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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赤瞳、白剑、姓名、死骸


  香料的烟气在大殿中飘散开来,金色的烛台上微光闪烁。帷幔上绣着六角形的徽记,讲台上的圣典还翻开着没有合上。男童们捧着面包篮子,女童则提着汤壶,他们被满面红润的老牧守领着,唱着温雅的圣歌走进来。信徒们盘腿坐在六角形的坐垫上,将手中的木碗高高举过头顶,口里颂着:

  “赞美卡德和三圣使,感谢他们恩典每日衣食。”

  老牧守从汤壶里舀出一勺浓浓的蔬菜汤倾在木碗里,又拿过一块面包放在木碗上。

  “赐福给你们,卡德的长子们。”老牧守眯着眼睛颂着,领着童子们往下一个信徒那里去了。

  安道尔引着文菲尔,站在回廊外远远的看着。那些衣着华美的信徒低着头规规矩矩吃着碗里的菜汤和粗麦面包,然后将空碗再次高高举过头顶,让童子收走。

  “赞美卡德。”

  所有人都低声说着。

  这一幕对于文菲尔来说并不新鲜。仅仅在几天前,在下城区那个破败的石头神殿里,给大家盛饭的牧守就是文菲尔自己。而现在,唯一的却别只不过是浴光神殿更大、那些信徒的衣着更华贵而已。

  这里是上城区,他们是贵族,这是理所当然的。

  安道尔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下城区的孩子们吃了恩典餐食,是怎么样的反应?”老者温和的问文菲尔,就像一位长辈在关心孙子的学业。有那么一瞬间文菲尔忘了自己是个囚徒、是个叛教的罪人。可是老者磷光闪烁的长袍和那些摇曳的烛火让文菲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他低下头,拨下一缕头发遮住自己赤红的右眼,之后才敢回答。

  “回白鹿使大人……我所看到的是……每个穷人吃了饭,脸上都是感恩和幸福。”

  老者点点头,但没有看他:“那面对信徒的感恩,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回大人……按照教诲……”文菲尔结结巴巴的说:“受圣教之恩,当念造物主之光明德性,将恩典赠与他人、与人方便,便是还了圣教恩情。”

  “你知道吗孩子。”老者终于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睛直视着文菲尔:“你们的价值比我们大多了,卡德应当恩典的是你们。”

  “罪徒不敢当!”文菲尔躲避着,深深鞠了一躬。

  安道尔指了指那些贵族,无奈地说:“你知道他们吃了恩典餐之后,会干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感恩圣教然后……传递圣恩?”文菲尔小心翼翼的回答。

  老人笑着摇摇头:“他们会骂我们,然后坐着马车回家,再吃一顿他们眼里真正的食物!”

  “啊?”文菲尔缩了一下脖子。

  “恩典礼在上城区已经尽可能的简化了。他们不需要这些粗糙的食物,这些贵族每个人都比教会富有。呵呵。”安道尔说的时候没有丝毫不悦:“我们尽可能的提醒他们,人的财富来自这个世界的恩典,而人的德性应该配得上这分恩典。只有这样,人才可能在尘世找到一丝幸福。但是我现在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多余的。”

  文菲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卑微的听着。

  “我们已经在罡泽耽搁了上千年,人民早已忘记了天堂,甚至开始忘记了卡德。”安道尔自顾自的说:“我们追求无限的脚步已经开始停滞了。一碗饭,在延伸大领那里的荒山上,可以救一条性命甚至一个家庭。在因哈泽的下城区,只能勉强换来一点感恩。而在我这里,这样一碗饭只能换来一份怨恨。因为我们的恩点餐耽误他们享用烧鹅和鹿肉的盛宴了……我听说,有些贵族家里把蜂蜜涂和百里香的汁液涂在野鸡身上放进烤箱,然后把鸡翅切下来蘸着褐兰酱吃……那些褐兰是从尼格尔尖走海陆运来的,过了30天就会失去香味。老天,我吃过那鸡翅,真是比圣典里的赞美诗什么的美味上千倍啊……”

