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主夺命刹
画轴中人正活生生站于面前——
南一向来知道百越很美。
这人眉眼温淡，容颜清雅，一颦一笑仿佛盛着山泉星色，尤其那双微微挑起的狐狸眼，柔美含情，却偏偏冷如月华之色，高不可攀。
“区区一个仙灵体质，除了做炉鼎尚有几分价值，你拿什么跟我比？”
“纠缠尊上，不知羞耻。”
“南一，你心里早就知道净莲恶心透你了，为什么还不愿走？”
“他最喜欢的人……当然是我，也只能是我，只有我。”
没有忘。
南一在此刻才清楚的意识到，他一直都没有忘。
百年时光，那些他刻意不愿回想的过去，其实早已刻入骨与血。他看着百越缓步走近，仿佛见到佛恶殿门缓缓闭合——他透过碎光缝隙，只见君渊紧紧拥着百越，两人唇齿纠缠，面目深情。
南一竟然笑了。
“你……怎么了？”百越在距离两三步的地方站定，声音有些低：“你的脸色很难看，是刚刚被吓到了？”
南一静静地看着他，问：“你为何在这里？”
“小友认得我？”百越的唇色泛着乌青，好似身受重伤，“你并非冥界中人，难道也是误入黄泉域的凡人。”
“不认得。”南一干脆说完，回身，用力去推那扇纹丝不动的门。
百越扶胸轻咳了两声：“没用的，这房间刚刚被上了封禁术，门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
“在下百越，是青雾山玄缈宗的弟子。”他擦去唇角鲜血，神色越发疲倦，“因外出游历，不慎被冥界鬼王擒住，鬼王想趁这次祭祀把我献给净莲魔尊，我趁其不备逃出后躲藏于此。”
南一侧目，“你话很多。”
百越脸色微变，缓了缓才说：“外面天魔兵正在搜查，我重伤恐难以支撑，小友既非冥界之人……可愿意伸出援手相帮？”
南一轻抬羽睫，清澈眸底宛若镀了层淡薄的珀光。百越只感觉这双眼睛长得真好，纯稚无垢，晶莹剔透如天池玉石。
只是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
仿佛结着一层朦胧冰霜，淡薄疏离。
南一不曾想，出逃一遭，还能遇到这等怪事。前世他对百越并不了解，只知他是一名妙手医修，倒不知他竟是被鬼王强掠来献给君渊的。
“抱歉，我帮不了你的忙。”
跑什么呢？
简直不可思议。
明明很快，你便要对现在避之不及的净莲魔尊爱到死去活来了。
“……小友别急，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们可以慢慢商议。”包庇冥界逃犯本就是险事，百越并不意外南一的拒绝，“现如今，你也被困在这家客栈，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毕竟，多一位朋友多条路不是吗？”
南一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百越见他不甚上心，虽不耐，也只能蹙着眉解释道：“这是一家专吃人肉饺子的黑店，老板是一对鼠精夫妇，你刚进店时便已经被他们盯上，特意将你困在此处。”
仿佛怕南一不信，百越轻轻挥袖，利用传音术将后厨的声音引入了房内。
“——包饺子啦！皮薄馅多的人肉饺子！”
“皮薄馅多！油香四溢的人肉饺子！！”一群长尾巴老鼠正在案板处上蹿下跳的欢喜吵闹。
浑厚男声里混杂着窸窸窣窣的磨刀响，“好多年都没吃过新鲜的人肉，馋啊……就是不知楼上的小白脸是什么来头？”
老板娘一边熬着高汤一边流着口水，笑容贪婪：“那味道绝非凡品，香的老娘差点没忍住显出原形！肯定不是个普通凡人，说不定是个有灵气的修士。”
“修士？黄泉域这鬼地方怎么会有修士愿意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想来寻乐子的，结果不小心撞到我们手里了。”
