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SAR议事会分庭(拾柒)
“请问……”那个男孩小心翼翼地发问,“我见过您吗?”
艾苓才把飘离的思绪再度扯回他身上:“嗯?”
男孩道:“也是在这个地方,就在今天白天,我在人群里,看见您站在神像前。”
他说的是赋骑仪式,艾苓想。
然后他又道:“我看见您睁开眼睛时,也是这样的神色。”
艾苓一愣,那男孩子略有些畏缩地望着她:“那样悲伤、彷徨,又是那样温柔……我的母亲,也常露出那样的神情。您也在,思念着什么人吗?”
思念啊……原来,已经这样明显了吗?
她站在万众之前,他们皆以为她坚定、虔默,只有一个男孩看穿她的迷茫、动摇,和挣扎中的爱。
大概见她忽然的沉默,男孩依旧细声地问:“……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艾苓却温柔地笑了,轻拍拍他的发顶,“早点回去吧,不要伤心了,她一直看着。谢谢。”
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话给这个陌生人带去了什么,他只是茫然地点头。
艾苓离开了光明殿堂。
大漠干燥的晚风磨过她的面庞时,她又想起了冰原冷冽的西风。
还有唯一温暖的小屋中,那个人黑色的瞳。
对不起,请再等等我。
…………
圣庭中的成员,皆在圣典的管束下日复一日地履行着每日的生活。
他们似乎心无旁骛,从不过问身边的人或事,唯有孩童之间,可见一般的欢娱。
他们会在相遇时礼貌而矜持地问上一句好,会交谈会切磋,但不会传播有异的消息。
因此圣庭中令人瞩目而人尽皆知的事绝无仅有。
最具希望的新一任圣骑士请愿离开圣庭,绝对可以算做一个。
教皇立于布瑞格特神像脚下,持着象征主的神柄的权杖,最后一次庄重严肃地发问:“主博爱世人,你当真要背离自己的道路,背离主,走上歧途?”
只着一身白色单衣的艾苓单膝跪于殿前,抬起的金色瞳孔中已无杂色:“是,教皇陛下。”
教皇问:“为何?”
艾苓道:“我爱上了一个不被允许的人。但我不能回岸,不愿回岸。”
教皇道:“你可知这是罪,你可知你将因此遭受诟病和刑罚。”
艾苓却道:“我知道,我愿接纳。即使在地狱里,我也不会遗忘主的教嘱。我会谨记,我永为主的骑士。但我不能留我的爱人,孤身在深渊,只为我能够以虚假之名,升入天堂。”
教皇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既你心意已决,主将洗去你身上忠贞的印记,褪去坚毅的外衣,你的灵魂将被驱逐出主的国服,你可准备好了?”
艾苓垂首:“是,陛下。”
金属的权杖抵上她的肩头,她感到体内某种充盈着的温润的力量抽丝剥茧胞地撤离,余下一片空虚与冰冷,似乎连带着灵魂上温和的庇佑也被抽去。
她再抬起脸时,苍白疲惫的眉宇间,那一点朱红不复存在,仿佛从未出现。
她向教皇行礼,毅然向外走去。
她将离去,她出生、成长、然后坚信的地方。
“孩子。”她听见教皇沧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主永远赦免愿悔过之人。”
艾苓没有回头,当她瞥见驻足的人群中黑发金眼的男孩畏惧地拉着身边人的衣角,平静的脸上再一次浮起了笑意。
她不会悔过,因为有个孩子曾告诉她:
爱没有错。
…………
从西北荒漠,到东北雪原,飞行器只需要二十八个小时,艾苓却走了十七天。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到往这片大陆的地方。她遇见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既除恶也扶善。
有好心人愿意施舍饭食和宿处,很好,但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打猎、采集,然后在满天星光和露水中入眠。
她见到了曾只在书页中见过的平静的湖水,如茵的密林,和巍峨的山丛。
每一处风景都远胜荒芜的沙漠,可她无心停留。
因为她知道,在最边远、最寂寥的茫茫冰原上,还有一个傻姑娘,在等她。
十七天,她历经跋涉,终于回到了她生活过三年的地方,那个小而温暖的村落。
她以为会有村民在劳作中望见她,然后激动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冲来问她;她以为蓁蓁会最先给她一个拥抱,拽着她的衣角让她保证不再走;她以为许淮会最后一个出来见她,踌躇着不敢上前。
然后她会笑着拥她入怀,珍重地告诉她: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什么也没有。
已停的风雪中,一座座已破败了的小屋静立在层层积雪之中,街头巷里空洞洞的一片,寒风从那边穿来到这边,不挟一点声息。
半月前尚还安好的村落,如今却成了一片死地。
发生了什么?!
艾苓几乎算得上惊慌地踏着没过小腿的落雪穿行过屋舍。她试图寻找哪怕一个活人。
可她失败了。
她最终来到了她和许淮曾居住的小屋。此时也已坍塌。
这是村子的尽头。
寒冷的空气中,除了她呼出的颤抖着的热气,什么也没有。
仿佛偌大的雪原上,只剩下了她一个活物。
不,不对,不只有她。
于废墟后转出的畸形、佝偻的身影打破了这个念头。
它身上披散着的白色的长毛和望向她时猩红色的竖瞳昭示了它的身份——是雪妖!
