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希望是一个噩梦
素心住院第二天是周日,住院部医生也在休息。一大早一个小护士过来给素心抽了几管
子血,并留下另一根管子,让她自己留置小便样本。
周日是冉世华一周难得的休息日,想到医院饭食简单,早上早早醒来与吴晨骏一起做了烙油饼、煎蛋、小菜、皮蛋瘦肉粥等丰盛的早餐,装进保温盒里准备带到医院给素心吃。
两人到病房时,素心已经望眼欲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打开饭盒,素心两眼放光,正准备大快朵颐,小护士进来了,看了一眼盒里的食物,说:“叔叔阿姨,这些食物都不适合给病人吃啊,一会儿大夫会给你们交代的。她这样的病一定要低盐低油低钾低蛋白饮食,否则会加重病情的。”
一家三口人都愣了,这是始料不及的事情。冉世华求请说:“可不可以今天早上先这样吃,下次注意。”
小护士伶牙俐齿地说:“不是下次注意的问题,得了这病,是一辈子注意的问题。你看看你们送来的早餐,高油高盐,还有皮蛋,最伤肾了。还是到楼下医院餐厅买一些吧,那里有专门为肾病病人准备的营养餐。”
吴晨骏忙不迭地圆场:“好,好,护士说得对,我这就下楼买。素心你再忍一忍,肚子饿事小,身体事大。”
吴晨骏急忙坐电梯下楼,找到餐厅,在打饭窗口前观察了一番,所谓的肾病营养餐,看来一点养分都没有,稀饭,馒头,煮鸡蛋,蔬菜,所谓的蔬菜,看不出有什么烹调的痕迹,似乎只是煮了一下放在盘子里。
排队买饭时一个老太太唉声叹气:“得了这个病真是造孽啊,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能吃的还不能吃多,一天到晚饿肚子。”
吴晨骏急忙打听:“大娘,家里谁得病了啊?”
老太太说:“老头子呗,一辈子胡吃海塞不注意,糖尿病也不注意,现在肾衰了,后悔都晚了。得了肾病啊,等于在嘴上贴了封条,吃东西且得小心呢。”
吴晨骏买了一个鸡蛋大的馒头,一碗米粥,一碟芹菜,一个煮蛋,内心无比恓惶地上了楼。冉世华拎起一根芹菜放嘴里,皱起了眉头。
素心倒不,喝了口稀饭,尝了口芹菜,立马眉飞色舞:“老吴,不是打击你,人家医院的稀饭熬得到火候,比你熬得香;这小菜,爽口,不错!哇,还有水煮蛋!”
看素心吃得高兴,吴晨骏心下舒服很多,暗想一会儿到网上找几本关于肾病病人饮食的书,以后就比着做。
八点刚过,住院大夫小黄过来看过素心,交代了饮食注意事项,让素心尽量卧床休息,少走动,周一一早主治大夫杨加越教授会来会诊,确定检查及治疗方案。不一会儿护士推着小车过来给素心输液,冉世华说:“这么快就要输液吗,杨教授还没来看过啊?”
小护士说:“小黄大夫的医嘱,都是降蛋白的针剂,对身体好的。”
一家三口围着病床聊天,各怀心事,又故作平静。现代社会节奏快,信息传递方式多样,人与人的面对面交往变得稀少,经常是各自捧着手机与屏幕后的人聊得不亦说乎,对近在咫尺的人视而不见。没有电视,忘了工作,放下手机,一家人前所未有地亲昵。这种安静与祥和让吴晨骏想起小时候南方老家乡下的冬日,家人们在仅有的特别寒冷的几天里,围着火炉取暖,炉子里的木柴摆成圆形,通红的火焰燃烧有力,照亮了人们朴实的笑脸,拿来红薯放在灰烬中,早上起来就是一个焦香可口的美味。最近这种久远得像发黄的照片一样的回忆经常萦绕在吴晨骏的脑海,等素心病情控制住了,一定带她回老家住一阵儿。
素心的病像潜伏在吴晨骏心底的水蛭,隔一会儿就狠狠叮他一下,钻心地疼。尽管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也没有给冉素华透露一点,自己扛着,他想,毕竟没有最后确诊,能让冉世华高兴一天是一天,或许素心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自己确实像冉世华说的那样,没经过世面,心眼儿太小了。
麦道捧着一大束鲜花进了病房。冉世华看到麦道很高兴:“刚才听素心说到你,你就是当年那个著名的惹事生非的小猴子啊,现在出息了啊,都当飞行员了?”
