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一|夜未眠,沈御雪依旧没有半点睡意,破晓的晨光在屋檐前留下一道明显的阴影线,一半阳光沐浴,一半阴影泼天,泾渭分明。
树梢间,鸟儿鸣叫,振翅欲飞,朱雀部落喧嚣渐起。
沈御雪靠坐在廊椅上,阳光斜入眼底,蓝色的眸子如同雨水冲洗过的蔚蓝天空,不染杂质。荧惑的话尚在心头,想到过往种种,沈御雪的心里一时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惆怅。
他和燕南归之间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剑拔弩张,势不两立。抛开前两次的救命之恩不谈,他再见燕南归已经是在金阳宗内。
那时的他多有不如意之处,沈御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少卿改变他的命运,他不禁想,如果没有辰少卿,燕南归该在何时何地拜他为师?
他是打着师门的名义收徒,还是以金阳宗长老的名义收徒?
当年燕南归妖力暴走杀害同门,众怒难犯,老宗主不得已考虑将他逐出师门。沈御雪没有办法以金阳宗长老的名义保下他,不得已才动用了师门的声望。
他那时想,陆焰是朱雀,燕南归是羽族,他拜入朱雀的门下,倒也合情合理。老宗主知道他的身份,没有过多阻拦,但其他人不知情,颇有微词。
为了平息众怒,沈御雪代燕南归受过,受了鞭刑,如今背上还有没散去的伤痕。
燕南归在金阳宗受了不少的委屈,性子也在那段时间内磨的有些扭曲,内心渐生阴暗。老宗主提醒过沈御雪要好生教导,花点功夫磨砺他的性子,不然日后恐会惹下祸事。
沈御雪也知道不能大意,为了纠正燕南归的性格,不让他走上歧路,沈御雪带着他入世,陪着他在红尘间历练了很长时间。
话说百遍不如亲身实践,沈御雪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从细枝末节的小事到天下众生,他不求燕南归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人人歌颂,但求燕南归心怀天下,不会困于个人仇恨,睚眦必报。
那段时间燕南归也知道沈御雪是为了他好,听话也肯学,他逃亡至今,还从来没有遇见谁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他。辰少卿是有救命之恩,但他和燕南归之间总是聊不到一块,好像有什么隔阂一样。
但沈御雪不一样,他看似冷淡,喜好清净,却不会嫌他人喧嚣。就算有些时候不懂他人的爱恨情仇,也会静静聆听,不会露出厌恶的神色。
燕南归在他身上学了很多,沈御雪也有意给他锻炼的机会,虽然在一些事情上燕南归的处置果断而狠辣,但总体是对恶更恶,对善有恻隐之心,心存怜悯。
他有锋芒尖刺,也有温良恭谦,遇到危险还知道护着沈御雪,自己狼狈也要沈御雪不染尘埃。
那个时候的他,是沈御雪想要的样子。后来,他能够独当一面,沈御雪彻底放手让他去拼去闯,自己也忙了一段时间。
也就这一个放手,给辰少卿寻到了机会,辰少卿和他同进同出,一起历练。
沈御雪又怎么知道辰少卿的真面目?都是在他跟前修行的弟子,结伴而行再正常不过。后来事态就逐渐朝着他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燕南归在他面前始终如一,但对别人却露出了暴君的潜质,最后在妖族这件事情上一发不可收拾。
从前沈御雪觉得是自己的教导出了问题,在燕南归痛苦质问他时,他也想过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把他的仇恨看的太轻了,从而忽略了他心中的痛苦。
他也是经历过灭族之痛的人,燕南归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又和他如此相似,第一次给人当师尊的他是学着陆焰的模样,把所能给的最好全无保留。修行历练,心境磨砺一样不缺,但可能他忽略了,他和燕南归还是有些不同。
现在看来,他的教导没有错,他只是弄错了方向。
问题不单单是在他和燕南归之间,还是在别人身上。他的严厉让燕南归心生逆反,辰少卿的温言软语就成了慰藉。
他的错不在教导,而在于没有及时发现这其中的异样。
朝阳从山峦上窜出一段距离,阳光照进长廊的一角。沈御雪半阖眼眸,影子落在阳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陆焰和薄渊谈完事回来,人还在楼下就看见沈御雪趴在廊椅上,他的嘴角不禁上扬,快步上了阁楼。
静谧的清晨,阳光和煦,微风徐徐,沈御雪就靠在晨光里,发间染了细碎的阳光,温暖轻柔。
陆焰快步上前,手指穿过沈御雪落了阳光的长发,收拢手指,弯腰在他头发上落下一吻。沈御雪侧身而坐,目光斜扫过来,陆焰的侧脸映入眼帘。
他的神色是欢喜,眼底柔情似水。沈御雪沉溺在这样的柔情下,不由地红了脸。
朱雀部落的事陆焰交给了薄渊,他打算走一趟下修界。
“我想去江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陆焰还未想起关于江云野的事,但已经能确定他承了江家的这份恩情。既然有恩,就要报答。
最近江家有些不太平,起因要从沈御雪请江平野帮忙那事说起。
霓裳阁外的雾障之祸只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了两个人,清波派的少主喻闵和翻海宗的长老苗峰,其余人死的死,疯的疯,不是嘴里胡言乱语,就是杀红了眼,被其他人解决掉。
霓裳阁见死不救,沈弋又杀了人,侥幸活下来的二人狼狈为奸,朝着霓裳阁的身上泼脏水,在霓裳阁为李清柚撑场子的江平野自然也卷入其中。
霓裳阁上上下下都是女修,多出他一个男人,外界的编排难免沾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没多久,沈弋鲛人族的身份曝光,鲛人族住进沧江一事成了事实,喻闵二人的编排更是来了劲。
他们把雾障之祸的起源推到霓裳阁的身上,说李清柚勾结鲛人绞杀修士,江家不但没有阻止,还和他们沆瀣一气,江平野就是最大的证据。不然霓裳阁和江家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帮忙?
