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远方来使

作为一名“病弱”的少女，甄朱从木兰围场回来之后的日子，是过得很是惬意的。家里头的男丁、女眷们，都当她是宝贝一样地呵护着。唯一碍眼的那位还关在佛堂里头，不会出来打她的眼，就连外头也是风平浪静的。只是，大约是太平静了些，好似，要是她真的就这么病死了，就可以天下太平了似的。

        听说了她的事儿，小弟甄天文也回家了一趟，当然也被她技巧性地安抚住了——即便他不过只是个小孩子，却也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孩子。更何况，古代的孩子都十分早慧，在他这个年纪，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是已经明白的了。那种哄小孩子的传统做法，其实并不适合对他使用。故此，甄朱便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身体是多了些小毛病，但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再叮嘱他不要到处拿这个说事儿，也不必理会人家怎么说。因为，其实，她这么做是有深意的。皇家现在就像是个火药桶，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甄天文小少年听着甄朱这种堪称是惊世骇俗的话语，却半点都没有被吓到的表现，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用力点了点头。想来他多少明白了她为何要这么做，竟然连问都没多问一句。不过这也难怪，作为一名天资聪颖的儿童，学霸甄天文同学创造了徐家书院、乃至整个京城学龄儿童在课业上的奇迹。想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仅仅在家塾里上了一年的学，就被徐翰林看中，专门收了做小弟子，指导他的学业，看样子，是要再培养出一个“连中三元”的得意门生了。

        原本他可没有功夫回家，不过近来他的授业师父，也即已经成为了丞相的徐翰林对他的课业十分满意，加上丞相的职责重大，任务繁重，自然就没有太多的时间管教他了。虽然布置了繁重的课业，但居然被他轻松地应对了下来，还能偷空回几次家里。他这些日子在徐翰林的教导下，进益颇大，加上本来就是深被看重的幼子，当然就立刻得了老爹甄烈的青眼，脑子一热之下，就也开始让他在议事的时候旁听了。故此，太子那边的事，乃至她的事，这小少年也是知道的。难为他小小年纪，不但已经能懂得这些事务，还如此沉得住气，果然是可造之材。

        家中平安无事，外界也没有人来打扰，她养“病”的日子平淡如水，但也过得飞快。只是，虽然称得上是安静惬意了，但也多少会显得有些无聊。故此，她便也琢磨了些事情做做，也免得到时候真出事儿了，家里没有什么准备。

        很快地，她就想到了个主意，虽然说距离那件大事发生，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是，总比坐以待毙强。故此，等她的身体稍微好些了之后，她就禀过了父兄，便也就开始着手训练家丁们。吃过没有功夫的亏之后，她便想着加强下家里的战斗力，就算是全家都没有人会功夫，但是，可以训练家丁、护卫们啊。总比到时候被动挨打、只能指望着别人来救，好多了。

        这个事儿，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主要是这些武林中的事儿，跟寻常的事儿不同，有的时候，即便是有钱有权，也是没有用的。那些身怀武艺的人士，很多都是不跟朝堂中的人往来的，而一般的人，请来了教习了，估计用处也不甚大。

        甄朱开始还有些伤脑筋，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好在她很快想起了，还有钱家在。钱红自然是不必说了，就是钱正阳听说了是她要请人教习家丁护卫们习武，也认真推荐了几个人来。

        说来也奇怪了。就她那样不冷不热地对待钱红，这小丫头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倒是反而往她这里跑得愈发勤了。话也愈发地多了，很多外头的事儿，都是她说给甄朱听的。有的时候，也亲自指导甄家的家丁护卫们几个招式。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请的武艺师傅们武艺高强了，弟子们的进步就是十分明显的。几个月下来，倒也挺有成效。

        这个夏天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秋风起来的时候，自木兰夏苗大典之后就被禁足的贵妃和太子终于被放了出来。甄朱一直躲在甄府里避暑、操练家丁、护卫，也并不想怎么关注他们，故此几乎对此是完全一无所知。还是等到钱红跑来跟她说，都中的贵女们又开始花枝招展地准备参加秋游活动了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太子和贵妃，居然又绝地反攻成功了。

        考虑到这两位的手段，甄朱觉得这一天迟早都要来，早点或是晚点，也都没有什么区别，反正，经过之前那一通折腾，要想再跟之前一样，要她过了年嫁入东宫，是不可能的了。她那“体质受损、不易受孕”的传言，还在京城上空飘着呢，那么，也就可以预见，她跟皇家，基本上就扯不上什么关系了。至于以后怎么嫁人，这个事儿，就不用急在一时了，反正，在她的观念里，二十岁嫁人都还是早的。她等的起。

        又过了这几个月，她将这些事儿，看的算是愈发明白了。只不过，对于都中的贵女们的动向，甄朱还是觉得颇为好笑。未必她病了、没了，就轮的到她们的。就算真是轮上了，那也未必就是好事。大可不必如此的。

