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徐徐前行的马车上,在地上拖出斜斜的影子。
拉车的棕马甩甩尾巴,伴随不紧不慢的马蹄哒哒声,一步踩一个浅浅的脚印。
土石的小路蜿蜿蜒蜒,转过几个弯,没入层叠的群山之中。
钟易安放眼望去,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景之?”他诧异道。
戊巳耳朵一动,低声向钟易安请示:“我进马车里……”
主人与神医久别重逢,以他的身份,不应当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平白搅了主人的心情。
更何况,离他潜入庐山仅仅只过去三个月,戊巳不敢肯定神医是否将他忘记,至少,跟在神医身边的那个影卫不会忘。
他因自己的那点私心而对主人有所隐瞒,不知如何向主人坦白,也不敢向主人坦白,便只能像自欺欺人地暗自期盼着不会被主人发现。
“进去做什么?”钟易安看出了戊巳的退缩,念及戊巳的身份,用下巴一点远处,宽慰道,“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你看景之不也把他家的影卫带来了吗?”
没了暂避的借口,戊巳静默地垂下眸子,宛如一个伸长了脖子只等镰刀落下的死囚,缩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捏紧,腕间愈合大半的伤口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等在路口的人明显也看到这辆马车,主动迎了上来。
“好久不见,易安。”
离得近了,为首那位白衣男子笑意盈盈地抱拳一礼,动作间衣袂轻舞,端得是仙人之资。
他上下打量一番低头啃着路边嫩芽的棕马,笑道:“少见你骑马,更别说这马车。我刚才隔了大老远看了半天,都没敢认。”
钟易安跳下车来随意回了个礼,仔细看一眼好友,眉目间带上一丝欣喜:“景之,好久不见……你这灵力确实长进很多。”
林景之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更深:“那是。若不是有了突破,我也不敢叫你跑这一趟……这位就是你信上所说的病人吧,不给我引荐引荐?”
“他……”
钟易安卡了一下。
他本想说“他是戊巳”,可“戊巳”这个代号算不算名字先不谈,这是梁王安在戊巳头上的称呼,他暂时叫两下还不觉着,如果要正式将人介绍给景之,他更想用“无忧”,跟他姓钟,钟无忧。
偏生戊巳突逢大变,心绪不宁,这一路上他只想着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慢慢来,等戊巳恢复一些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戊巳愿不愿意改名字,于是直到现在,戊巳还是叫着影卫营的代号“戊巳”,而非“无忧”。
心中转过百般念头,钟易安企图不着痕迹地含混过去:“……是我在十里村救下的人,我的医术你也清楚,他伤及筋脉,我处理不了,只能来找你。”
林景之自认对他这好友的性子了解那么一两分,自然不会被这点小把戏蒙混过去,他笑眯眯地拖长尾音:“原来如此……”
钟易安只得在心里暗自叹气。
他之所以在信里将戊巳的身份来历略去不提,就是不想引起林景之的注意。这人性情冷漠不好相处的名声传得挺广,但钟易安深知这人本性喜好热闹,见着什么感兴趣的事情根本停不下话头。
想当初他为了教林景之灵力入门,差点没被烦死。
虽说戊巳被林景之惦记上了,钟易安也不是真的拿这人没有办法。
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林景之身后的影卫,四两拨千斤,将问题丢回给林景之:“先不说我,你身边这位是……”
“这……清远他……”林景之脸色一变,磕巴一下,呵呵笑两声,“他是一个老头送给我抵药费的,我正好缺个药人……”
说着,他抬头看一眼将落的日头:“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我们边走边说。易安这次来,准备住多久?”
哟,清远,连名字都给想好了,说这只是个药人,骗鬼呢?