  那些贵族放下碗,鞠了一躬就都离开了。文菲尔仿佛能看到他们离开大殿后露出的鄙夷神色。

  “我们已经输给了现实,我的孩子。”老者靠着窗沿坐下,望着正午明亮的太阳眯起眼睛,神态像一只老猫:“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就会忘记我们。忘记圣教的提灯牧守们给同袍们带去的教育和面包,忘记他们的牺牲。我们的子孙会投身到拉额法的怀抱里,在有限的世界里因为自己的不完善而逃避死亡和良知。”

  “大人……我没有!”文菲尔扑通一声跪下:“我是冰精灵,我有雪花六角晶!但是那是我祖父的遗物而已。我信仰圣教,我……我从没有杀过人……”

  “圣伦奥朗已经有了决断。”老者慈祥的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解释。你需要面对的是那些信仰有限的可怜人。但是孩子,不论怎么说……你心里还有疑虑,不是吗?”

  安道尔伸出手拨开文菲尔眼前的长发,让他赤红的右眼暴露在阳光下。

  “信仰绝不是仪式和典籍,忘了他们吧,我们不需要被迫吃圣餐还心里骂着圣坛的虔诚信徒。信仰是一种意志,更是一种状态!回忆你击溃拉额法的那一刻吧,你见过信仰,只是你不知道。”

  文菲尔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掌,抬起头:“圣人,我该怎么做……”

  老人的眼睛游移着,仿佛多年前冰封塔中枯坐的冰精灵僧侣。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依靠神是无法击败另一位神的。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存在能指导你、拯救你,那么你就依然处于拉额法的阴影下,你的心就依然是混乱的。”

  “那么……卡德……”

  文菲尔想起风雪中的灯光,还有火焰中的身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神秘的笑了笑“卡德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又无处不在。甚至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文菲尔的赤瞳:

  “卡德也在这里,而且一直在这里。”

  在两人看不到的神殿外门,贵族们皱着眉掏出手绢擦着嘴巴,小声抱怨着。

  “卡德在上,为什么每周都要吃这些垃圾,还要做出一副好吃的样子!”

  “唉……因为我们虔诚嘛。”

  “虔诚?说实话我尊敬的子爵先生,您与我之间,谁担得起虔诚这两个字?”

  “我对丝菜熬冬沫鱼片绝对称得上虔诚,我正值的男爵先生。我听内人说安佩斯卡娅运来的冬沫鱼已经运到了我家。这肯定是今年第一批回游的鲜鱼,送到因哈泽的时候还是活的。怎么样我的朋友,肯不肯赏光去我家享用一点美味的鱼汤?”

  “如果不麻烦的话那再好不过了,我敢肯定,就算是卡德本人也难以拒绝新鲜的冬沫鱼汤!”

  于是贵族们立刻忘记了浴光神殿中发生的不愉快,跳上马车恨不得飞回家去用香浓的鱼汤洗牙。

  可是当他们有说有笑的喝着饮料等上菜的时候,女仆却悄悄在点心旁放了一张小纸片。子爵先生百无聊赖的掀开纸片,拉耸着眼皮读了一句,差点把饮料喷出来。

  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亲爱的子爵大人:

  我怀孕了。我感到十分幸福,因此我决定去龙桥区请一位饱学的牧守给我们的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我感到现在什么都不能扼杀我的幸福,我相信不能伺候您用午餐您也会原谅我的。毕竟我们的孩子将像您一样英俊!——您最心爱的女仆,您知道我是谁。

  去尼玛的鱼汤吧!

  子爵抓起大衣疯了似的往外跑,留下男爵先生还端着茶杯一脸迷茫。

  马车在街道上狂奔起来,子爵用手绢没完没了擦着冷汗。心里咒骂个不停:“你要钱你可以直接说嘛!为什么要去龙桥区,这是要我的命是不是!”

  车窗外终于出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高塔,那神秘的紫光将高耸的建筑举得高高的,遥遥的对着流银厅和浴光神殿。子爵先生没等车子停稳就跳出车子,却发现文苑的们居然是关着的。

  那丫头哪去了?

