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原是如此
总兵将军府内,金吒独坐西院,一盏茶才下,茶水未凉,便见一人一袭红衣清隽,如墨发丝轻扬,身姿如松挺立,跨步而来。
正是哪吒。
“你将龙女放跑了?”金吒微微眯眼,眉间挟着一丝怒意。
哪吒没什么神色,火尖枪上的火焰在隐隐跳动,映衬着他的脸。
“震天箭已出世,什么时候开战?”
金吒将茶杯搁下:“父亲对你强开兵器库之事大怒,如今东海还没有动静,我们也暂按兵不动。”
金吒不愿求和东海,哪吒离开李府这几日,他一直试图劝服李靖出兵。
虽然哪吒向天庭呈上的法卷迟迟没有回复,但他也已禀明文殊广法天尊,以辟恶除患之命向东海起兵,先斩后奏,玉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东海恶名已久,又有功高盖主之势,昊天玉帝同样忌惮。
哪吒皱眉:“我那一箭正入海藏,最多震慑龙族三日。”
海藏中是数不尽的龙族珍宝,武器灵物应有尽有,这三日东海无法取宝,正是攻入东海的好时机。
如果错过,得不偿失。
金吒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再等等,父亲会同意的。”
哪吒强闯将军府,射出震天箭,李靖再也无法投降东海,如今是与他们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能迎回哪吒应战。
想到此处,金吒一顿,又问道:“如此做法,是谁教你的?”
哪吒没说话。
“是阐教的密旨,对不对?!”
金吒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这个弟弟虽骁勇善战,可论计谋还是略显稚嫩,逼李靖向东海开战的法子虽看上去直接,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但细想下来却是漏洞百出。
哪吒一向重情重义,凡事只知自己当前,不愿连累他人。今日若非他拦着,此刻便能杀入东海,又怎会去拉李靖下场。
肯定是阐教有人发话了。
也难怪,他自己的师父文殊广法天尊也会赞同。
“大哥,无论如何,如今此仗是非打不可。”哪吒虽是看着金吒说话,却难得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到了那小妖女。
她是真的回了东海么。
放敖泠走,是知道陈塘关和东海已经势如水火,以她这样倔强的性子,留在陈塘关只会让她痛苦不堪。可她回了东海,以她父王那样的绝情手段,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他最后告诉她了,她已是东海的弃子。
他让她自己选了。
此去一别,兵刃相见,再无回路。
“你在想什么?”金吒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弟弟,越看心里越复杂,“我几次劝你拿下定魂珠,你非但不同意,如今还将人放跑了。东海重新拿回定魂珠,又是一番变故。”
哪吒坐在金吒对面,也犹自喝了一口茶:“一颗珠子而已,有何惧的?”
她既然已回东海,便是敌人。
与那些龙族再无区别。
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说是这样说”金吒眼底暗潮涌动,“哪吒,你一向杀伐果断,何时有过猎物到手又放生的事情?”
偏偏对那龙九公主手下留情。
那敖泠性子狠绝,又会装乖讨巧,自从知道了哪吒将她带回将军府的事,他便暗中调查过。
东海中的细作说她平日在东海便很会讨好众人,一手幻术学得无人能出其左右,是东海难得的奇才。即便龙王与她不亲近,也会向她服软,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如今他这个弟弟也是这样。
“她既回了东海,将来不是被她薄情寡义的父王杀了,便是做我的枪下亡魂,大哥又何必介怀此事,放便放了。”哪吒试图敷衍几句,却被金吒抓了重点。
“你的枪下亡魂”金吒冷哼一声。“可要说到做到。”
若她死了,自然一了百了,但他这个弟弟向来桀骜不服管,我行我素又护短。
以他对哪吒的了解,若是真在意了,怎么也劝不回头的。
东海夜宴,笙歌绕梁起,席间满欢意。
龙族极尽奢靡,三太子敖丙令人布下数百玉润清透的红珊瑚,并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水晶宫照得光华璀璨,红绯涌动。
他看着坐在席间沉默不语的敖泠,去哄她开心:“阿泠,特意为你布置的,可还喜欢?”
敖泠抬眼看去,满目喜庆红绸光。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多谢三哥,很好看。”
敖丙不知道她今日为何如此不高兴,正欲再言,却听殿内人通传,敖广来了。
鸾凤赤金驾辇,青龙在上,端站着的宫人仆从便有数十人,一并迎他。
敖丙与敖泠一齐起身见礼。
“恭迎父王。”
“哈哈哈哈,我的敖宝儿,此去人间,可玩得尽兴?”
