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以赔付之
她路过前山，见辜风踩着细碎的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进入洞口，心上颇为好奇，就举步跟了上去。
洞中西边墙角，数百个往生罐挨个摆放，整齐划一地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今天这一场风波，拔雪族人都受了重创，需要长时间待在往生罐中休养生息，没个三五年，根本缓不过来。
妲灵从旁路过，往更深处走去。
察觉脚下异样，她将本已迈出的步子撤回，眸光向下平移，凹凸不平的墙角下，有一黑色石块正在燃烧。
黑石藏在碎石之间，焰火无色无味，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身为斯月圣主，归苏须每日来前山，待上至少八个时辰，这八个时辰中，有大半的时间须守在洞台。
将黑色石块放置此地，既接近洞台，又不易被发觉。
洞外风声呼啸，阅扶铃剧烈摆动，数千斯月族人聚众前山，纷纷手持长剑，对准一身白衣，风华如雪的归苏。
妲灵出洞察看，藏身一块矮石之后。
辜风随之跑出洞口，插进斯月族人队伍之中。
领头者上前一拜，眼尾吊着一抹狡黠:“圣主，是时候了。”
归苏一动未动，帷貌下的发丝轻杨。
斯月族人若想摆脱诅咒获得自由，需要做六件不忠，不义，不孝，大敬，不道，不睦之事，换而言之就是杀上属，杀朋友，杀亲人，杀年长者，杀稚幼儿，杀配偶。
集齐六滴血聚于手掌心，下山之路就可畅通无阻。
近千年的时间，成功下山者已达万数。
被杀的六人不仅不会死，反而会获得三百年寿命，但被杀之人包括斯月圣主，将会失去这份独属于斯月人的、摆脱诅咒的唯一机会，生生世世禁锢于息薄山。
自归苏上任的百年中，任何想要杀他之人，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一百年下来，林林总总地聚集近千个斯月人，他们已杀了其余五人，只剩下最后身为斯月圣主的归苏。
获得自由与否，就在这最后一步。
众人纷纷持剑以对，烈风呼啸而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妲灵一脚踩滑，从山石后落出来。
一名斯月族人见此，扔出手中长剑，朝不远处的妲灵刺去。
妲灵见此心中一惊，征征地看着朝她飞来的剑端。
在锋利的剑刃即将触及血肉之际，一道白色身影快速掠过，指尖轻轻一弹，便使长剑调转方向，朝扔剑之人飞去。
“噗”地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
中剑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剑，瞪大了瞳孔还未来得及细想，整个人就彻底失去意识，倒在了血泊之中。
归苏脚步缓移，挡在妲灵的视线前方。
妲灵换了一个姿势，悠闲自在地坐在地上，刚才她是故意摔出来的，今日这种场面她在千年前也经历过，非常了解这些人的心性。
他们杀尽了身边的所有人，跨越了善恶的分界线，为获得自由拼尽了全力，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一人出现、破坏他们的计划的。
否则就会如适才一般，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她盯着归苏的背影，目光逐渐用打量变得玩味。
九重天上的午珩帝君，三百万年才出一个的昤昽婴旦，拥有无上神力，可控三界生灵。
据说他的心是东海的素藏石与南极的凌霄雪历经万年演化而成，又在如来座下净化千年，从此世间万物于他眼中皆是无物，万人万事于他心中皆是同等。
没有人可以真正走进他的内心，没有事物可在他心中停留。
若不是千年前他下界历情劫，妲灵根本毫无机会与他相遇。
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妲灵本想就此尘封两人那段情谊，可他却总是做一些让人不解的事情，会在人群中格外地关注她，会对她身上的每一处变化观察入微…
妲灵由最初的疑惑不解，已逐渐猜测到了什么。
那次与桑旻见面，从息薄后山离开后，身上的众多伤痕，都是她自己欲图拔出心上的九把肆玉锁所伤，即便输入大量灵力也无法使此伤愈合。
她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嫌命太长，而是故意让归苏瞧见，并想出救助她的办法。
事实果然如同她所料，三界传说中极致冷情者，为免她受苦，不惜割开腕骨、以自身血肉为她疗愈伤痕。
斯月众人持长剑布阵，剑光凶险地重压下来，归苏挥袖一击，一声声惨叫拔地而起，空中的人物如秋风中的落叶，蔌蔌地飘下来。
妲灵手肘撑地，从归苏身旁爬出。
眸光右转与地上一名正在哀嚎的斯月族人对上眼，斯月族人立刻领会她的意思，将长脸往前一递，剑刃挨着她的勃颈，随时割断她的咽喉。
虽然不会死，但会疼得要命。
“住手，你若不住手，我就杀了她。”这名斯月族人挟着妲灵后退。