  然而就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赶来龙桥区的贵族。

  秃脑门的老头德拉图斯勋爵、尖耳朵开始下垂的杜立德伯爵、大长腿的罗尔斯男爵……足足九个贵族在各自的下人伺候下出现在文苑门口,大家都一脸疑惑。

  等一下,加上我,就是十个。再加上拉米迪亚和珍妮长公主的话……这不就是……

  十二白剑?!

  “你们怎么在这里?”子爵小跑过去,拉住挠头的德拉图斯先生,对方似乎也在找什么人。

  “他们来干什么我不知道,我是来找我离家出走的儿子的。我家女仆说在这看见过他。”老头失望的说。

  罗尔斯先生也凑过来:“我家女仆告诉我文苑在举行赛诗会,我的诗要被文苑评为优秀奖,我还好奇为什么之前没听说。原来是她骗我!”

  “我也是被女仆骗来的!”

  “这么巧?我也是啊!”

  就在贵族们震惊于女仆的集体叛变、准备回去用鞭子抽死这些不怕死的贱丫头的时候,文苑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本都且萨尔将军、勒旺还有诺瓦,笑嘻嘻的从大门里走出来。

  “各位先生女士稍安勿躁!”将军发话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大家聚在这里了,不如进屋来喝杯茶如何?如果没吃午餐,我们这里有新烤的冬沫鱼!”

  贵族们面面相觑,杜立德伯爵率先说话了:“将军,我们这几个人如果不聚在一起倒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合起来就要改个名字叫元老院!你骗我们来这里,我可以告你戏耍元老院,对帝国政府不尊重!”

  将军背着手沉声说道:“我出此下策,就是要拯救帝国政府!各位,我们进去谈吧!”

  龙桥文苑的大门砰然关闭,浮空的塔在建筑上漂浮着,似乎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无关。

  遥远的卫戍区里,哈柯望着提上小小的浮空塔,感觉那塔就像个茶杯似的。一点也不好看。

  “我想见伊柏林,我想知道她没事……”

  哈柯噙着泪冲校官耍赖,但是校官接到了命令,打死不能让哈柯见到伊柏林。

  “小姐,将军说了……这里没有伊柏林小姐,他还在想办法解救……”五大三粗的校官在敢在流银厅掀书记处的办公桌,却不敢跟小姐大声说话。他甚至要半蹲下去好不让自己有俯视小姐的嫌疑。

  “你骗我!”哈柯开始在军营外面躲着小脚生气了:“我都知道了!我爸爸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用不着骗我!他想干什么我不管,我就想见见伊柏林而已,伊柏林明明不是坏女孩!”

  “小姐,别闹了,我们回去吧……”校官苦苦哀求。这大庭广众的,哪怕周围的兵都是牧精灵,要是出去乱说自己也兜不住啊。

  然而哈柯不肯,她硬要去看可能藏人的房间。哈柯早就算准了将军跟勒旺出去了,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卫戍区。至于母亲派来接她回家的女仆,让她一顿眼泪吓回去了。这一次哈柯说什么也要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就在哈柯跟校官争执不下的时候,押运犯人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径直跑到军事法庭那里,在后门前停下。赶车的士兵似乎在着急着什么事,车子刚停稳就把车门扯开,用马刀逼着里面的人下来。几个哭哭啼啼的犯人从车门里走下来,嘴里还在咒骂着什么。

  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哈柯就在旁边看着。

  “你们这些坏蛋!”哈柯终于看出来这几个人是谁了,这不就是前几天绑架她的坏人吗?欺负她单纯就把她困在椅子上,还逼她给人换衣服!

  哈柯跑过去捡起石头就扔了过去,精巧的脸蛋憋得通红:“就是你们!你们把伊柏林藏在哪啦!你们骗我,你们没有好下场!”

  从小接受贵族的教育的哈柯,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知识的贫乏——她居然连一句解气的脏话都不会说!

  几个人看到哈柯,居然站住不走了,只是低着头流泪。士兵们推着他们,他们就往前蹭一步,仿佛就在恳求哈柯骂他们一样。

  校官也拉着哈柯,但是哈柯不肯走。她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不让睡床、不让吃饭还被捆起来。最可恶的是,自己着迷的人居然他们中的一员!

  虽然那家伙直到跳车都没对自己做过任何一点不合礼仪的事……这么想一想他跟自己的委屈没啥关系啊……不对!欺骗哈克的感情就不行!