        如同前世一样，快到中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西北边儿诺蛮国的使臣来访。

        这诺蛮国，是西北边境的一个小国。十分荒蛮，山高水远，原本跟大新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倒是同之前的北地和西界的两国接壤。北地和西界两国，一直勾结在一起，践踏大新的边境，打了就跑，缓两年又来犯，终于惹恼了大新的皇帝，发誓一定要踏平他们两国。这也就是最后那一回皇帝老爷命甄朱她老爹带兵出征，后来还半道上自己御驾亲征一把的事儿。

        那一场持续了好几年的战斗，十分惨烈，两边儿都死了很多人。据说后来皇帝老爷急眼了，把人家的都城都差点踏平。还是甄烈好说歹说地劝住了，好歹让那两国的都城剩了点儿普通百姓。能跑的早就跑了，剩下的可不就是普通的百姓，您说您老把人家都城攻破了，就要屠城啥的，也太残忍了。左右，最受苦的都是百姓，那些官吏贵族们，早就跑完了。就算是没跑完的，也就都战死在沙场上了。

        虽则如此，但是此前收到命令的士兵们还是干了不少残忍的事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是在所难免的了。不过也因了此，把那两国的人都吓破了胆子，直接由国变成了郡，老老实实地，再也没有过去的残暴肆虐了。

        这两个国家被解决了，之前一直依附着他们的小国们也纷纷投诚了。毕竟，那两个大的都被灭了，他们这些小的，要是再不老实，那肯定是分分钟被碾死的节奏了。

        于是，十来个小国都成为这两个郡下头的县。清理了一圈儿，西、北两个方向大定，却唯有这个诺蛮国，因为跟西界有联姻，他们的公主和皇孙都跟着西界的皇室一起被杀了，所以十分恼恨大新，加上仗着自己有天险可依凭，竟然拒不归降。本来依着大新皇帝庄霸老爷的性格，是绝对要弄死他们的，还是甄烈劝说，他们年久征战，国家元气大伤，

        加上这诺蛮国，有天险可依，易守难攻，这个时候进攻并不是个好时机，说了半天，才总算是劝得他老人家松口，同意暂时班师回朝，让他们再蹦跶几年。

        不过，大新的国力强盛，虽然因为征战有些损耗，但因着算是打的自卫反击战，民心不降反升。战后恢复便也就是十分的迅速，不过几年，就养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便是已经成为北郡和西郡的那两个昔日的敌国，也迁移了不少原来的大新边境国民过去。大新是农耕之国，新的移民带去了农耕技术，原有的居民传授他们骑射狩猎技能，没几年，就成功融合了。倒是比之前没被亡国的时候，还要富足，也更融洽的多了。

        这个事儿，充分证明了，在填饱肚子面前，什么国仇家恨，都是浮云。老百姓要的，本来就是丰衣足食、没有战乱的和平日子。至于谁当皇帝，都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一切都太过顺遂了，和平的边境，欢欣鼓舞的新生活，显然也吸引了诺蛮国的注意。毕竟他们的皇族再硬气，也不能堵住全体国民的嘴巴，绑住他们的脚，不准他们跟外界往来罢。据说在他们闭门坚守到了第三年，就坚持不了了。开始有人偷偷地往山外头跑，去接壤的已经归属了大新的原来的西界国地查探。后来，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诺蛮国的老皇帝还是很硬气的，最开初还砍了不少他们本国人的脑袋的——就为了这个所谓的“私通敌国”。不过就算是如此，也挡不住饥饿的国民朝着外头跑。老皇帝硬气了几年，没上几年就生生被气死了。新帝登基了之后，想是看着这堵也不是办法，便索性放开了怀抱，主动放低了姿态，派出了使节，要来大新示好了。

        这出使的事儿，正正好在中秋节时节，想来这新皇也是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来的是个好日子，就算有什么火气，也不好就那么发作，总不能大过节的，就把人给砍了吧。就算是皇帝老爷要砍，也会有人劝着不是。

        于是，中秋节早晨，皇帝老爷接待了诺蛮国的使节。据说，那使节看着相貌平平，却十分能干，而且最难得的是，身段儿放得够低，哄得本来是要来找茬儿的皇帝老爷龙心大悦，竟然说晚上一道儿赐宴、共同赏月。

        因着是与民同乐的事儿，很多女眷们也本就要入宫领宴，所以，这个赏月宴就被皇帝征用，作为继续显示大新国实力的大舞台。所有的男臣女眷，分了左右两边，坐在大殿中间，看着四开的殿门、木窗之外的月色，饮着酒、赏着歌舞，端得是十分惬意。

        而甄朱作为勇国公的嫡女，还是被皇帝亲自关心了很多次病体的臣子之女，当然也就借着这个功夫入宫拜谢了。她跟着母亲和两个嫂子进了宫，却还是被安排在了她们隔壁的桌子——宫里头领宴，等级鲜明，她们四个女眷，即便是同一个府出来的，居然也被分到了四张不同的桌子。虽然离得都不算远，但等级划分也很明显。

