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龙宫炼狱
往日里,水晶宫前是不许任何人携带武器的,这是龙宫最浮华之地,从来都是祥和安泰的。
可今日却遍布甲胄兵刃,那些利刃在九转琉璃的反射下,颇有些刺得令人睁不开眼。
全是森森肃杀之意。
敖泠跪坐在大殿下,几乎直不起身子。
她昨日赴宴时,穿了一身鎏金织羽的青纱罗裙,是听虹特意为她选的,鲛纱织就的外衫水火不侵,在琉璃海色里会泛着流晕光华。
可如今她浑身是血,旧伤并着新伤,再华贵的料子也禁不住血液层层的浸泡,白羽□□涸的血污粘黏在一起,鲛纱上是斑驳的血迹,还有鲜血从她的肩膀和腰间汩汩涌下,染红了白玉砖。
敖丙已经醒了,被敖泯压在敖广面前,他的双手被反扭制住,头被压得极低,却不肯向敖广求一声饶。
敖广冷着脸,大骂他愚蠢不知事。
敖泠笑了一声,身为女儿,她好像是不配和他们有同族之谊的,敖丙护她只能是愚蠢。
可这一笑,却引得旁边才刚恢复元气的敖乙侧目。
二太子敖乙行事最为毒辣,当年是如何待她的,她至今记忆犹新,不由得有些喉咙发紧。
敖乙的眼下一片阴翳,直勾勾盯着她:“小贱人,你还真有能耐啊。”
他向她走来,眼里的阴狠几乎让她发抖,却撑着手臂不愿退缩。
但她还没看清他从哪里掏出的匕首,就见他手起刀落,就着她腰间的旧伤,狠狠刺了进去。
她惨叫了一声,硬生生咳出血来,鲜血呕在地上,像一朵触目惊心却艳极的花。
他刺透了她的逆鳞。
“当年我就想这么做了。”敖乙捻着手帕擦了擦沾满血迹的匕首,可是血污已经脏了刀刃,怎么也擦不干净,干脆砸在了敖泠身上。
这一下她再也直不起身子,只能蜷缩在地上。
敖丙拼了命地挣扎,总算软下身子去求敖广,却不是为自己求情:“父王,儿臣求您放过阿泠吧,当年只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她一时鬼迷心窍”
敖泠在无尽的痛苦里挣扎,听到敖丙的话竟然忍不住发笑。
为什么错的都是她呢,是他们不把她当同族看,是他们要刨她的心取定魂珠,是他们要将她的东西占为己有,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她何错之有。
她何错之有!
可惜她的眼里尽是血泪,痛得她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更别提开口说话。
敖广没有理会敖丙,而是让人去把王后敖予押上来,此外一时也没人再动她。
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带着颤音久久不能缓和。
等到她终于有些力气睁开眼了,却见母后也被锁龙钉死死钉住,几乎是被人拖在地上前行。
母后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果然,他们对她尚且如此,对母后又怎会宽容。
敖泠的心像一片死寂之地,好像都不会在动了。
这里就如炼狱一般,叫她几乎要发狂。
敖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敖泠,你且看好了。”
他震碎了禁锢着母后的锁龙钉,用金针在心头取了一滴血,又一针扎在母后的胸口。
两滴血泛着金光点点,在空中逐渐交融。
她瞪大眼睛,不肯错过一时一刻,努力地辨认这是不是幻境。
直到一个繁复的法印结进他和母后的身体,她才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母后开口了:“陛下,我想最后和泠儿说几句话。”
许是敖广还顾念着几分夫妻情分,冷哼着同意了。
敖泠看着母后纤弱的身姿,拖着满地鲜血,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
她的心跳得极快,一口气都僵在喉咙里。
心中的不安在不停蔓延,她想伸出手去接母后,却丝毫抬不起力气。
好在母后还是平平安安走到了她面前,用轻柔的声音唤她:“泠儿,你还好吗?”