他用那么宠溺的语气叫着她的乳名,与午时那番狠戾的模样完全不同。
珠帘微晃,众臣皆拜,敖广的眼神似有似无的扫在她脸上,盯紧了她的眼睛。
她状作无意地垂下眼眸:“儿臣体验了许多人间风土,感悟良多。”
敖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入座龙椅。
台下舞姬身着轻纱,串贝戴铃,曼舞翩翩,尽是妍丽婀娜。
一曲之下,敖广都没有与她说话。
托哪吒的福,日日用锁灵阵将她的灵力锁死,让她得了机会可以好好静下心梳理经络,如今竟能将每一缕灵力都收发自如,物尽其用。
她甚至能避开敖广的探究,将灵识发散到宫外。
严防密布,层层兵守,宫外都是今日将取她性命的海将。
“我听小五说,你在陈塘关结识了一位叫李哪吒的能人异士,他比起我龙族之士如何?”
敖泠拱手作答:“此人法力高深,儿臣不敌。”
敖广眼中晦色渐深:“你是龙族骄女,如何会不敌他?若是不敌,又是如何回来的。”
敖泠笑了,她眼中尽是了然,就像她也知道,敖广是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了。
“父王,儿臣在人间听了一则笑谈,说是陈塘关已十年未降雨水,山河尽枯。”她笑起来极尽昳丽,夜明珠似乎也黯然失色,“我龙族司施云布雨之职,何以会吝啬一场雨水呢?”
宫内的丝竹声似有预兆,尽在此刻寂静了下来。
敖丙偏头去看她,那一瞬间竟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她周岁宴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笑容明艳,众人却大气不敢喘,皆看向她,皆鸦雀无声。
敖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最后只有一脸阴沉:“你信人族之言?”
“都说是笑谈了。”她直视着敖广的眼睛,“父王何必动怒。”
“敖泠。”敖广撕下了那张亲厚的脸,满眼皆是狠毒向她,“莫要不识好歹,将定魂珠交出来,我免你死罪。”
免你死罪。
她在这句话里有些恍惚。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去窥探那最真实的秘密。
她抿了抿唇,最后轻声说了句“好。”
但是她还有一个要求:“儿臣无意私占定魂珠,也不明白父王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我只有一个请求,请父王开恩,赦免母后。”
她要去磕头,一身海蓝色的裙摆垂曳在白玉琉璃砖上,是清冷孤傲的颜色。
敖丙护住了她,揽着她的肩膀。
“父王,阿泠何罪之有?”
他扶在她肩膀上的手有些用力,抓得她有点疼,却抵不过她心底的疼。
敖广神色冰冷,他手一挥,一道寒光向敖丙而去,却被敖泠挡下。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敖泠。”敖广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看着敖丙如此护她,更是气极,“今日不将定魂珠交出来,别想活着走出水晶宫。”
敖泠丝毫不肯让步:“父王,放出母后,我愿以死谢罪,将定魂珠双手奉上。否则玉石俱焚,珠毁人亡。”
“你好大的胆子!”敖广怒吼,一拍桌案,满盘珍馐尽数掀飞。
他没有留一丝情面给敖泠,广袖一挥,海将鱼贯而入,几个太子以敖泯为首,皆向她亮出武器。
她看着敖泯手中持的那把刀,还是七年前她曾经替他选的,那日的敖泯还笑着对她说,如此乖巧的妹妹,哪个哥哥不相护呢?
可如今,兵刃倒戈,刀剑相向。
她只恢复了三成功力,全身可凭借得只有那颗定魂珠。
敖泠深呼吸一口气,定魂珠的灵力悉数流转在她周身,她的手腕翻飞,使得是她最拿手的幻术。
“请父王看在母后与您的多年情谊上,赎母后无罪。”她又高声说了一遍。
“敖泠,你莫要在此无理取闹!王后叛乱,岂有宽恕的道理。”敖泯举刀欲砍,被她旋身躲了过去。
她一双澄澈的眼睛望进他眼里,没有读他的心,却从他躲闪飘忽的眼神里猜到了他的心思。
“是不是你们逼她的?”她厉声诘问,“母后生性善良却怯懦,她怎么敢起兵谋反?”