钟易安转念一想,他好像确实能算得上是鬼,林景之这可不就是在骗鬼嘛。
他微妙地被自己噎了一下,也不戳穿林景之顾左右而言他的小算盘,只管顺着说下去:“一切顺利的话,约莫要住一两个月。”
事关戊巳的伤情,他不自觉皱起眉,神色间带出几分忧心。
一路相处,足够钟易安看清楚,戊巳有多在意身体的残疾。若是无法痊愈,只怕他一辈子都走不出梁王的阴影。
这怎么行!
林景之安慰道:“易安放心便是。以我的金针续脉再加上蛇衔草药膏,重塑筋脉并非难事。”
“景之说得对。”钟易安深吸一口气。
林景之的医术他信得过,也知道蛇衔草奇效,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眼见气氛有沉闷下去的苗头,林景之话头一转:“说起来,你们这次来得正巧,我刚买了些枇杷和糯米,还买了条大黄鱼。明日得了空,正好煲鱼……”汤。
林景之话头一顿。
钟易安牵着马车,原本和他并肩而行,却不知何故忽然落后了些。
他回过头去,正巧看到好友从侧里收回视线,再一扭头,发现他的“药人”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于是四人行就变作了他独自一人在前,而其余三人并排在后。
林景之不明所以地来回看一圈,不知道这闹得是哪出,疑惑之余还有点不是滋味,明明是他的药人,如今反倒显得他是唯一的那个“外人”。
“你下厨?”钟易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自然而然地快走两步,回到原来的位置,还不忘斜睨一眼林景之,“你就不怕再把屋子给烧了……”
被人这么直白地“当众”揭了短处,林景之脸上有点挂不住,顿时忘了别扭,心里只剩下心虚,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下厨的另有其人,他得意地瞟一眼某人,十分理直气壮:“反正又不是我做饭。”
“……怎么突然想着炖鱼汤了?”
……
与前面相谈甚欢的二人不同,戊巳和林清远之间堪称刀锋相向。
戊巳坐在马车上,林清远走在林景之身后,他们两个中间隔着各自的主人,时不时的对视中各自都能瞧出对面隐约的戒备。
“我记得你。”林清远嘴唇微动,压低了声音,目不斜视。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想起马车上这人是谁时不自觉散溢出一点杀意,就立刻被主人的好友警告了一番。
其实也说不上警告,林清远暗中自嘲一声。
那人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没有警告,没有刻意的示威,好像仅只是被他的杀意所惊,然后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仅此而已。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瞥,他却感觉头皮发麻后背发紧,整个人如坠冰谭,只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拔出武器来。
他打不赢,哪怕拼上性命,都不一定能为主人争取到逃离的机会。
这样的人,也会派影卫来试探主人吗?
林清远还在心惊来客的实力,却不知另一边的戊巳被他短短四个字惊得心脏漏跳一拍。
他果然还记得!
戊巳安静地低敛起眸子,该来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掉,越是不想,就越会如此。
可他真的不想从主人的眼中看到嫌恶,更不想失去主人。
哪怕结果早已经注定,他依旧心怀侥幸,希望这一刻的到来能拖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林清远面无表情道:“你就是三个月前夜袭庐山的影卫。”
他不知道为何这人会去而复返,其主人还和神医成了朋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个药人,没资格插手神医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远不是那个可怕男人的对手。
但他不准备坐以待毙。
林清远冷静地评估现在的局势,在脑海中谋划着所有可能的行动。
如果,只是如果,来者要对主人不利,他唯一的胜算只有第一时间控制住对方带来的影卫。
这位大人既然愿意千里迢迢带着影卫来就医,便说明车上的影卫对这位大人来说是有价值的存在,至少,没到随意就能舍弃的地步。
以此为要挟,主人、不,神医有很大可能安全脱险。
至于他自己,所有一切都是他擅作主张,与神医无关。
不过是一个药人,即便是死了,神医也能寻新的来。
同是影卫,戊巳立刻察觉到林清远的未竟之意,他眸光一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声音却压得平平稳稳,不露半分端倪:“此事与主人无关!”