麦道有些不好意思,说:“冉老师,我当年有那么出名吗,让您高中部的老师都一直记着?”
冉素华说:“可不是吗?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碰到调皮学生,都会拿你比较:再捣蛋也捣蛋不过麦道那个小猴子!而且那时候你好像最爱欺负我们素心,总和她过不去,素心回家哭过好几回鼻子呢。我怎么会记不住你?”
麦道说:“我学习不好,嫉妒素心呗。谁让她处处优秀,老师总拿她为例挖苦我,好没面子!”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病房里气氛轻松,倒更像是一个小型聚会,吴晨骏受了感染,精神上也放松好多。
麦道侧身从背包里取出几本书,吴晨骏一看,《肾病病人吃什么好》《肾病饮食二百例》以及一沓从网上下载打印的纸张。麦道解释说:“都是旧书,我妈妈肾不好,家里这方面的书很多。今天我妈听说我要来看素心,就说看肾炎病人什么都不要带,尤其是吃的。还说肾炎好治,但就是吃的要注意,素心刚病,你们肯定不懂,就让我带些书来。”
吴晨骏感动极了,真是个细心的孩子,书正送到心坎里去了,转身放书的时候眼圈就有些发红。
几个人讨论起了陪床问题,冉世华和吴晨骏都争着要请假陪孩子,吴晨骏态度很坚决,他对冉世华说:“你带着毕业班,不适合请假。再有半年都高考了,孩子们十年寒窗,决胜在即,学习耽搁不得。你安心上课,有事我马上联系你。”实际上他是担心冉世华对素心病情了解并不深入,一怕她粗心,二怕万一有什么突然的消息她扛不住。
冉世华想想有道理,内科病症,以输液为主,病人行动还是自如的。尤其是素心,如果不是那个化验单,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麦道说:“我时间倒是充裕得很,可惜不方便陪素心,他男朋友会吃醋的。这样吧,冉老师吴叔叔,我当好后勤供应官吧,你们需要用车、办事,我只要不出去,随叫随到。”
素心生病要不要告诉江家人呢?三人意见不一。
冉世华说:“肯定要告诉江家人,毕竟订婚了,一半是江家人了,人家有知情权。”
素心不同意:“冉老师你不了解爷爷奶奶,他们家针尖大点儿事都不过夜,我病了,不管什么病,他们肯定会兴师动众,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来医院探望。奶奶身体不好,最好不要打搅他们。出院后再告诉他们吧。”
冉世华说:“大伟呢,难道也不告诉大伟?”