其余的斯月族人见此，立刻聚集、后退到两人后方。
在这极有利的情势下，一名斯月人兴奋开口:“归苏，你若肯让我们一人杀一次，我就放了这女人。”
妲灵听到这，摇摇头叹气。
这些斯月族人都是不过几百岁的年轻人，认不得她这个“年岁已高”的老年人是正常的，只是在实力悬殊千万倍的条件下，认为绑个人就能威胁归苏束手就擒，未免有些过于天真。
就算是妲灵自己，也不敢想这样的好事。
她自愿将自己送入他们手中，只是为了玩玩而已，她笃定归苏不会轻易就范，就算对方所挟持的人是她——这个对他来说，与三界众生稍稍有点不同的普通女人。
在斯月人不断叫嚣着，让归苏洗颈就戮时。
她无所畏惧地闭上双眼，静待归苏出手、将这些人打得四分五散加落花流水。
等了一时片刻，耳边响起的不是该有的哀嚎声，而是不该有的欢呼声，妲灵心上生疑打开半眼察看。
这一看可就不得了了，一名斯月族人已举高手中剑，脸上表情凶狠地朝归苏走去，他看见了却毫无反应，直到最后关头都无任何反抗。
只差一点斯月人的剑端，便会插进他的喉咙……
“等等！”妲灵高呼一声，朝凌厉的剑光打出一掌。
“浜”地一声脆响，长剑碎成七八瓣，持剑人亦被掌风击倒。
旁边的斯月族人叫此，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惊呼，尤其是挟持妲灵的那人，他震惊地看着双手以及手中剑刃，又抬头看向前方的妲灵，压根就不知道她刚才是如何从他收下逃脱的。
妲灵走上前，停在归苏身旁，口中长叹后侧目看他:“这息薄山有什么好的，阿苏竟想永生永世地留下来？”
归苏回头看她，眸中玻璃已碎成渣渣，靠着一丝倔强联合才不至于散开:“这不是神君想要的吗？”
“我？”妲灵指向自己，愣了愣反应过来:“我那是…”
话还没说完，归苏就扭头走了。
妲灵懊恼地摇摇头，不敢相信这竟成了她的过错。
见归苏扭头后走向洞口，想起适才所见，心中大呼不好，正要启步跟上时，身后传来一句质问:“你…你究竟是谁？”
她回头去看，刚才被她一掌击倒的斯月人，一手捂着胸口艰难站立，一手粗鄙且没礼貌地指着她。
“我吗？”她温和一笑，目光向后探索，看到躲在最后的辜风，朝他轻轻招手。
待辜风慢慢地走上前来，她才回头去看问话人，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地回拢:“滚。”
她话音刚落，斯月族人就立刻朝四处散开。
接着她快速转身，朝洞中奔去，跑到洞中深处，声音才传出来，是一道平静得没有任何感情的嗓音:“进来。”
反应慢半拍的辜风，这才启步进洞。
妲灵来得晚，归苏已走远，追上他时他只差一步，就要到达黑色石块燃烧的路口。
“阿苏。”她扑上去，自后捂住他的口，同时指尖施法，将火焰灭掉，将气味清除。
做完这系列动作，她放下手尴尬地站着。
归苏回过头，眸色深沉地看她:“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摆着双手走上前:“好玩，玩玩而已。”
两人前后走至洞台，妲灵在石台上悠哉地坐着，归苏游走四处，一一察看洞中石壁上的裂缝，这几天不知怎地，石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多，洞口更是几近坍塌之势。
“阿苏真的不考虑下，换个地方凿洞？”妲灵再次提出建议。
归苏停下动作，回过头与她对视，她的目光清灵明动，是少见的干净纯烈，格局与气度更是大得吓人，时至今日一切都已揭晓，还能一如往常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仔细考虑过。”简单回复后，他继续游走察看。
待他转身后，妲灵才收回目光。
他刚才的想法，她看得一清二楚，并非是真的不在乎，只是她早在这千年中练习中，学会了完美地伪装自己。
她内心十分清楚，就算千年前那场浩劫不是他一手策划，他不是邪恶的幕后者，但也是卑劣的参与者，在她如此深爱他的时期伤她至此。
向来没有圣母心的她，自然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只要他信守承诺，承了那九万两千四百道天雷，她就能既往不咎往事清零。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痛快地答应？单纯是为了还她的债，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不打算深究。
无论是帝君午珩，还是凡人魏采，深究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无论是这两者中的那一者，都背叛了她的爱。
他若是因愧疚她，而答应她承受天雷之刑，那她就坦然接受他的赎罪。
他若是因为爱她不忍她失望，而答应她承受天雷之刑，她也不会因此心软，只会利用这点爱，借机玩耍一番，最后让他心甘情愿地承受天雷。
这是他欠她的，赎罪过后一切归零，两人再无任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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