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生契
门噗通一声被踹开，美寇从睡梦中被惊醒。她还没来及睁开眼睛，已经有巴掌落在她的脸上：“贱人，贱人！”
这是用汉话说的，萨南只会这句。
巴掌再次袭来，美寇一把握住，反手扇了回去，力气是萨南的两倍。
美寇捏了捏发麻的手掌，温柔可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萨南被扇得发懵，捂着脸怔了一会儿，迟钝地冲上来厮打。这个蠢笨又鲁莽的女人只会毫无章法地挥拳，拼得一把力气。美寇一手扯住了她的小辫子，一手在她腰上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掐。
接着，偏僻的小院热闹起来，门口涌入一堆人，为首的是香夫人贴身的侍女拉克希米。两人被侍女们拉开，拉克希米正要帮萨南说话，却见美寇一脸伤痕，萨南完好无损。
萨南捂着头发，委屈地要告状，却被拉克希米的一声咳嗽阻断：“香夫人说了，不许下人争执。”
美寇理了理头发，笑问：“不知道诸位找我什么事？”
拉克希米嫌恶地看了一眼美寇，她身上的装扮没有取下来，只是下裙凌乱，想来是入睡时姿势不端所致，但是她此刻没心情与美寇计较这些琐碎。
“阿尔巴从木桥上摔下来，昏迷不醒。”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企图从美寇脸上找到被抓包的慌张情绪。可美寇怎么会慌张，别说这是乌秀这个白鹿妖做的，就算是她亲手做的，她也不会慌张。
美寇惊呼一声：“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冬天路滑，他真是不小心。”
萨南恨不得撕了那张讨厌人的脸：“贱人，香夫人说的没错，你像毒蛇一样狠毒，虚伪至极，我当初就不应该可怜你。”
“你可怜我？出钱买我的是拉纳老爷，你只是他手下的一个丑陋又粗俗的低贱奴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美寇掩唇：“更何况，阿尔巴摔成那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力气连你们都比不过，更不要说是一个成年男人了。”
比丘国的女子没读过书，不如美寇能言善辩，顿时哑口无言。萨南幼稚地指着她：“就是你做的！”
“有什么证据？”
她们拿她没有办法。
阿尔巴是香夫人指使的，但是香夫人从来都是暗地里做这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却从不挑破，诡异地平衡着暗地里的斗争与面上的和谐。
香夫人对她的感情非常矛盾，恨她时极尽折磨，心情好时待她亲如姐妹。美寇很有分寸地争取利益，香夫人从未阻拦。可是这一次——
鼓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香夫人发辫上绑着金链和金铃，她笑的时候，全身的铃铛和细链跟着一起响。她看着美寇，笑道：“巧言令色，不愧是书香世家的丫鬟。”
美寇面色微变，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香夫人抬起红指甲，指着美寇道：“我昨夜出来散步，亲眼看到美寇推了阿尔巴，我就是证据。把她关起来，明天送到牢里去。”
萨南得意地走到美寇身边，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沾满雪水的靴子踩在美寇的背上，浸湿了她的衣服。
香夫人对此视若无睹。
铃铛声在美寇耳边停下，香夫人蹲下身，一只手捏住美寇的下巴。红色的嘴唇像是沾满毒液的玫瑰花：“你想回大唐？”
“真是奢侈的想法。”
美寇不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香夫人温柔地笑道：“确实，我舍不得杀你。但是，我更舍不得放你走。你拿我送给你的珍珠宝石作旅费，欺骗了一个无辜的浪子。还好他及时醒悟，交代了你们的全部谋划。”
