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单秋朔落下了!
段不敏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阮奕拉走了。阮奕小时候在长白求学,对长白的地形很熟悉,三拐两绕就到了自己曾经的屋子。
“好久没回来了,这里居然没有人住。”
阮奕推开门,屋子里有些旧,迎面而来的是许久未住人的霉气味,桌面上落了很多灰尘,看上去并不像能住人的房子。
段不敏有些尴尬道:“溪明师兄,这间屋子许久没有人打扫了,给你准备的客房。”
“不要。”阮奕断然拒绝,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语气中有些怀念:“还是这里好,我一会自己收拾出来。这里,可以说是我第二个家了。”
段不敏赶忙说:“溪明如果执意住在这里,我一会与你一同收拾出来。”
阮奕转头,冲着段不敏微微一笑,温润如春风拂面:“不敏,这间屋子是你替我留着吗,我很开心。”
阮奕走到床边,挽起袖子伸手拂过床沿的木板,缓缓道:“记得你小时候,练剑的时候被长老罚,你这人又好面子,犟,眼泪憋得眼眶通红也不肯再众人面前哭。“
说到这,阮奕轻轻笑了两声:“结果回头来找我诉委屈,那模样,还怪招人心疼的。”
“溪明,陈年旧事,还提这作甚么。”段不敏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被阮奕勾起了回忆,不禁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吃莲子,但是不喜欢剥壳,阮奕脾气很好,总是会偷偷给他塞一把剥好的,白白嫩嫩的莲子。
然后坐在一旁撑着胳膊安静地看他吃完,笑得温柔多情。
段不敏曾经跟阮奕说,以后谁嫁给了溪明郎,恐怕是八辈子修得的福分。
也不知道溪明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什么样的姑娘有这个福分。
阮奕听后并不答话,低头思考了一会,看向段不敏的眼神若有所思:“那不敏希望要什么样子的嫂子。”
“什么样子都行,只要你喜欢就行,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
阮奕抚掌大笑,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欣喜:“这是不敏说的,只要我喜欢,你就喜欢。”
说罢,又有些哀伤的模样,状似难过道:“哎呀,可惜了,我一厢情愿,不知道对方心悦不心悦我啊。”
阮奕心中一直有一个人,段不敏上辈子就知道,好奇心作祟下他缠了阮奕几天,也始终不知那女子是何许人也。
只知道那人是长白的。
后来阮奕被琼瑶派带了回去,段不敏与阮奕的联系便日渐少了,只有每年的书信来往。
阮奕每年都会写一句:于江湖中听佳人消息,闻佳人安好,很是感激。
待阮某了却江湖事,功成名就,便到长白提亲。届时,还望段掌门能够放人,了却溪明此生心结。
段不敏不知道阮奕书中的那“佳人”是何人,也偷偷调查过,但长白众多女弟子,他竟找不出一人看上去与阮奕有暧昧纠葛的。
到如今,段不敏都不知道阮奕心悦何人。
到底是何等绝色的美人,才能让琼瑶阮公子,闺阁女子最想嫁的“溪明郎”,苦苦痴恋了一辈子。
段不敏想起前尘往事,不禁有些感慨,手上也没闲着,打开柜子与阮奕一起拿出了被褥,又把屋子洒扫庭除了一遍。
此时天光已经渐渐黯淡下来,黄昏被黑夜笼罩,整个长白陆陆续续地亮起了曈曈灯火。
屋子被打扫干净,又点上了油灯,油灯摇曳的光是温暖的黄色,把屋子照得亮亮堂堂,看着让人很安心。
段不敏揩了一把眉间的汗,刚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休息一会,动作突然顿住了。
阮奕好奇道:“不敏,在想什么,坐啊。”
造孽,忘了个人。
段不敏一拍脑袋,哎呀叹了一声,起身就要走:“溪明,光顾着与你说话,把小秋落下了。”
“小秋?”阮奕细长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恍然大悟:“你的那个徒弟是吧?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估计已经回屋休息了吧。”
段不敏:“……”
段不敏:“不行,我得去找他一趟。”
阮奕:“找他干嘛……”
话还未说话,段不敏已经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转身把门带上的时候,转头解释:“道歉。”
先甭管单秋朔以后会不会变成魔头,这件事情是他段不敏的错。
是他把孩子带过去,本意是想带他来见见阮奕,介绍二人认识一下。结果聊尽兴了,头也不回地跟阮奕走了,把单秋朔一个人落下了。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段不敏御剑飞往宁宁山单秋朔的住宿,这个时间单秋朔应该还没歇息,他得去给男孩认真地道个歉。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来到宁宁山,单秋朔并不在住宿。来给段不敏开门的是单秋朔的舍友,听闻段不敏在找单秋朔,脸立刻黑了,语气不善道:“段小公子,那小畜……咳,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去哪了。”
去哪了,能去哪……
在练剑?段不敏去大大小小的比武台看过了,并没有看到男孩子的身影。
在饭堂?不对,这个点饭堂大娘应该回去了。
……
段不敏突然一个激灵,不会还留在川松峰的主殿那里吧。
不对不对,都这个点了,主殿的人应该都走光了。
但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段不敏御剑飞往川松峰。川松峰是长白的主峰,主要用于商议门派要事,白天人就很少,夜晚更不必提,此时从云巅往下望,川松峰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空旷又孤零零的模样。
川松峰上层台累榭,主殿坐落在正中间,在一群小建筑中高大宏伟,乍一看十分显眼。
上辈子,就是在此处————长白主殿前,单秋朔的剑直指段不敏的喉间。
段不敏站在胧月剑上,不抱希望地四处张望寻找,四周人烟寂寥,安静得连飞鸟掠过震颤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单秋朔果然不在此处,那他能去哪……
