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历人间
敖泠自请去人间游历。
她才十岁，在龙族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年纪。
在她之前，是没有哥哥这么小就出门游历的。但老龙王甚是疼爱她，她自己也争气，一手龙族术法学得精巧，早就盖过了小辈的几个哥哥。
敖广笑声连连，直夸赞她龙之骄女，将来有大作为。
在她之前，雌龙族中稀少，视若珍宝，可要说求大造化，那是没有的事儿。雄性势强，母系只是繁衍所需，必要，但从来不会压了雄龙去。
几个哥哥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机感。
但敖泠向来不管这些，敖广替她开了深渊，深渊之下藏着龙族数万年来收集的种种珍宝法器。
仙家法宝，人间至宝，妖族珍宝。
应有尽有。
敖广笑得畅快，哈哈大笑几声，一挥手，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东海深渊，将那些宝物照得辉光四起，璀璨流金。
“我敖宝儿，随意挑。”他如是说。
敖宝儿是敖泠的乳名，从前龙王便是想取单名一个‘宝’字给她，敖泠嫌娇滴滴的。
但在父王面前，她从来是个娇纵柔弱的公主，也不会反驳他。
敖泠笑得娇艳，揽着敖广，还带着些乖巧，小心翼翼踏入这座深渊宝殿。
她一眼相中了一对双刺。
那双刺通身琉璃色，看上去脆弱不堪，只是流光四溢。
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玩意。
敖广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但没多说什么。
敖泠察觉到了，但她笑意未减，哄着父王，又挑了一柄火光四射的长剑。
长剑破竹，势不可挡，锐意无比。
敖丙在她身后看着，那柄长剑落入她手中，发出轻鸣，灵气四溢，火系灵力喷薄而出，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敖广看着她拿出那柄剑，才又恢复了笑容，连夸了三声好。
“不愧是我敖家的女儿，龙本属水，你却能挑动火灵长剑！”
敖泠灵识敏锐，听见身后几个哥哥握紧拳头的声音，还乖巧劝了一句，不知说给谁听。
“水天生克火，操纵火剑，其实不难的。”
敖丙亲眼见着他二哥紧皱的眉头才松下。他明白，在敖泠之前，其实没有龙会特意挑选火系的法器，毕竟本性属水，谁会特意去选个相悖的磋磨自己。
只有敖泠。
敖泠依然笑得乖乖的，让人发不起脾气。
余下的几个哥哥围着她，送她去海畔，一边一股脑地将身上的天灵地宝赠与她，生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她都笑嘻嘻收下了。
敖丙犹豫了一会，没管他二哥，犹自也追着她去，将一串连接着他本命精血的手链递给她。
敖泠鲜见地愣了一下：“三哥，你这是”
敖丙迎着几个小毛头弟弟起哄的声音，珍而重之道：“你若有危险，捏碎它，我便能察觉到。”
“还说三哥不疼小九呢，连着本命精血的法宝都愿意给出去。”
“就是说，平日里看着也不和小九亲近，看不出来啊！”
老五老六在起哄，他的脸有些红，臊的。
“没规矩！”他斥了一声。
敖泠看着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娇柔柔地，让人看着心里就忍不住对她好。
她轻声说话，声音也极好听，如玉碎泠泠：“多谢三哥哥。”
敖丙就这样与其他弟弟目送她第一次远行。
其实也不算远行，她都已经与家里人说好了，只是去东海海畔的陈塘关走走，那里是礼教师傅的家乡。
但她还那么小，从没出过龙宫门，哪能让哥哥们不担心。
敖泠低声宽慰了他们几句，便头也不回走了。
几个弟弟一脸忧心，还忍不住调侃：“这小九，说着贴心话，走得倒绝情。”
敖丙也看她的背影，明明小小的一个，瞧着娇滴滴的，步伐却跨得决绝又迅速。
大概就是她藏在乖巧皮囊下，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敖泠第一次去人间，她其实没有敖丙想得那么深沉，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对新奇的事物好奇得不得了。
父王本来是想让她带着两个护将的，被她拒绝了。