她是怎么发现的？
美寇心中慌乱，握紧了双手。
“三年里，我做什么你都是逆来顺受，装得跟兔子一样，真能忍啊，我差点就心软了。”
香夫人咯咯笑着：“那浪子床上功夫不错，说话也体贴，所以我便做件好事，把他送上了回大唐的商队。临行前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要你好好在比丘国住着，锦衣玉食，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美寇妹妹。”香夫人的声音像是魔鬼的诅咒：“这辈子你都别想回长安。”
美寇眼眶发红，她握紧了手心，上半身忽然从地上撑起来，靠近香夫人，出其不意挥手出去，紧接着被萨南按在了地上。手心被掰开，躺着一只从萨南头上摘下的发钗，发钗犹带血色——是香夫人的血。
拉克希米扶着摔倒在地的香夫人，惊声呼叫：“快找大夫，夫人的脸流血了！”
香夫人摸着淌血的脸发愣，美寇开心地笑出声来，呼吸带动地上的灰尘。
“我在上面抹的毒药，你的脸完啦！哈哈哈哈——拉纳老爷不喜欢有疤痕的美人脸。香怜小姐！你要失宠啦！你也要跟我一眼做奴仆啦！”
美寇笑得喘不过气来：“不对不对，你比我更惨。你知道的，拉纳老爷喜欢我，等他回来以后我就是新的香夫人了！”
“一个大唐的落魄贵族小姐，被当作奴隶卖到这里，只能用身体苟且偷生！以后你的男人会比我的更多，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客死他乡，做孤魂野鬼！哈哈哈哈哈哈——”
“无论生前死后，你都是一个人！”
香夫人脸上淌着血，眼含怨毒。她阴着脸捂了一会儿，忽然放开，血淋淋的手指伸到美寇的口中。
她掐着美寇的脖子，笑得像恶鬼：“美寇，你别想离开这里！要死我们一起死好了，一起随着比丘国的河水漂流，生生世世都离长安远远的！”
她扶着拉克希米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美寇：“那个老头子还没回来，府里就是我做主。若是这毒是真的，我们便一起死。若这毒是假的，我就会在他回来之前折磨你，然后杀了你。”
两人像是纠缠不休的怨偶，彼此又恨又爱。
美寇大笑着，被萨南和一众仆妇拖下去。
香怜被卖来比丘国之前，是权贵之家的小姐。后来牵扯朝中大案，被抄家流放，香怜被母亲庇护着逃了出来。岂料刚离虎穴，又入狼窝。出逃撞上贩人的商队，将她带来了比丘国。
美寇虽然不知道权贵家的小姐平日学些什么，大概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可香怜来到比丘国近三年，从来不曾作过诗画，心肠越发狠戾，整日研究一些折磨人的酷刑。
美寇有幸，是第一次见识。
萨南将烧红的烙铁拿起来，兴奋地贴在了美寇的脸皮上。
“啊——”她不想叫出声的，实在忍不住。
美寇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蠕虫一般扭曲。四肢被绑着，她只能尖叫痛呼。脸上的皮肉像是羞红脸的花朵一般皱起来，合拢了花瓣。勉力睁开眼睛，看到兴奋大叫的萨南，她又准备好了烙铁，盖在了她的左眼上。
焦灼的糊肉味在铁笼里弥漫开来。
“啊啊啊啊——求求你放过我啊啊啊啊——”美寇忍不住求饶。
萨南快意地笑出声：“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双眼睛。你凭什么高傲，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得到拉纳老爷的喜欢！凭什么！！”
她换了个地方——胸口。
将平日里那些男人们爱看爱摸的地方全部毁了。
美寇已经叫不出声来了，因为萨南用布捂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痛快地宣泄疼痛，几度晕死过去，几度被热铁烫醒。