素心说:“大伟在外地参加一个培训,之后还要他们领导一起实地考察,告诉他他肯定一刻也待不住,马上要回来。他在公安局立足未稳,总不能老靠着爷爷的关系和面子,自己在工作上还是要多多努力的。”
吴晨骏也坚决不同意告诉江家人,他有自己的心思,他的担心与母女俩不同,他害怕江家人过早知道素心的病情。如果素心真的很严重的话,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放心大伟,知道与素心二人的感情,但他无法猜想江家人尤其是江家爷爷奶奶的态度,哪怕他们有一刻的犹疑也让他无法容忍。
他们决定暂时不告诉江家人包括江嘉伟。
周一一早,肾内科住院部病房里立马紧张起来,医生、护士、清洁工来回穿梭,清洁工拖地擦桌,把楼道地面、墙壁打扫得一尘不染,护士们有的忙着配药、整理患者资料、更换入出院记录,有的各病房跑着,驱赶多余的陪护人员。因为每个周一,肾内科大主任杨加越教授例行要带着全体医生进行查房,这次查房内容兼及教学与临床两个内容,来科内进修的医生都不会放过这次学习机会,每个人都严阵以待,熟悉自己分管病人的病情,了解别的病患的简况,要从杨教授的判断和分析中丰富自己的临床知识。
八点刚过,一身白大褂的杨加越从办公室走出,不怒自威,等在门口的医生们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白衣队伍跟随身后,庄严肃穆,令人屏息;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黑框眼镜,从众人敬仰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在业内神一般的存在。杨教授虽然身负盛名,但对待病患十分和善,看似随意的询问,句句触及病患疾病的关键,身后的医生们你挤我拥却鸦雀无声,不愿错过一句内容。查到那个医生分管的病人,管床医生就格外紧张,生怕杨教授问道自己没掌握或者忽略的病人情况。
查房队伍进入素心病房时,吴晨骏紧张得手心里出满了汗。素心赶忙从床上坐起,杨教授扶着她的肩膀,示意她靠到病床上,说:“小姑娘,最近以躺为主,以静为主,减少活动。”
然后问管床医生小黄:“昨晚尿量如何?”
黄医生报了一个数据。
杨教授对黄医生说:“你介绍一下患者情况。”
黄医生翻开随身带的病患记录,开始汇报:“吴素心,女,25岁,未婚,今年刚刚英国留学归来,因入职前体检发现尿常规异常,入我院复查。患者尿量正常,无明显血尿,无尿频尿急,无排尿困难,无腰痛、贫血症状,轻微高血压。个人无既往可以导致慢性肾病的病史,自述五年前曾有过一次严重的扁桃体感染病史。患者无抽烟史,也没有机会接触可致病因素。入院尿检显示患者隐血+,尿蛋白+……”
杨教授抬手制止了黄医生:“这些我看过单子了。”转身问吴晨骏,“家里人有没有患肾部疾病的?”
吴晨骏迅速回答:“没有。”很快他又犹豫了。这没有逃过杨教授的眼睛,他说:“家属一定要如实配合回答既往家庭情况病史,这有助于判断患者的病症。”
吴晨骏思索一下,很快爽快地回答:“没有,我和她妈妈身体都很好。”
杨教授问黄医生:“准备怎么处理?”
黄医生紧张地说:“今天开始进行肾功能、泌尿系彩超检查,根据结果确定是否进行尿蛋白定量、红细胞相差形态学检查,必要时进行肾穿刺活检术,确诊肾炎类型。”
杨教授看着大家说:“小姑娘的情况很典型,没有任何临床症状。”然后对黄医生说:“不要等肾功和彩超检查结果了,后面两项检查同步进行吧。查房后大家到会议室,对今天的几例典型病例进行会诊。”
然后安慰素心道:“不要多想,安心养病。”
一帮人就呼啦啦到别的病房去了。
素心惊叹:“杨教授气场太强大了!老吴,我都忍不住爱上他了,你不会嫉妒吧!”
吴晨骏又好气又好笑:“该嫉妒的是大伟,我嫉妒什么!”
素心嗔怪:“老吴你一点儿都不好玩,什么时候都正经八百多的。你们六零后啊,整个一苦大仇深,年代烙印,活得现实、沉重。你呀,要洒脱一些,多点戏谑精神,自嘲意识好不好?”
