藩作乱刚刚平定,旗人上下疑忌汉人心理更是极重。
听此论断哈善瑞栋相互对视,都是暗暗点头。
瑞栋渐渐收起轻视表情,凝神倾听。
徐国难瞧在眼里不加理会,续道:“这些时间塔卜利帮都统大人整理文书,晓得修来馆是姚总督的得意之作,侦缉处是施提督的心头宝贝,为何假借争斗名目私下放跑天地会乱党,塔卜利怀疑有人受汉人高官指使,企图利用天地会乱党满足不可告人目的,甚至不排除与明郑叛逆暗中勾结,阴谋反清复明。”
哈善与瑞栋多方分析情报资料,得出修来馆侦缉处必定有人暗中通贼,妄图不逞的惊人结论,万料不到徐国难仅凭片言只语比自己剖析得还要明白,不禁高声赞道:“塔卜利,你真不愧是旗人中的诸葛亮,脑袋瓜比哈善好使得多。”
不顾瑞栋面色难看,虚心求教道:“按你的主意,下步应该如何处置?”
徐国难瞧向瑞栋道:“我看瑞栋将军已有主意,不妨先听他的想法,塔卜利再行补充。”
想不到徐国难把球踢到自己身上,瑞栋愕了一愕,沉吟道:“汉人有句言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修来馆侦缉处都有私通乱党嫌疑,按瑞栋主意不如全部关押详查,弄个水落石出,若是查出通贼证据就直接咔嚓了事。”
徐国难听瑞栋言不由衷,知道说的绝非真心话,肚里暗笑,毫不客气出言反驳道:“瑞栋将军此言大谬。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也要分门别类,不能简单化处理。皇上呕心沥血,日夜期盼攻破台湾,扫灭郑逆海内一统。如果不分青红皂白胡抓乱捕,势必造成漳州大乱,姚总督与施提督都要胆战心惊,生怕受到诬告牵连,哪有心思攻取台湾扫灭郑逆……”
他滔滔不绝,将胡抓乱捕的利弊剖析得一清二楚,瑞栋听得暗自心服,不由自主问道:“请教先生,究竟该如何处置才为妥当?”
不知不觉中,瑞栋也跟着哈善叫起了先生。
徐国难沉吟片刻,缓缓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在下不才,为都统大人出三个主意。”
“第一个主意,厉兵秣马严加戒备,无论汉人是否阴谋造反,都统大人都要下令驻防旗兵严加训练,暗中戒备,一旦汉人胆敢造反作乱立即出兵平叛。汉人懦弱不通战阵,倘若造反只能给大人增添功劳,升官发财。”
听到升官发财哈善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眸里现出嗜血厉色,连连点头高声赞道:“塔卜利说得极是,本都统跟随康亲王南下平乱,懦弱汉人面对刀枪只会鸡仔般哭哭啼啼,半点反抗力道也无,老子百来个兵就可以屠杀干净。”
听哈善自鸣得意徐国难肚里暗恨,嘴里却奉承道:“大人英勇无敌,是旗人中的勇士。”
“第二个主意,侦缉刺探弄清真相。大人派出得力干将暗中监视修来馆和侦缉处,姚总督施提督都不可放松,掌握阴谋造反的真凭实据方才下令动手,有理有据谁都没话说,皇上那里也交待得过去。最好侦缉抓捕天地会乱党,软硬兼施套出事实真相。”
瑞栋皱起眉头,细细思索不发一言。
“第三个主意,掌握水师扫灭郑逆。咱们旗人陆战天下无敌,水战虽然不太在行,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汉人依仗水师攻破郑逆,立下战功把旗人撇在一边。大人可以密奏皇上,借口福建水师人心不稳,恳请精选旗兵进驻福建水师,暗中监视协助训练。那样既不担心汉人造反作乱,攻占台湾大人也可以趁机分一杯羹,立下偌大战功。”
顿了一顿,道:“旗人猛将虽多,能以水战功劳立功封侯,都统大人恐怕是头一个。”
听徐国难说的头头是道,哈善从心底欢喜出来,特别是派遣旗兵进驻水师趁机分功封侯更是搔到痒处,禁不住眉开眼笑道:“塔卜利,老子前些日子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否则当时就可以敲施琅一笔。我瞧你比诸葛亮他爹还高明几分,出的主意极是要得。瑞栋,你有啥子补充?”