他确实没了内力,实力大减,但他知道的能致人死亡的法子何止千千万,杀了林清远他做不到,不成为主人的弱点却是轻而易举。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俱翻涌着警备,各自后退半步,将所有的警惕和防备都敛在暗处。
“到了。清远,你先带……这位去屋里坐着,我去准备看诊的东西。”林景之吩咐。
“是。”
“不必,我带他进去。”
两道不同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换来林景之诧异的目光。
林清远退后半步,由着这位客人抱起同行走进屋去。
林景之面色古怪地目送好友消失在门后,咂了咂嘴。
钟易安未免对这人太上心了吧?他左瞧右瞧,没看出那谁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一点都不妨碍他把这事记在心上,然后找机会好好嘲笑好友一番。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一个人挺好,不习惯身边跟着别人。
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到头来还不是自食其言?
这点糗事足够他拿出来笑话钟易安一年。
打定主意,林景之轻咳一声,道:“清远你去把侧屋收拾一下,再抱一床被褥过去,今晚你和……那谁一起睡。”
林清远领命,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屈起左膝半跪在林景之面前,垂下脑袋:“主人!属下有事禀报。”
“说。”林景之挑眉,心中生出些好奇。
以往林清远对他言听计从,这还是第一次违抗他的指令。
“随主人好友前来的影卫曾在三个月前闯入过庐山。”林清远言简意赅。
倒是林景之愣了一下。
林清远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咬牙继续道:“此人恐对主人不利,请主人允许属下近身保护。”
林景之当即冷下脸来:“你是想说那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影卫会对我不利,还是想说易安会害我?”
“属下不敢!”林清远慌忙否认,改为双膝跪地,他弯下腰,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
主人对来客多有信任,他不过是一介影卫,于情于理都不该多加置喙。一旦惹恼了主人,多得是让他生不如死的药物,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是,发现威胁却不上报,这就是他身为影卫的失职,万一真出了意外,哪怕他堵上性命不要,也再没有挽回的可能。
“你这哪是什么不敢,分明敢得很……”林景之见他这影卫嘴上讨饶,身体却纹丝不动,就知道这人又钻进不知道哪个牛角尖里。
清远虽然话少了些,看起来呆了些,还固执了些,可一想起他被碎星谷的老头拿来抵债时惨兮兮的样子,林景之就没办法真的下狠手罚他。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初见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人竟然敢犟着脖子在他面前“死谏”……
都是自己惯出来的,还能怎么办呢。
林景之无奈地解释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易安曾救过我的命,又是我的知交好友,怎会害我……算了,你想跟就跟着吧,没我的命令,你不准动手。”
“是。”
“还不快起来?”总觉得自己输了一城,林景之没好气道。
林清远闪身至主人身后。
恰在此时,钟易安去而复返,正看到门口气氛有些微妙的二人,不解:“怎么回事?”
“舍得出来了?”林景之的目光在钟易安和屋子中间打了一个来回,调笑着问。
钟易安:“……”
一个不注意,这火怎么就烧自己身上了?
林景之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再不出来,清远都该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了。”
林清远呼吸一滞,垂落在腰侧的手迅速摸上藏在腰间的短剑,肌肉绷紧,蓄势待发,一抬眼,却见被如此冒犯的客人脸上不见半分恼怒,只有十足的疑惑:“我?对你?”
钟易安狐疑地扫一眼好友身后的黑衣人,用眼神问林景之,你家影卫是不是有点问题?
林景之不满地低哼一声:“清远好得很,这得怪你家影卫夜闯庐山才是!”
夜闯庐山?
钟易安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戊巳的不对劲好像就是从他二人谈起庐山开始的。
到现在,他哪儿还弄不明白,戊巳并非害怕就医,而是担心被现主发现他曾受旧主驱使,与神医发生了不快。
好友和影卫,想必在戊巳看来,他这个主人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毋庸置疑。
背了好大一口黑锅,钟易安脸一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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