初入人世的龙女，在龙宫被千万般宠爱着长大，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被人千依百顺，宠得无法无天，哪有一点对外界的恶意揣测。
她自恃天纵奇才，骄傲得不得了，只觉得寻常凡人哪里能伤得到她。
但她错了。
寻常凡人伤不了她，但有神通者却能看穿她。
她正在街市循着热闹，手中不停拨弄着各式各样的精巧玩意儿，她身量不高，时时要踮起脚，去够摊子上挂的小东西。
不买，只玩，她身上带了人间的贝币，但还没挑着最喜欢的。
一不小心，一双小手打到了一个人头上。
那手感梆硬的，敖泠心中还想着这人谁，头这么铁。
真的是不小心，她讶然捂住嘴，打到人的手缩回来，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倒是很懂讨巧。
“抱歉。”她轻轻说，只是语气有些她都没察觉出的不耐烦。
因她从小就是尊贵的公主，虽然爱嘴甜叫哥哥姐姐，但还真没对谁道过歉。
有人在她头顶嗤笑了一声，她抬头去望。
那人比她高出一个头，眼神孤傲清亮，此刻正露出一点点冷笑，瞧着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他的肤色呈现出小麦色，是与她几个哥哥常年在海底白皙的肤色，全然不同的模样。
这人不是善茬，敖泠天生灵识锐敏，几乎是瞬间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附耳在她旁边，音色冷淡无比：“哪里来的小妖？”
敖泠：？
我是东海龙宫九公主，是龙，你眼睛是不是有点问题。
她再侧目去看他，只见他一身玄色长衣，袖口裤腿都是束紧的，与如今时兴的深衣宽袍完全不一样，偏偏衣料都是讲究的，织金绣银，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还是个有钱的练家子。
敖泠神色微冷，反手也捉了他的手腕，随心一动。
？？？
怎么动不了？
她微微用了点力，分毫挪动不了他，不仅如此，还让他趁机套了个锁灵咒。
偏在这时刻，她学得极好的读心术像是应激一般被激了出来。
她听见这人的心思：这死小孩怕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
敖泠：
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气急：“登徒子，放开我！”
敖泠听见那人又嗤了一声，似乎听了天大的笑话。
“毛都没长齐的小妖怪，还学大人讲话？”
敖泠想运转体内的灵力，果然被锁灵阵锁得一丝都溢不出来。
她对人间法阵懂得还不多，情急之下，装出一贯的乖巧模样。
“哥哥，我没坏心，我只是想来人间瞧瞧时兴玩意儿”
那人哦了一声，露出个有些残忍的笑来：“来之前，你没了解下？”
敖泠觉着他的笑有些意味不明，但兽类本能在提醒她，此人极其危险。
她感受到他在细细地磋磨着她纤细无比的手腕，似乎在思考怎么下手能让她死得更惨些。
“我，哪吒，向来是逢妖必杀的。”
他凉凉开口，一字一句，嗜血快意。
几乎是一瞬间，敖泠见他动了手。
但也是那一瞬间，哪吒感觉手上娇嫩的触感一空，他下意识顿了下，发现自己正站在演武场中间。
哪里有什么妖精。
哪吒的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他看见他大哥金吒向他走来，目光炯炯中透出愤怒：“哪吒，今日怎巳时才来？”
他神色一凛，从军五年，他从未起迟，从未误过时辰。
这不可能。
但事实摆在面前，他看了金吒一眼，一声不吭，自己去领了军罚。
迟到要挨军棍，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三十下军棍便挨完了。
敖泠在暗处偷偷看他，越看眼神越冷，这个叫哪吒的，果然是个狠角色，那么重的棍子挨下来，都不带痛苦一下。
她哪里知道哪吒自小师从太乙真人，长者并不会照顾人，虽学得真本事，但也吃过不少苦头。
有一年被投奔截教的申师叔构害，掉下山头，擦得浑身都是伤，肋骨都断了几根，伤口深可见骨，也还忍着，一个人又爬上了山。
后来又从军五年，七岁便带兵打仗，上阵杀敌，从未悚过，纵身上带了再重的伤，也是锐不可当的前锋。
这都算不得伤，哪吒并不在意，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
他真的在这里吗？