瑞栋摇了摇头,貌似心悦诚服道:“末将佩服先生高见,没啥要补充。”
哈善拍了拍椅子,拍板道:“既然如此,严加训练的事情本都统亲自负责,那帮兔崽子偎在漳州城过惯舒服日子,出操训练经常找借口请假,老子要好生敲打,让兔崽子晓得当兵吃粮就要时刻准备打仗,莫要真把自己当成老太爷,天塌下来还躺在小娘怀里不知东西。”
“侦缉刺探由瑞栋负责,要派人暗中严密监视,哪个都不能放过,一旦有异动立即禀报,本都统自会出兵平叛,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写奏章就劳烦塔卜利,务要写得天花乱坠,迷得皇上老人家不知所云,下旨同意旗兵进驻水师,有了功劳本都统与两位共享,要钱给钱要官给官要小娘给小娘。”
想到昨晚在百花馆牡丹园偎红倚翠的风流快活,哈善禁不住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徐国难听哈善乱用成语,心中好笑,点头答应。
他的三个主意明着处处为旗人着想,实际蓄意挑动满汉不和,特别是旗兵一旦进驻福建水师,那帮老爷兵哪肯受素来轻视的汉人官佐管束,少不得外行指挥内行,训练无方争功有术,极大削弱福建水师作战能力,对保全台湾有百利而无一害。
三人细细谈论了一会,徐国难见哈善瑞栋还有军机要务商议,知机告辞返回书房。
听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哈善慢慢收起笑容,问瑞栋道:“你觉得塔卜利怎样?”
瑞栋知道哈善问的是对徐国难的看法,点头道:“末将认为,塔卜利确实是旗人中的人才,才堪大用。”
迟疑了会,道:“只不过,末将不晓得他是否真是旗人身份,还需进一步试探。”
哈善有些不以为然,笑道:“瑞栋你搞惯了情报侦缉,瞧别人个个都是间谍秘探,塔卜利的身份绝无可疑。”
见瑞栋目光转动似信非信,道:“老子也怕塔卜利身份有假,特地派人到关外赫图阿拉打听,塔卜利府上确是当地大户,与太祖皇爷都有八杆子的亲戚关系。塔卜利从小喜欢游山玩水,一年前带了家仆南下游玩,前些日子来到漳州与蛮尔古隆德斯在妓馆撞上,方才认了兄弟,引荐到俺府上。”
听哈善说得斩钉截铁,瑞栋思索半晌挑不出错处,忽地问道:“塔卜利既然带了家仆,那家仆在哪里,我有机会盘问盘问。”
哈善摇头道:“塔卜利路过三明遇上造反山贼蔡寅余党,见他是旗人便想抓住砍头祭旗,塔卜利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家仆却被山贼抓住,估计已被乱匪剖心砍头,再也找寻不着。”
恨恨拍了下椅背,道:“汉人人人仇视旗人,依老子主意个个都该砍了脑袋筑成京观,瞧他们今后敢不敢再造反作乱,乱了大清天下。”
康熙十七年,福建三明百姓蔡寅全家十七口被南下旗兵诬蔑乱匪杀害,悲痛之下召集苦受荼毒的邻近村民,假冒朱三太子起兵造反,企图与郑经西征大军南北呼应,把鞑子赶出闽浙。
康亲王杰书听说朱三太子重现人间不敢怠慢,立即调集大军围剿,没花多大力气就把帮没经过训练的泥腿子打得落花流水,“朱三太子”蔡寅被清兵凌迟处死,死难义军筑成京观,垒在三明城郊震慑威吓。
徐国难知道这段旧事,便向哈善假称家仆被蔡寅余党杀害,竟是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
事实上徐国难假托塔卜利并非完全造假。他在察言司军务处曾审讯过几名海上失事旗人,其中一人名叫塔卜利,年龄身材肖似徐国难,自称来自关外赫图阿拉,乘船前往舟山途中遇到风浪幸被走私航船搭救。
徐国难详细讯问塔卜利身份来历和关外风情,原本只是有备无患,这时刚好造假用上。
听哈善说塔卜利家仆都已遇难,只是孤身一人来到漳州,瑞栋本已放下的狐疑又有些提了起来,只是徐国难应答谈吐都无可疑之处,皱眉思索半晌,缓缓道:“塔卜利如果真是旗人,末将恭喜大人得了人才。只是小心总无大错,大人可以多与他聊聊关外旧事,特别是旗人风俗、饮食习惯、婚姻丧事等日常琐事,塔卜利如果确是旗人,必定说得出来,大人用着也可放心。”
听瑞栋言语之间总是怀疑塔卜利身份有假,哈善以为是嫉妒“旗人诸葛亮”,心中老大不耐烦,若不是亲信早就出声呵斥,漫不经心点头道:“俺心里有数,你对姚启圣施琅侦缉得勤快些,汉人个个都不可信,还是塔卜利用着放心。”
顿了一顿,道:“老子得到消息,皇上决定派内阁学士勒保充当钦差大臣,从京师赶来漳州给施琅赐匾,到时勒保必定问起姚施不和情形,你要与塔卜利精诚合作,多搞些说得过去的机密情报,让俺在勒保面前也能交待得过去。”
瑞栋滞了滞,勉强应道:“大人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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