        勇国公夫人容氏一桌，是要陪着贵妃们的，勇国公世子夫人蓝氏在旁边一桌，陪着的是皇子们的正妃。勇国公府二公子、骠骑将军夫人颜氏又是要旁边一桌，陪着的是其他的公侯公子夫人、和皇子们的侧妃。而甄朱，当然就被领到了对面一张精致的小桌子上，跟着与她身份相当的几个都中贵女们，一处落座。

        这其中，就有安北侯钱老伯的闺女钱红，还有几个，是其他几个公侯家的女儿们。她们想来也都得了她那个身体不好的传言，看着她的眼神儿，难免就有些同情，当然，有些人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不过，甄朱都没放在心上，只照常同她们打了个招呼。然后顺手拉住了钱红——这姑娘实在是一根筋的性子，看出其中有个亲太子一派的伯爷的嫡女对甄朱有些不敬，竟然还想帮她出头来着。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倒是跟紫莎有些像。

        说到紫莎，甄朱不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红蕊。见到她仍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稍安。自从她上次去了木兰围场，又出了事儿之后，红蕊一直都很自责，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甄朱知道，她是深深地为自己没有跟着同去，导致甄朱又一次不幸被暗算而感到愧疚。

        这丫头素来维护她，真心待她，这一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要自己揽在身上，甄朱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她的性子，甄朱最是知道，那是宁可被杖毙在当场也不会背弃她的孩子。所以等到甄朱开始训练家丁、护卫们，教授他们武艺，她提出来要跟着一起学的时候，甄朱也就默许了她。

        原本不过是存了个安慰的心思，想着让她强身健体也就罢了。谁料到那教习的师傅却说，这孩子很有天分，又肯吃苦，倒是个好苗子。于是便正式地拜了师，好好地跟着学起武艺来。也难为她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女孩子，竟然咬牙坚持下来了。最难得的是，还没有耽误多少事儿。

        紫莎也受了不小的触动，原本也要跟着学，但是甄朱想了想，还是决定提早放她归家，去嫁人——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和人资质的差异。紫莎是个好人，好姐姐，但是，确实不适合做贴身大丫头。还是平平安安地，去嫁人生子的好。

        她说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包括容氏在内都有些不同意。但是后来听了她的解释，便也就依了她。还怕紫莎和她娘有什么想法，自己亲自去找了紫莎的娘说了一回，叫她去跟紫莎先说了。这么一铺垫之下，等到甄朱再亲自开口同紫莎说的时候，她虽然红了眼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跪下磕了三个头，便含泪走了。

        其实她的年纪比甄朱还大了一岁，已经十四了，过了年就及笄，也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了。她娘是容氏的管家娘子，想必也早就替她看好了人家，甄朱便赏赐给了她不少东西，让她安心待嫁。大家主仆姐妹一场，她是不能亏待了她的，这个决定对大家都好。

        因着这么一茬儿，她不免就略略走了会儿神。好在钱红到底还是没有紫莎那么冲动，也就是狠狠瞪了那贵女一眼，倒也没有做出甚么过分的事儿。

        接下来，人也慢慢到的差不多了，就是等着正主子们到了，好正式开席的时候了。

        在吃饭这件事儿上，皇帝老爷素来很准时。过了约莫一刻钟，纷纷攘攘的大殿之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却是皇帝一行人到了。

        甄朱看着皇帝明黄色的身影，还有他旁边那个玫红色的人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贵妃不愧是贵妃，看她这明艳照人的模样，谁想得到，半个月之前，她还被禁足在宫中。真是宫斗中的大宗师，女人中的战斗机。

        而在他们身后，是两个同样挺拔的身影。走在前头半步的，是太子庄项。他今日也穿了明黄的太子服饰，面色肃静，还是很像那么个样子的。落后他半步的，是丰王庄邛。他今日穿得也是皇子礼服，乃是淡黄色，绣了蛟龙纹的长衫，也还是一贯的正直好青年的样子。

        只是，落座的时候，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甄朱这边一眼。弄得旁边很多贵女们芳心乱跳、粉面泛红，还以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只可惜，她们很快发现，他们看得究竟是谁。于是，一双双美目便都饱含了怒火，扫向了同一个方向。

        立刻就成为了“众矢之的”的甄朱暗暗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半低下了头，乖乖装鹌鹑。好在很快地，外面礼官就宣布道：“诺蛮国使节觐见！”

        这下子才算是帮甄朱解了围。大家立刻便都转过了头，看向了大殿正门的方向。见到当先一个进门的，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子，其貌不扬，一脸和善的样子，想必就是那诺蛮国的使节了。他的身后不远的地方，却还跟着一个人。

        初时还以为这个人是这使节的随扈之类，并没有什么人多加注意。然则一见到那个人的样子，所有人的眼睛却立刻都直了。好似当空的明月、繁华的胜景，在这一刹那，都失去了光辉似的，教人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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