她想露出一个让母后宽心的笑容,安慰她几句,却被母后柔软的手心捂住了唇。
母后一双动人的眼眸望进她的眼中,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泠儿,别哭,很快便过去了。”
原来她在哭。
她去细细看母后的眉眼,那双眼睛与她很像,是极寡淡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下垂,又柔弱又娇气,偏偏又像深渊一般引人下坠。
突然,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知道母后的读心术学得极好,总能看穿人心的弱点,可又是和她完全不同的性子,总是温柔又怯懦的,好似可以包容着世上所有的肮脏。
但此刻,她在母后的眼里看见了和她如出一辙的刚烈与孤注一掷。
她读出了母后的想法,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母后好似没有察觉,只是替她轻轻挽过耳发。
一股妥帖温和的灵气顺着她的口腔,窜入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内似有清泉流过,她却痛到无法呼吸。
下一刻,她看见母后胸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薄而出,直直穿透了心脏,甚至都戳进了她的半边肩膀里。
没有血咒,敖广骗了她。
那一剑戳透了母后的心窝,贯满了灵气,她的母后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始作俑者正居高临下,满脸怒意:“你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定魂珠爆发出巨大的光芒,顷刻架起结界,拦下了敖广的下一招。
敖泠痛彻心扉,几乎走火入魔,她将流刹剑攥在手中,挥剑就刺:“敖广,我要杀了你!”
她还是太年轻了,她还是太愚蠢了!
她竟然真的相信了敖广,会放过母后!
“你欺人太甚!我要你给母后陪葬!”
你背信弃义,薄情寡义,欺人太甚!
你敢杀母后!
我要你偿命,我要你们这群冷血无情的畜生偿命!
“护驾!”敖泯高喊,周身的海将全部动了起来,水晶宫一片混乱。
母后将毕生修为都给了她,定魂珠汲取了足够的灵力,爆发出的光芒几乎将整个水晶宫照亮,在琉璃宫瓦间显得耀目刺眼。
她挥剑而向,满身鲜血淋漓,尽是杀招。
“逆女!你敢诛我,是为天道不容!”敖广怒极,“今日我便是替天行道,替东海诛杀你这条忤逆的恶龙!”
“你尽管来!”敖泠挥剑砍下拦住她的海将一只胳膊,血溅了她满身,她笑得凄厉。
“抓住她!我要定魂珠!”
她原本纯粹的淡色瞳仁里尽是血色,一身血衣艳如恶咒,罗裙翻飞,像是厉鬼。
她眼前好像有很多人站着,是被砍去手脚的听涟,是满身鲜血的听虹,还有被刺穿了心口的母后。
她们无一不在流着泪,都在她耳畔流连呢喃,要她杀了那群无情无义,无恶不作的恶徒!
杀光他们!还东海一个安宁!
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是年幼的她自己,在怯怯懦懦,又怨恨不甘地冲她叫嚣。
「凭什么他们可以窥见天光,而我只能缩在深渊里!」
“啊——!”她惨叫了一声,是敖乙手持利器,在她恍惚的片刻,将她的逆鳞生生剜了下来。
定魂珠在飞速流转,冲破她胸腔的禁锢,在她的胸口显现,渐渐凝成了实体。
众人押着她,锁龙钉被人紧紧拉扯住,她动无可动,只能死死用手拽住粗重的锁链。
她听见敖抿急切地喊道:“再逼她一把!快!”
她看见她的父亲手中凝聚了一团真龙之气,挥掌向她而来。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
她的怀中突然迸发出一股灼人的炙意,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烈烈赤色笼罩了她的胸膛,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她怀里。
她愣了一会才想起,是哪吒赠予她的手链。
他曾在一个星河灿烂的夜晚,眼中浸满柔情,将这串手链抵在她唇边,和她说:“敖宝儿,里面有我一滴精血,护你平安无虞。”
最后他的承诺竟然真的做到了。
敖泠眼中突然有些泛酸,可她没有时间再细想,定魂珠已经被敖广用灵力包裹着,不让她再拿回去。
她的灵识似乎被人撕裂了一般,整颗龙元也被牵扯的叫她痛不欲生。
敖广仿佛胜券在握一般,笑意漫上唇角。
他去喝令站得离她最近的敖乙:“快去杀了她!”
做梦。
没有人配杀我。
这一座虚伪寡情的龙宫,何人配杀我?!