“将她就地诛杀!”敖广喝令。
浩大飘渺的莹蓝光幕几乎将整个水晶宫笼罩,是敖泠拼尽全力施展的幻术,却被敖广早已布好的捕梦之术死死锢在其下。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能逃?!”敖广大怒,一掌挥向敖泠。
敖丙欲护她,却被敖广的法术死死定在原地,只能看着她被掀翻在地。
她咳出一口鲜血来,苦苦强撑,仍不服输,捏诀欲重新来过。
敖广眼神越来越冷,掌间凝聚了一团玄金之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来。”
他不能确定定魂珠是否已经和她的龙元融为一体,若真杀了她,定魂珠是否真的会为他所用。
当年是敖泠在垂死之时,自行将定魂珠逼出来的。
敖广犹豫不决,敖泯却伺机而动。
他趁乱向她腰间刺了一刀,她惨叫一声,回手去挡。
她双目通红,挥诀而去,一下将敖泯的手臂打的鲜血淋漓。又重新被敖广的灵力压住手腕,不得动弹。
“你找死!”敖广大喝一声,再不手软。
这个敖泠从小不服管,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哥哥都下得去手,当年垂死之际,用定魂珠将整个东海拢入幻境之下,今日如若制不下她,他日还不知道又有什么风波。
敖泠绝望地闭上眼睛,却见身前突然有一抹艳丽的红裙,将她整个兜在身下。
温热的鲜血,裹着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甚至有些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一愣,甚至没能动作。
“公主你要逃出去。”娇软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她才反应过来,揽着怀里的小姑娘,双手在颤抖。
泪水瞬间覆盖了她的眼眶,她感觉脑海像被千万根针扎过一样刺疼又绝望。
定魂珠和龙元两相交互,渐渐融合,独属于定魂珠的那股清凉灵气和她自己的灵气在交织,甚至散发了出来,笼罩了她的全身。
“听虹”
“您总问我,为何不告诉你听涟去哪儿了您现在想起来了吗?”
敖泠身上的灵气形成了一个结界,众人一时竟无法接近她。
她在结界中,哭得声嘶力竭,针痛般的尖锐头疼让她抬不起头,可脑子里的记忆却愈来愈清晰,清晰地几乎要让她窒息过去。
她想起来了。
小时候敖丙推了她一把,害她摔了跤,在角元殿门前哭得死去活来,听涟在哄她,怎么也哄不好,惊动了父王。
父王下令将听涟的手脚砍去,鲜血染透了角元殿的门槛。
他目光冰冷地问她:“敖泠,你还哭吗?”
她不敢哭了。
她将自己的记忆都封了起来,用幻术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梦里她的父亲抱着她哄她,跟她说敖宝儿别哭了,还放了她的侍女。
她是怎么能自圆其说的?
骗了她自己,骗了所有人。
听虹想替她将泪水擦了,双手却浸满了血液,那些鲜血流在她身上,艳得像是夺命咒。
敖泠再去看她,她已没了生息,顷刻化为烟尘。
只有浓重如墨色的血,还在白玉砖下蜿蜒。
定魂珠生起的结界一寸寸尽裂。
敖泠站起了身,眼尾被鲜血染红,目光哀恸又冰冷。
敖广看着她,目眦欲裂:“你将定魂珠与你的龙元融合了?!你这个逆女,那是我东海之宝!”
敖泠字字凄厉:“那是我的!”
是她从出生便携带的灵珠,是她从小被觊觎的宝物,是她被龙族逼迫至死的理由!
敖泯欲挥刀再砍,却被敖广拦开。
“敖广,你欲取珠,便放过母后。我要你与她定下不死血咒,终身不能杀她,否则我今日宁碎龙元,也不会将定魂珠交给你!”
定魂珠几乎凝成了实体,流转在她胸前,敖广双眼通红,欲去夺下,灵力却触摸不到半分。
敖泠冷笑,她浑身都是血,是她的血,还有听虹的血。
“你知道的,只能我自愿将定魂珠剥离,否则谁也不能触碰它半分。”
敖广气绝,冷冷地看着她,偏偏敖泯那个心急的还想靠近她,被他一记手风挥到墙边。
“父王!”敖泯心有不甘。
敖广没看他,几乎欲将这个逆子杀了。
他心知敖泠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苦撑着也不过为了心中一口怨气,深呼吸一口气:“明日午时,水晶宫外殿,我会与王后立下血咒,你要将定魂珠交出来。”
敖泠笑得凄然,垂下眸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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