闻言，南一不由生出几分好笑，他可不是修士，只是一个体质特殊的炉鼎罢了。
百越收起法术，站在阁楼窗边向下眺望，只见搜查的天魔兵仍未散去，沉思道：“不如小友与我做个交易？”
南一挑眉道：“什么交易？”
“小友想去哪儿？”
南一盯着他，并未答话。
“我知道我们目的相同。”百越抬眸，指尖微微一勾，轻盈灵力倏忽剥开了南一层叠的披风，露出腰间若隐若现、弥散着阴沉魔息的羽令。
“先前便感觉小友带着好东西。天魔兵很快便能查到酒楼，这里并不安全。你用通行令掩护我混过天魔兵的搜查，我为小友解眼下困境……双方互利，再方便不过，这样可好？”
“成交。”南一应的干脆，几步走近窗边，乖软笑道：“那我们走吧。”
百越静静地看着他，没动，不知为何，面前人分明是那样纯稚无邪的神态，他却从心底感到一阵寒凉与不安。
二楼离地并不高，奈何房间被禁术封死，百越重伤未愈，难以支撑，此刻也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勉强破窗。
酒楼背后是一道幽邃暗巷，两人一前一后顺利落地，百越先出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南一微微一笑：“走这边。”
百越一路被引着往前走，他精神不济，意识愈发混沌，努力压制着喉间翻涌的腥意，待察出情况有异，为时已晚。
身旁的南一倏然发难，抬腿向着百越猛力一踢，直接将他从巷口踹到街面，震声大喊：“来人啊！天魔营要找的通缉犯在这儿——”
重伤之人那受得起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百越仰面摔晕，力弱游丝！
南一使诈？
他没想到南一竟然会使诈！！
霎时，宁静街道犹如沸锅溅水，热闹骤乍，众人争抢拥挤上前，“哎呀呀，这怎么瞧着还有些像？”
“什么像……他就是啊！这人不是冥界的，瞧着这打扮就是修士！”
“还真是通缉犯！快抓住他！天魔营重重有赏！”
南一趁乱退回后巷深处，贴着墙面，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跟百越做交易？
下辈子吧。
再说，他这也算帮了君渊一把，帮他们有情人早日见面，君渊若知晓，应该会感谢他吧。
南一想到这儿，笑意又忽然凝住，笑不出来了。随即，他随意地拍拍衣袖，朝着反方向走去。
风声一动，脚步微顿。
侧身间，一根沉重诡异的骷髅骨杖几乎从南一脸颊擦过，掷地刹那，青石砖面寸寸龟裂，碎石迸炸！
南一缓慢抬眸，视线被一阵飞落的铜黄掩住，只依稀分辨出墙头跨腿坐着一位老叟。身形瘦矮，面容蜡黄，脚尖尚在一摇一晃，嗓音更是粗哑难听，“好漂亮的乖乖。”
南一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问：“前辈做什么呢？”
老叟从墙跃下，落地轻，走路却晃荡蹒跚，干瘦大手拔起那沉重的骷髅骨杖，笑容阴森，“出卖好友，乖乖，你这行为非君子所为。”
“前辈言错，”南一歪了歪头，“我和他既非友，我也非君子。”
距离徒近——
那鬼魅般的阴森视线锁住了南一，灼灼目光像要把他盯穿，“真漂亮，老子在黄泉域呆了这么久，你算是老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南一眨了眨眼，看清了老叟古稀的花白头发、外露皮肤的密麻尸斑，泛黄可怖，甚至有些恶心……他当然不会天真以为面前只是个寻常老人。
“谢前辈夸奖，不巧晚辈还有事，就此别过。”
“急什么？”老叟的骷髅骨杖横下，拦住去路，“乖乖要赶着去哪儿？黄泉域危险莫测，稍有不甚只怕又进了一间黑店，不如老子送送你。”
南一拒绝道：“不敢劳烦，事从急，还请前辈让路。”