敖泠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见他眼神又透出迷茫，手中掐了个诀，还不敢做得太大，生怕被他发现。
她向来也不是个善茬，此人族之士想要她性命，她今日也非要他性命不可！
远处有一对中年夫妻缓步走来，男人藏着满身肃杀之意，却装得温文儒雅，只是一言不发，神色有些冷，女人姿态雍容华贵，只是眼角藏不住的细纹诉说着疲惫。
金吒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哪吒没理会他们。
李靖怒从心起，扬手便要掌掴哪吒。
手还没扬起，便被哪吒握住。
哪吒眼底冰冷一片，甚至有杀意在涌动。
他薄唇轻启，还停顿了一下：“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李靖眼中俱是滔天怒火，“你这逆子，你竟当街杀人？！”
哪吒丝毫不惧，甚至有些嘲弄地望着他：“我杀谁？”
“当街强行拦下一个小姑娘，反手将她杀了，是不是你！”李靖挣脱开来。
但敖泠看得很清楚，是哪吒刻意松开的。
他果然还是怕他爹娘的，敖泠在心中想。
你敢吓我，我让你被你爹娘活活打死！
殷夫人的声音也透着寒意：“哪吒，我辛苦怀你三年六个月，你却随心所欲，恶意杀人，如此桀骜不服管，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
“休与他多说，今日我不将这逆子打死，我不配做这陈塘关的镇关大将军！”
哪吒冷冷一笑，而且是气笑的，他眼底森森，全是怒火，似乎透过殷夫人在看别人：“你，找死？”
敖泠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哪吒猛地看向她这边，目光如炬，杀意乍现，明明是修行极阳术法的修士，周身气场却冷得像数九寒天，他手一伸，腕间的金镯子破空而出，意图套住她的脖子。
那金镯子有蹊跷，大小随心变换，化成正好能套进她脖子的大小，是奔着绞断她脖子的锐意来的。
她从未有这么深的危机感，几乎是使出浑身的灵力，双刺一挡，竟真把镯子卸了点力，抽出空隙来跑了。
幻境倏然崩塌破碎，哪吒神色晦暗不明。
敖泠心知多看一眼，少一生机，一刻也没多留，往东海跑去。
她心中颓败又恨然，一个人族的少年，竟能徒手将她捉住，还破了她的幻阵，甚至差点被他绞杀！
但不容她多想，哪吒竟然追了过来。
她眼中带着狠厉，犹豫着要将敖丙给她的手链捏碎，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她读了他的心，他必恼羞成怒，火大异常，此刻气息紊乱，是最好的下手之际。
我再设一道幻阵，他敢进，我就算杀不了他，也要叫他蜕层皮！
敖泠发了狠，将心头血祭在阵中，又挑了父王给她的火灵剑作为阵眼，这柄剑她取了名字，便叫流刹，长剑当出，流血刹那。
这次她换了个法子，哪吒的记忆不好使，她便将自己的记忆抽出来放入阵里，反向让他迷失阵中。
顺便叫他看清，她可是东海龙族的九公主，怎可能是什么妖怪！
不过她从小在龙宫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仔细一想，她又小心翼翼将阵中的记忆篡改了。
她将敖丙的手链一并放入阵中，让敖丙在阵中做个坏人，让哪吒在心神混乱的时候，一击毙命！
敖泠捏碎了数个敛息符，不再慌乱，藏得静悄悄的。
这次她不入法阵，就在旁边看他怎么受折磨。
哪吒来得很快，薄唇抿得紧紧地，像个煞星，灵压不断向外施展。
但他确实没想到敖泠有这个胆子故技重施，没有多加防范，很快陷入阵中。
敖泠见哪吒神色又陷入迷茫，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告诉自己别怕这个煞星，又往前了一步，看得更真切些。
只见哪吒时而茫然，时而愤怒，最后竟通红了脸。
敖泠：？
什么意思，被气红了？
她细细观察了一刻，却发现他气息并没乱，幻阵却在渐渐崩塌。
敖泠气到极致，此人心智竟如此顽强，幻阵都能被他消耗。
幻境在消散，她再留便有危险，只能离开，偏生流刹剑与敖丙的手链都留在了原地做阵眼，如今拿不得。
她最后看了一眼哪吒那个煞星，跳下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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