敖泠冷笑了一声,定魂珠随着她的心意碎成齑粉。
顷刻而来的反噬几乎要震碎她的龙元,三魂七魄都要移位。
敖广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他的灵力也随着定魂珠的消散,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
下一刻,那些灵力随着烟消云散的粉末,重新被敖泠卷入体内。
“你”敖广勃然变色,“你竟然”
她竟能将定魂珠震碎又还生!
敖泠的目光冷到极致,腰间被剜下逆鳞的地方在不断失血,靠着定魂珠的灵力她才能撑住。
她看着这群龙宫之众,这里有她的父亲,有她的兄长,有从小教导她的将军,有一直伴读在她身侧的侍从,都是她的同族之亲,可竟都是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亲非亲,友非友。
敖乙持了长剑,他的衣袖上满是鲜血。
那是她的血。
“贱人,我今日定要杀了你,将定魂珠给——”他的话噎在喉咙里,再不能说出来。
敖乙低头去看,温热的鲜血从他的喉间如柱涌出,一柄精巧的琉璃刺戳破了他的喉管。
敖泠在笑,那双总是晶亮的眼瞳里也算重新有了神采,她在轻声对他说:“二哥,杀人前少说话。”
流刹剑刺进了他的胸膛,火灵之力专克龙族,霸道灼炎的灵气震碎了他的龙元。
他不甘心地要去抓她的手腕,被她反手摁在右肋,徒手抓住他的逆鳞。
“二哥!”几个太子都震惊无比,面上俱是惊惧愤恨。
他们恨什么呢?
为什么同样是血亲,她被压在地上苟延残喘,被生生剜下龙鳞的时候,没有人心疼她呢?没有人替她恨呢?
其实也是有的。
她下意识去看敖丙。
敖丙沉默地站在廊下,半边身子俱在阴影里,神色莫测。
他注意到她在看他,抬起头来,澄淡的眼中复杂万分,疼惜,懊悔,愤怒,厌恶,憎恨。
她读到了他的心。
他也想起来了,将她踩在脚下的七年,将她捧在手心的八年。
呵。
没什么意思,都是假的罢了。
她将流刹剑从敖乙身体里拔了出来,昔日俊逸绝冠的二太子倒了下去,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再无声息。
长剑一指,她直向敖广,欺身而上。
拦下她的是敖丙,他的方天画戟直直击飞了流刹剑,震得她虎口发麻。
“为何要杀二哥?”他质问她,眼神冷彻。
她没什么表情,琉璃刺向他刺去。
众海将皆向她,敖广布下阵法,一丝一寸的金光如利刃,皆奔着要刺穿她的身体而去。
又都被定魂珠布下的结界挡了回去。
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了,一人之力,岂能比得过千军万马呢?
最后一次过招,敖丙将方天画戟勾住了锁龙钉的锁链,用力将她拉拽到地上。
明明清早之时,他还要替她解开锁龙钉的。
“敖泠,缴械投降吧。”他的眼中俱是挣扎。
她在地上重重地喘息,扬起一张惨白的脸,落下一滴泪来。
罗裙血污遍地,她浑身哪里有一处好皮肉,可她扯着那根锁链,拼尽全力要将它震断。
“敖泠!”敖丙又喊了她一声。
变故突生,海水翻腾涌动,大浪滔天而下。
骤然间,那根锁链真的碎裂开来,灼烈的火炎之力将整个锁龙钉寸寸震断,敖泠趁机旋身而退,却撞进了一个炽热温暖的怀抱。
那人踏风火轮而来,右手持火尖枪,左手将她紧紧环住,磅礴温热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汩汩流入她的身体,将她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身体重新捂热了。
混天绫顺着他的衣袖破空而出,红绫万丈,卷起滔天骇浪,飓风四起,掀起宫瓦琉璃。
乾坤圈撞上水晶宫的高顶,将龙宫硕大的夜明珠砸得粉碎。
琉璃贝瓦四处翻飞跌落,海将混乱躲闪,敖广再也不能站在高台之上,只得飞身而下,横眉冷对。
哪吒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冷声问她:“将自己整成这副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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