艾苓惊恐地后退一步:为什么会有雪妖在村子里?它们又袭击了吗?是它们杀死了村民吗?许淮怎么了?!
雪妖赤色的瞳却因她的退缩而迸现出贪婪嗜血的光芒,它锋利的牙齿间流出了腥黄的涎水和锐利的嘶吼。
然后它伸出尖利的指爪咆哮着,向她扑来——
艾苓瞬间抽出了腰侧的佩剑,闪着圣洁白芒的刀刃利落落下,雪妖可怖的脑袋随着刀风飞旋而下,腥臭的鲜血甚至飞溅上了她的面庞。
澎湃的治愈之力仍然流转在银色的剑上。
对付这种恶魔,她向来游刃有余。
但是下一秒,她不能自已地丢下了剑,颤抖着蹲下身,以手捂上溅进了些许血液的右眼。
剧烈的疼痛随着黑暗和昏厥的感觉涌来,她强撑着尝试自我治愈,然而力量如泥牛入海,丝毫没有回响。
怎么回事?这只雪妖的血有毒?为什么?从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与此同时,一声声狰狞的嘶叫自四面传来,她就着仅剩的视线抬眼望去,一个个数不胜数同样佝偻的白色影子向她逼来,数量之多,胜过了每一次的妖潮。
艾苓因痛楚皱缩的心提了起来。
这么多的恶魔,地狱界那边,要做什么……
可她不能任它们肆意践踏她与她的故土,只要还有一搏之力,她就不会放弃。
于是她的手又握起了掉落在雪中的剑柄。
…………
极寒而残忍的雪原,无时无刻不上演着生死的搏决。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实属不易。就像一个村子的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湮灭在这,一个刚刚被驱逐的信徒也可以殉葬于此,轻易且不被人注目。
每一个圣庭的孩子,都被教育要勇敢、坚韧,不要浪费活在世上的一分一秒,因为它都是珍贵的;也不要惧怕死亡,因为它是必然的。
因此当艾苓的最后一分气力耗尽,眼睁睁望着恐怖的恶魔群围困住她时,她的心中不曾有退怯。有的只是,那么一点的……惘然。
都结束了吗?
应该还没有?
她力竭之前将最后的治愈力量灌注于已断成两截的圣剑,立于冻土,张开了圣灵结界。
这是她最后的屏障了。
层层叠叠的雪妖犹如闻着腥味聚集而来的蚂蚁,一个个挨着结界的边缘,暂时收起了疯癫,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挣扎落空。
她与它们僵持着,但她知道,她终要落败。
毕竟再怎样天资无量,她也只是个凡人。
但她不害怕,不后悔。
她只是有一些怅然。
谈及一生,她曾深爱过一个人,那人也同样回以诚挚的爱。
但她们都困于自己的不勇敢和不坚定,唯一能留下颜色的,是那夜篝火旁似真似醉的“嫁你”和洁白月光下的一句“这茫茫的雪原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爱你;你走了,我便又什么都没了”。
她抬头望灰白廖远的天空,空荡荡的一丝云彩也无,像她空洞虚无的心,远不及那人的滚烫。
如果她们都在勇敢一点,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她能多一点挽留,她能多一点留恋,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死?如果她能早点察觉、早点醒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如果……
吧嗒。
似乎有什么液体轻落在了厚雪上,只留下轻薄的一点颤音,在腥苦的空气中荡开。
艾苓迷茫地用染血的手抹过脸颊,触感是区别于粘稠血液的清温。
她无措地感受着胸中翻涌而来的悲悸与哀伤,抑制不住泪水的簌簌落下,砸落在凌乱的雪面,融开一点点窟洞。
原来她也会流泪吗?她迟钝地想。原来人在这种悲伤的时候,是会流泪的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淡银色的光幕开始闪烁,苦守的恶魔开始躁动,圣灵结界难以为继,她即将迎来她的结局。
在无尽的哀痛和怅惘中。
她仍在扪心自问:是什么让她们走到这里,是谁导致了这样的终章?是谁错了吗?是什么错了吗?
不知道是谁给了她回答,是那个男孩、慈悲的主,亦或是她自己。
爱没有错,是她错了。
天仍旧是雪原最常见的阴郁的天,她的心却不再如天般虚无,它充满了强烈而炽热的情绪。
书上说,那是爱。
人的心可以因为一点无足轻重的事而改变,可天不会,命运也不会。
但无彩的天空忽地掠过一抹缤纷的色彩,飞鸟琉璃般映照上白雪的羽翼像是她临死前惊艳的幻想。
她仰头望去,看见那绚烂的轻羽如漫天飞雪一般飘落,将她唯留的金色的左瞳染成同样梦幻的颜色。
不变的天为之变色,命运的齿轮从此扭转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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