他料想要纠缠一番，闻言，老叟竟真的收起骷髅骨杖，谅解道：“既有急事，老子便不多留了，乖乖一路好走。”
南一心生疑虑，转身间，颊面经风，骷髅骨杖猛然挟裹着重力狠狠砸下！幸而他早有戒备，就地一滚，道：“前辈究竟想要如何？！”
“你这乖乖没有灵力，反应倒是快。”老叟冷笑一声，骷髅杖颅紧接着连发数道寒芒，迅疾射出，淬毒冷针尚冒着滚滚寒烟。
南一险险躲避，拔腿便跑，疾步之后，却又很快回身，神情发冷。
“还给我……！”
南檀念珠在方才的大力躲避中甩脱，已被老叟捏在掌心。
“不过就是一串破珠子，没甚稀奇，乖乖还是快跑吧。”老叟扬了扬那串南檀念珠，随意向上一抛，做势要毁。
南一想也不想，疾步跃身将念珠夺回，落地瞬间，他只觉后颈吃痛，眼前骤黑，意识也随之陷入昏暗。
待南一晕倒，天魔兵悄然现身，为首还扣着刚刚才抓住的百越，恭敬道：“鬼王殿下安，通缉犯已被属下等擒拿。”
老叟正是鬼主凤诩，人称：“夺命刹。”
凤诩笑容森然，微俯身，拍了拍百越的脸，“跑啊……小东西，怎么不跑了？”
百越美眸流转，冷冷道：“卑鄙。”
“怎么不骂大点声？信不信老子将你的手筋脚筋都挑了，老子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跑。”
百越瞥见倒在旁边的南一，问：“你抓他做什么？”
凤诩一笑，神情满意，“这不是抓你时顺道遇见的惊喜么。好货啊，你知道老子有点特殊癖好，可惜你是要献给尊上的礼物，不然……”
他伸出那双枯朽的手，摸了摸百越的侧脸，神情贪婪。
百越偏头躲过他的触碰，突然道：“你既这么喜欢我，不如将我留下，将他献给尊上。”
明日便是祭祀典礼，冥界众人皆要前去妄渊朝拜净莲魔尊——这直接关系到下任鬼主继位，难得的争表现、出风头的好机会，人人都想着怎么讨好净莲魔尊。
“把他献给尊上？”凤诩转了转手中的骷髅骨杖，轻蔑笑道：“你在跟老子说笑吗？老子刚刚与这乖乖交手，发现他灵力全无，区区凡人，怕是弄巧成拙惹得尊上不悦，哪里比得过你这位已快到元婴境的医修呢？”
百越淡淡道：“堂堂鬼王殿下，居然有眼无珠，你可知，这人是个先天仙灵。”
满场皆惊，凤诩眼眸微沉。
当今修道者众多，但大多是后天从筑基或聚气开始修炼，能结金丹已是不易，更别提从大乘渡过天劫。
只有一种稀少的先天灵体不同，天道垂爱，生来便是仙灵体、魔灵体、例如君渊这样的先天魔灵，强悍到出生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魔尊。
这人居然是一个先天仙灵？
先天仙灵若结了金丹，便有可能渡劫成仙，而且……先天仙灵还有一个特点，灵体纯净，与之双修可以极大增进修为。
沉默半响，凤诩阴沉道：“敢说假话，老子现在就拔掉你的舌头。”
百越淡笑：“鬼王殿下不信，用灵力一测便知。”
元婴境的医修有用肉眼直接看穿灵体的本事，他若没说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鬼王殿下若是愿意送这人给尊上，想必他会更高兴。”
凤诩有些犹豫，这次不是因为别的，竟似舍不得。先天仙灵，长得还如此好看，若能留在身边……
百越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道：“不过他虽然是先天仙灵，也不一定能结金丹，单看年龄，早已过结金丹的最佳时机，迟迟未结丹，恐怕是空有这一幅好天资了。”
一个是空有先天仙灵的花瓶，一个是已快到元婴境的医修，凤诩自然知道怎么选。
果然，他最终被劝动，松口道：“也罢，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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