江家在下修界的身份地位本来就属于两不沾的类型,即不和仙门多亲密,也不和妖族有往来,大家承认他们的实力,尊重他们的立场,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江家对他们不够成利益上的威胁。
但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以江家的实力,又有几人能够真的不担心被分去手中的利益?
他们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不过是为了蝇营狗苟,抗尘走俗。不等江家给个正面的回应,他们已经开始暗中对付江家的生意。
早在江平野上次回来时,江家主和江夫人就预料到会有今日。江家不主动挑事,但也从来不怕事。
不过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本家的耳朵里。上修界的人对下修界的修士本来就带着一点天然的优越,误以为江平野真的是为了儿女情长不顾大局,以江彻为首的一脉不但嘴上不饶人,还从本家跑来这里看笑话。
江家主没把仙门的挑衅看在眼里,反而被江彻给闹烦了。
江彻打着为他解决麻烦的旗号,把附近出手的仙门都教训了一通。他仗着家世修为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主动挑衅,惹得对方勃然大怒。
本来是江家占理的一件事,在他的掺和下,硬生生搞成了江家生事,有理也变成没理。
“九叔,要我说你就是太过胆小怕事,和这群人讲什么道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是些歪瓜裂枣。真惹得我不高兴,我把他们全灭了,区区下修界,江家还不放在眼里。”
江家主在本家排行第九,依着辈分,江彻是该叫他一声九叔。但江彻只是嘴上客气,心里没把人当回事。
他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吃着灵果,坐没个坐像,站没个站样,嚣张的气焰和轻浮的做派显而易见。
江家主被闹的烦了,闭着眼不理他。
江彻自讨没趣,抓着一串灵果放到嘴边,一边吃着一边幽幽道:“九叔,你别不信,这要是小弟还在,他一定比我冲的还快。他以前就是爱生事的性子,对着沈御雪都敢出剑,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江云野没了,江彻可是高兴了很久。从前江云野就爱在老夫人跟前出风头,把老夫人哄的团团转,什么都依着他。本来只是个留在外面的旁支,硬是得了江老夫人的亲眼,本家有什么好事都给他们兄弟一份。
本来要和本家的弟子分就够让江彻怄气,还要多两个旁系,他岂能不恨?
江家主和气又圆滑,这让江彻的挑衅打在棉花上,说不出的郁闷。他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便挑着江家主的痛脚踩,非得拿江云野做文章。
死人两眼一闭,那是半句辩解之言都说不出来。
江家主猛然睁开眼,面带愠色,薄怒道:“江彻,看在你的爹的面子上,这些天的事我未曾与你计较,但你再拿云野做文章,别怪我领你回去,让你爹好生管教。”
江云野是江家的小公子,江家主哪能让他死后还遭人非议?他生前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死后也该干干净净。
“九叔,你别激动,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江彻微微坐直身体笑道:“小弟的事老夫人还不知道呢,你真让我爹训我,老夫人那里可就瞒不住了!”
江彻的话里淬满了恶意,江云野秘不发丧,他们自然就瞒着老夫人。
江家主脸颊抽动,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意:“你以为我担心老夫人知道?”
江云野的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江老夫人久不见人,总归要露馅。江家主之前不说,全然是因为魂灯还燃着,他们不相信江云野死了。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燃着的魂灯成了另一种心灵慰藉。
江彻用江老夫人要挟,江家主岂能如他所愿?
眼见江家主豁得出去,江彻见好就收,他可不想闹到老夫人面前,那样只会让老夫人对他的印象变差。
江家主道:“你跑出来也有几日了,若无事,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江家主的怒意来得快,去的也快。下修界逐渐动荡,江彻又自视甚高,掉以轻心,他这话是站在长辈的角度,表达自己的关切。
江彻还没玩够,根本就不想走:“我来一次也不容易,九叔就让我再多玩两天。我知道小弟死前和妖王有仇,既然九叔腾不出手,不如我去会一会此人。”
江彻蠢蠢欲试,看样子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江家主拒绝道:“不行。”
燕南归自从出海一次回来后,变得异常的安静。他从前疯狂,还能让人看出点弱点。此刻沉寂下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家主出于安全考虑,但是江彻嗤之以鼻,他正欲辩驳,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我倒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江家主和江彻寻声望去,沈御雪和陆焰在侍从的带领下正往这里来。
江彻吓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用术法清理了桌面。
沈御雪和陆焰来了有一会儿,听见江彻和江家主议论江云野,他们就在院子外面稍微等了等。
江家主不是跋扈的性子,也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为人算得上随性,不然江家也不会守着平川,不搅合外人的纷争。
江云野这事当初没确定就暂时没找妖族的麻烦,眼下妖族那边情况不明,陆焰正好需要有个生面孔去探路。
江彻再适合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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