“看看你啊！哈哈哈哈，你现在像一条狗，一条在荒地里走来走去的狗，身体被苍蝇臭虫撕咬，却没有爪子，只能满地打滚求饶！”
“看你以后怎么勾引男人！”
萨南还想试试其他的刑具，拉克希米在门外叫她：“行了，香夫人说了不能弄死她，拉纳老爷知道也会怪罪的。”
对了，还有拉纳老爷。拉纳老爷喜欢她，说不定会大发脾气。萨南看着奄奄一息的美寇，有些恐慌。她丢开手上的刑具，急忙找了几个药瓶，不论是什么药粉，都撒在她的身上，像是烤肉上撒上了某种调料。
萨南竟然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味。
她想到这是美寇被烤熟了的味道，看到美寇被烧得扭曲丑陋的面容，一时恶心得不行。
“死在陷阱里不就好了，偏要回来！”萨南愤恨地骂着，转身离去。
美寇在极度的疼痛中昏睡过去，在梦中回到了长安。
满城灯火通明，处处人群攒动。那是长安的上元灯会。
这一夜，皇帝陛下特许长安城彻夜狂欢，东市能看到变戏法的外国人，西市的胡人食谱一家挨着一家，传来各种美食的香味。
“娘亲，娘亲！你看这个老虎面具！啊呜——”
妇人掏出铜板，将小老虎盖在六岁的美寇脸上：“三娘乖，只买这一个。”
美寇揽着妇人的脖子被抱起来，闻到她头上的牡丹花香，顿时清醒了。
上元节没有盛开的牡丹花。
意识到这是梦，她想在梦中多待一会儿，无奈痛觉越来越清晰，她被迫醒了过来。双眼痛得睁不开，大概是被烧焦的血肉粘住了，想要分开必定鲜血淋漓。
美寇意识到铁笼里有人，费劲地转了个方向，“看”向了面前可能静立已久的白鹿妖。
她还记得他说的话——
“若你无法直视我的眼睛，那么就不配与我交换。”
她该庆幸，萨南没有朝她的手下手，她此刻还有力气握紧手指来发泄痛苦。
美寇抽搐着分开相连的眼皮，撕扯得鲜血直流。等到那血流干净，她睁开一条缝隙，真正地看向眼前的白鹿妖。
乌秀身着白衣，轻纱飘逸，一身仙气。面上笑意不变，神色毫无波澜，似乎无悲无喜，宛若无情神祗。若不是还有直白的欲望，美寇几乎以为他是得道真仙。
可他是个妖。
他一直跟在美寇身边，看着她被人折磨，狼狈得像是一坨烂泥。冷眼旁观，直到她在心中喊救命才出现。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她召唤他。
乌秀嘴角含笑，打量美寇，和打量昨夜衣不蔽体的她没什么两样。
一声似乎是嘲讽的叹息：“真肮脏啊。”
“我要结契。”
“哦？”乌秀没有丝毫惊讶，笑眯眯地问道：“你要交换什么？”
“我要成为上位者，性命无忧，不受欺辱。我要伤害我的人，全部下地狱，得到十倍的报应。我还要回到大唐，回到长安城。”
“这是三个条件。”乌秀将手中的牡丹花放在她眼前：“如此沉重的代价，你拿什么跟我交换？”
牡丹花，美寇看着眼前不合时宜的牡丹花，心知这妖是真的有本事。
妖魔都是贪婪的，如果它们缠着你不走，必定是觊觎你身上的某件东西。
美寇下定了决心，道：“我的身体现在已不堪入眼。剩下的，有什么你想要的，且是我能给你的，尽管提出来。”
乌秀摸着她的头发：“鱼水之欢，初次食髓知味，再次便腻味了，不过如此而已。你浑身上下，唯有灵魂值得化用，供我提升法力。”
“那便给你。”
“魂魄被拘，就没有来世，你不后悔？”
“连此生此世都顾不得，哪里顾得了来世。如果来世和眼前一样艰难，还不如及时行乐。”
乌秀轻笑一声：“潇洒果断，我果然没看错你。”
这是变相承认，他早就别有用心地跟着她了。
“妖无来世，寿命有数。我要你帮我，与天地同寿，长生不老。”
“只要你答应我，我的妖力，供你攀登高位，报仇雪恨，最后回到长安。”
这是一个光明而充满希望的未来。
美寇抵挡不住诱惑。
“我答应你。”
乌秀握住了她的手：“若违此约，粉身碎骨，天打雷劈。”
美寇反手握紧乌秀的手掌：“若违此约，永生孤苦，永世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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