吴晨骏连忙回话:“姑娘说的是,为父改就是!”嘴里应承着,内心却翻腾倒海,心不在焉,想着别的事情。
周二上午,管床医生小黄过来找吴晨骏,说杨教授找患者家属谈话,吴晨骏心头一紧,有种面临终极宣判的感觉。
他知道,素心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吴晨骏沐浴更衣,净身修面,对着母亲遗像点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祈祷母亲在天堂保佑孙女儿素心这次有惊无险、平平淳子。等公交车的时候他在心里默念,如果公交车司机是个女的,那么素心一定没事儿;进病区的时候,他想,如果门是大开着的,素心就一定没事儿……神经质了一般,每看到一个人,想到一件事,他都要在心里打一个小赌,赌注就是素心的病情。幸运的是,每次他都赌赢了。
也许素心真的没事儿,一切都是庸人自扰,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这两天有那么几个瞬间,尤其是晚上恍惚中,他觉得素心生病就是一个噩梦,梦醒了,一切都过去了,素心还是那个活泼健康的素心。他渴望梦醒后劫后余生的幸福感与幸运感一直没有降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在等待的焦虑中愈加浓重。
入冬后常见的雾霾天不见了,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华夏市少有的湛蓝的天空,朝阳斜照,医院小路上桦树的叶子被一夜风吹得离开枝头,铺满路面,踩在上面咕吱咕吱,轻松而又调皮。有几只肥嘟嘟的麻雀扑簌着羽毛,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一切都是好兆头。
吴晨骏走进杨教授办公室,杨教授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横七竖八地搁着各种医书和资料,还是一身白大褂,宽慰的微笑里,吴晨骏读不出任何信息。
杨教授手里拿着素心的检查结果,内容吴晨骏几乎看不懂,那一个个符号不知道对素心来说意味着是魔鬼的吻还是天使的箭。
杨教授说:“孩子的病程已经延续很久了,因为症状不明显,一直没发现,这不怪你们。这种类型的病大都是在体检中发现的。”
吴晨骏在杨教授面前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一下子没控制住,哭得像个孩子:“杨教授,是不是发现得太晚了?”
杨教授笑了:“对于得了肾病的患者来说,什么时候发现都不晚。有的人发现的时候很轻,结果治疗不重视,生活不注意,饮食不配合,病情迅速恶化的例子也有;有的患者尽管发现的时候很严重,只要高度重视,病情得到控制,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现在最好搞清楚吴素心肾脏受损程度,我们建议做一个肾穿刺。肾脏疾病的种类繁多,病因及发病机制复杂,许多肾脏疾病的临床表现与肾脏的组织学改变并不完全一致。通过肾穿刺确定病理是哪种改变,可以有针对性地确定治疗方案,有效控制病情发展。”
杨教授的话像熊熊火焰点燃了吴晨骏的希望。他一把擦去眼泪,迅速表态:“做,我们做。只要为了素心好,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杨教授太了解病人的心态了,说:“你先不要急于做决定,一会儿小黄医生会跟你们详细介绍。肾穿刺尽管现在很安全,但毕竟是个小手术,有一定的风险存在。你回去和家人一起商量一下,明天再告诉我决定就行。”
吴晨骏走出杨教授办公室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他再次满含希冀地问:“杨教授,您是说孩子这病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杨教授又笑了:“没有绝对的事情。检查显示,孩子目前肾脏功能还不错,即使肾脏衰竭的病人通过透析延续生命二十年以上的例子都有。现在还可以通过肾移植等手段让患者的生活质量得到根本改变。不要多虑!”
吴晨骏最后给杨教授和黄医生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他说:“杨教授,黄医生,素心是个心气比较高的孩子,刚刚走出校门,刚刚找到一个好工作,从来没想到会得这么个病,你们不要告诉她病情,以后我逐步引导,让她慢慢接受好不好?”
黄医生马上说:“我们一般也都是只给病人家属告知病情。”
吴晨骏心里轻松一截,虽然不是小病小灾,但女儿性命无虞,女儿保住了,至少目前要不了孩子的命!他觉得自己早上祈求母亲保佑真的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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