段不敏刚叹气想转头折回,突然看到长白主殿门前的那颗百年菩提下蜷缩坐着一个小小黑影。
那棵菩提坐落百年,高足足百丈,挺拔苍翠,枝叶繁茂,见证了长白几代人的江湖。
彼时,长白门匾碎在段不敏的脚下,就碎在这棵百年老菩提的枝叶下,单秋朔遥遥传来的声音很冷,仿若玉石相撞,冰冷沁骨。
“从此,世间再无长白派。”
天地好像沉默在一瞬间,菩提树叶簌簌响动,像是在哭泣。
那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成了段不敏夜夜惊醒的梦魇。
而此时的单秋朔,他不是那个能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他只是一个蜷缩在菩提树下的小小黑影。
单秋朔蜷缩在菩提树的阴影下,在高大菩提的衬托下,小小一团,如果不仔细辨认很难看出有人。
小单秋朔抱着膝盖很安静地坐着,很安静地在看地上有三三两两只蚂蚁在费力地搬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碎屑,蚂蚁触角一动一动,因为身上背着大它半个身子的碎屑,所以蚁身伏得很低,走动很慢。
因为无聊,单秋朔很仔细地在看,直到光线被遮挡,感觉到脚边站定了一个人。
单秋朔疑惑抬头,一眼撞进了段不敏的目光。段不敏逆着光线站着,不知为何有些气喘吁吁,但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歉意。
是在做梦吗?……单秋朔呆呆地想。
他从小在街头摸爬滚打讨生活,为了少挨顿打,多讨口饭,头脑反映一向很灵敏。但此时,单秋朔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突然就不转动了。
只是傻傻地看着段不敏,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
段不敏是又惊又喜,责怪道:“你在这里呆着做什么,还没金丹筑基呢,冬日晚上这般凉,会风寒的。”
说罢,未加思索,段不敏便把外袍脱下披到了单秋朔身上,感受到男孩身上冰凉,段不敏有些生气,手下力度重了些,用衣服把单秋朔裹成了个“粽子”。
“这么凉,单秋朔,马上一轮考核,你非要给我整些幺蛾子吗?”
察觉到段不敏语气中包含的怒火,单秋朔很明显地有些急了,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脸色通红,只结结巴巴道:“你……你说让我等你 ……”
“……”
一句话直接把段不敏给说闭嘴了,段不敏就算生气单秋朔不知道爱惜自己,看见男孩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瞬间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语了。
半响,只得无奈道:“人都走光了,你为什么不回舍休息。”
单秋朔:“师尊没说让我走……我怕师尊倘若回来找我,扑了个空。”
这句话说的,段不敏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怎么这么过分,把男孩丢在这里就忘记了。单秋朔在这里等了大约多久?两三个时辰是有了吧,从黄昏一直等到深夜。
因为衣裳单薄,男孩手脚冰凉,唇也冻得苍白。
单秋朔看向他的目光并无怨恨,纤长的睫毛扑闪,看上去异常柔软。
“是不是傻”段不敏有些心疼:“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直接走就好了,冬天夜晚这么冷。”
单秋朔嗓音轻轻,小声道:“我怕你会生气。”
段不敏:“……”
小软刀子,句句戳人心窝,一瞬间把段不敏问得哑口无言。
段不敏:“我为何会生气。”
单秋朔:“……很多人都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无论是他以前在人贩子手下讨生活,或者是在有钱人家当杂役,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他们这些仆从自作主张。
只要不经过他们同意做一件事情,无论做好做差,轻则得来一顿臭骂,重则挨上几棍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段不敏当时并未让他离开,因此单秋朔就很执着地在这里等着,等到杀猪一样的上官少爷退场,众人渐渐散去;等到太阳落山,云边霞光黯淡下来。
月挂梢头,冬夜里风凉彻骨,单秋朔并没有动离开的念头。
虽然,单秋朔一直知道————段不敏回来接他的可能性寥寥。
-
段不敏看着单秋朔委屈巴巴的模样,心在一瞬间柔软成了一滩水。
造孽,这小男孩现在这委屈得眼眶红红的模样,这真的是日后那个喜怒无常,阴毒的魔头吗。
真的不是被魂穿了吗?!
“来,我送你回去,太冷了。”段不敏踩上剑,伸出手去拉男孩:“上来。”
单秋朔迟疑了一下,把手递了出去,段不敏一捞,单秋朔就被他拥入了怀中。
胧月剑凌空而起,直入云霄,风飒飒在耳畔,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洒落银辉,流淌在长白一片的土地上。
剑上空间只有一点,段不敏和单秋朔挨得很近,近到段不敏能听到单秋朔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段不敏笑了,凑到单秋朔耳畔问:“害怕吗,是太高了吗?”
单秋朔在段不敏凑近的时候,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棒槌,结巴道:“没,没……”
段不敏:“等日后你结丹,便也可以御剑而行了。”
单秋朔“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突然张口问道:”师尊,何必对我这么好。“
段不敏:“嗯?”
单秋朔声音很平和:“我不值得。”
月凉如水,胧月剑在很平稳地飞行,很快已经到了宁宁峰。
段不敏曲指敲了一下单秋朔的后脑勺:“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单秋朔,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梦里见过你。”
单秋朔又沉默下去,许久才开口:“师尊,其实……我也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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