  “你们那个沙漠精灵骗子在哪!”哈柯插着腰训斥着,同时往马车里张望。却没见到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喂,回答我啊!”哈柯不耐烦了。

  听到“沙漠精灵”几个字,薇-艾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吓得哈柯一激灵。

  “他死了!”欧格尼压着泪水吼着:“因为喜欢你!他就因为爱上你这些王八蛋贵族,他死了!而你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哈柯脑子里嗡的一声,记忆力那双琥珀色的、有点羞怯的纯洁双眼啪的一声碎掉了。

  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当然……

  “翁德塔拉……”哈柯双唇呢喃着,吐出了这个名字。

  然而他听不见了。

  应该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温度、味道、质感……他的五感消失了。

  可是他,居然还能看到世界的颜色!

  他看到自己的血管,血液如同浓粥一样缓缓的流淌。神经上的信号像虫子一样一节一节的沿着脊髓爬。胃肠里的食物如同掉在饮料里的糖块,一点一点的分解、融化、渗进血液,然后缓缓的、像浓粥一样,慢慢的流动。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将视线移了过去,却看到心脏在收缩。心脏的肌肉在迟缓的往里收紧,那时间足以让他看清每一根肌肉纤维的动作。仿佛过了一个小时,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心脏收缩到了极限。接着它开始舒张,那些肌肉纤维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运动,于是,一个世纪又过去了。

  他看着自己,少年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一丝光彩。他又回过头,看着墙壁。青铜大门敞开着,里面除了一片死一般的漆黑,就只有一些红色的东西在游动,仿佛泥土中穿行的蚯蚓。

  他没有腿了,或者说腿已经瘫在地上了。那么他还能移动吗?

  他想着,想向着那扇门走过去,但是他却纹丝没动。

  他只剩下眼睛了,他只能看了。

  “我看到了!”

  他喊着,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白色的雾气在他眼前凝聚,没有五官的女人立在大门的前面。红色的东西在她背后无声的流动着,女人摊开双手,那些红色边凝聚起来,变成了墙壁。

  女人抬起脸,空白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那是嘴巴,她笑了!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是他却知道那女人在说什么!

  “你来的太早了,你应该回去。”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回不去了啊,我马上要死了,我已经不能动了。

  “你只是走错了路。”

  是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弥补了。时间不能倒流,我死了就是死了。我没有办法啊。

  “哪怕只剩一秒,哪怕只剩一个瞬间,你也有机会。你必须回去。”

  一秒?一秒能做什么?

  “一秒,足可以创造一个世界……”

  空白的脸上那个黑色的嘴巴骤然放大,变成了一个黑洞,占据了整张脸。仿佛深渊的巨口,那洞中呜呜咽咽的传来末日的呻吟。

  “再给你一秒,只给你一秒!”

  血管中的液体不再流动,脊髓上攀爬的信号不再移动,心脏的收缩彻底停滞,胃里紫色的毒素止步于血管的之外,不再渗透。

  仿佛有一座磨盘狠狠在自己的身体上狠狠碾过一样,巨大的压力一寸一寸的侵袭着身体。接着空气猛地灌入肺脏,大脑为之剧烈的抽动了一下,全身痉挛着,他喊出声音!

  “啊啊啊啊啊!!!!咳咳咳!!!”

  翁德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剧烈的咳嗽着。他的身体依旧麻痹,五官还是混沌,但是他居然在呼吸!

  翁德塔拉贪婪的吸取着空气,期望他们灌进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微尘,让全身都感受重生的喜悦!他还没死!他在呼吸!

  可是他的肺没有感受到空气,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没有感到心脏为他的动作供给一丝动力。

  血管中的液体不再流动,脊髓上攀爬的信号不再移动,心脏的收缩彻底停滞,胃里紫色的毒素止步于血管的之外,不再渗透。

  他静止了!他的生命静止了!

  “你是谁!”

  翁德在地下的空间中喊着,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墙上的青铜大门和白色的女人慢慢隐去了,就像一场梦。

  “你只有一秒。”

  风声吹过他的耳朵,仿佛女人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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