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沉睡的古堡（陆）
出了塔楼，可能是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程予黎身上那些莫名出现的病症马上痊愈了。
胸口的吊坠还在散发着余温，他回想着塔楼的的场景——虽然那沉睡公主的面貌有点模糊了，确实很好看，但好像，也没有他初见时的那么惊艳？而且他莫名地觉得，有点熟悉？
不管怎么样，还是他家阿陌女神最好看。程予黎暗戳戳地想。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余笙落出去了几米远。
“怎么了？”程予黎向他走去，“怎么不走了？”
“予黎。”余笙却不动，也不回答，而是盈盈地笑着道，“给我一个你的地址吧，我该走了。”
程予黎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你的任务完成了？”
余生点头，轻嗯了一声，拿出任务卡给他看。
［玩家：余笙。任务：找到公主，已完成。］
看来同一个副本的玩家接到的任务也会不一样啊。程予黎颇有些遗憾地给他写下了地址，想着不过也确实麻烦人家很多了。
余笙接过他递来的纸条，脸上仍然挂着一如初见的优雅、温和的笑：“再会，予黎，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我很期待，你的成长。”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像被画家从画里擦除的景物一般，一点点变淡，最后消失不见，连带着未落下的温润的尾音也一点点被擦去。
他走以后，程予黎又拿出了他自己的任务卡。
那张黑色的、写着［拯救公主］任务的卡片。
拯救公主……难道不是把公主唤醒吗？不是应该已经完成了吗？为什么系统一点声音也没有？有延迟？？
还是说，所谓拯救，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拯救？
可如果不是，又是指的什么？他又该怎么做？
不然……再回去看看？
啊啊啊可是在那种场景下跑了又跑回去也太尴尬了吧！
懊恼之际，程予黎无意间向上瞥去。
不觉间他竟已经走回了先前他们望见塔楼的那个窗台下，粗大蜿蜒的槐树枝声伸出窗栏，犹若垂死的老人伸出的祈求的手。
最粗的一根横生的枝干上，袅袅挪挪坐着一个人。
清风微起，衣角和碎发一齐飞扬。
程予黎：“……”
他深吸一口气，飞速窜上楼梯。
但当他气喘吁吁地奔上窗台树前时，那人影却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疑惑地走到了树下，成功在他先前站着的地方看到了那个身影。
她扬起了脸，一双碧眼安静地、平静地望着他。
程予黎：“……”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要他再爬回去吧？他要死在楼梯上了！
无可奈何，他只能生无可恋地转身再往回跑。
然后差点一头撞上忽然出现的而刚刚还站在远远的平地上的那个鬼影。
“靠！！”程予黎狠狠吓了一跳，急往后退时还被自己绊倒，跌坐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一脸惊恐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身着这个世界十分常见、朴实无华的衣裙，挽着低低的发髻，衣着打扮上只像个普通人家的妇人，但她端庄秀丽的容貌和高贵典雅的气质，只是静立于此也尽显优柔华贵，尤其是一双清明肃穆的碧色眼瞳，让程予黎感到——分外熟悉。
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面前清高优雅的形容和某个月色下脏乱、诡异、甚至可以称为狰狞的相貌无端地联系到了一起——他确实见过他！
“你、你……”程予黎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瞪大了眼。
这不就是夜探墓林里救了他一命的那个孤魂野鬼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城堡里？
女人却似乎因为他终于认出自己而抿唇一笑，自是优雅矜持，宛若高山上的雪莲徐徐盛开。
她蹲下身平视程予黎，然后缓缓地伸出了手，动作雅致好看，与他气质稍有不符的粗糙的指尖轻柔地点上了他的眉心。
刹那间，仿佛一泓海水疯狂涌进了他的脑海，又好像将他化作一滴清水，抛进了汹涌的浪潮。
他的视野中，开始出现不属于他的记忆画面。
…………
“神龙降语，灾落城隅，凡世流毒……此女！便是灾祸根源！不除之，天下何以安！请大人除灾星！”
……
“你乱说什么！这是你的孩子！”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为我不想保住梨儿吗？！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全镇的镇民都打到家里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怎么会没有办法？！我能走，离开这，梨儿一定能好好的！”
“谈何容易！这么大的家业，你叫我怎么走？！何况她这么个灾星，到哪不招来祸害，整日被他人喊打喊骂，不如现在便了结了她！”
“你疯了！？这是你的女儿！你给我滚！滚出去！！谁也不许伤害我的梨儿！”
……
“九叹……我要拜托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夫人……”
“你先听我说完。你带着梨儿，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去找个，不会有人找得到她的地方，永远不要让她再出来，不要让她见到任何一个镇民！”
“……”
“九叹啊……我只有你可以相信了……梨儿的父亲，已经疯了，说不定哪天就提着刀把我们都杀了。在这之前，你赶紧、赶紧带着梨儿离开这，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她……”
“是，夫人。”
“还有，还有这个戒指，你也拿着。梨儿出生的时候，我想着，要是她以后遇不见一个愿意为她单膝下跪戴上戒指的骑士，我也要、也要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快乐的小公主……但是、但是我护不住她了……我护不住她了九叹……”
……
“喂，你听说了吗？那家庄子里的灾星终于除掉了。”
“是啊，庄主大人真是仁心，亲手把那祸害给咔嚓了，大快人心呐！”
“就是庄主夫人每日以泪洗面，日渐消瘦，也怪可怜的。”
“瞎说什么！那可是煞星啊！庄主夫人就是没有庄主大人明事理。”
“不过，不管怎样，这连年的灾害应该会消停了吧……”
……
程予黎的头脑一阵阵晕炫，连续杂乱的对话终于从他的耳边渐渐淡去，眼前也从模糊晃动的虚影变为了清晰的景象。
是一朵朵洁白美丽的玫瑰，正被一双手精心地修剪着——那是他的手，又不是他的手。
果不其然，他再次和副本里的任务npc共情了。
根据他胡乱听见的与他共情的这个女鬼——应该是叫九叹——的记忆片段的对话，再结合先前旅店老板告诉他的关于庄子和墓园的信息，他大概已经能猜测出故事的经过了。
他所来到的时间线的二十多年前，庄子里出生了一个女婴，名叫“梨儿”，但是自她出生后镇中连年灾祸，便有人认为她是在灾星临世。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并进行声讨，庄子的主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出于无奈，将女儿交给九叹，托她把女儿藏起来，梨儿的父亲为了保护女儿，告诉民众灾星已除。
然后十几年后，梨儿又回到了镇上，杀了庄子上下上百号人——包括她的父母。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是因为什么拥有了可以杀死那么多人的力量？还有她为什么会在今天的古堡中沉睡？
相信都会在回忆中揭晓。
“九叹！”
忽地一声清甜的呼喊传来，九叹的视角随之抬高，也使程予黎得以看清来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向她跑来，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白皙的脸蛋跑得发红，碧色的大眼睛泛着欢快的光芒。
“凉梨，跑慢些，小心踩着花了。”九叹嘱咐着。
“知道你最喜欢你的玫瑰花啦。”凉梨鼓着腮帮子，埋怨了一句，但不开心的神情转瞬便从她那张小脸上褪了下去，她欢快地笑着往九叹头上套了一个精巧可爱的花环，少女灿烂的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送给你！”
浅淡的碎花在柳叶中探出头，点缀着她棕色、低挽的发丝和秀丽的面庞，极为相称。
九叹笑得温柔：“谢谢。”
凉梨开心地回她一个更大的笑容：“那我回去玩啦！”
她蹦跳着跑回塔楼，九叹在她身后看着、笑着，脸上的柔和却在她的身影消失后透出了一点忧郁和惆惘。
她们已经来到这座城堡十六年了。凉梨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了。
她们的日子很简单，栽花、植蔬，以及生活的柴米油盐。九叹把她照顾的很好，她在自然里生长得也极好，如林间的精灵一样单纯、干净。
九叹没有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她会在每隔几日的对外交易中给凉梨带些小玩意儿，还有民间流传的趣闻逸事。
凉梨很宝贝它们，也很喜欢听故事，但她很听话，从未走出过森林，起码没在九叹注意到的情况下出去过。
她们这十六年过得平淡、安宁。
但九叹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的。
她抬头望向了远方那一片树林顶上透过来的炊烟——那是城镇的方向。
她有预感，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将她们所拥有的幸福和宁静付之一炬，什么都不会留下。
可她无能为力，她无法阻止。
她只能在那之前，尽全力保护好凉梨。
愿主保佑，让那一天再晚些来、再晚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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