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宫

梁中郎是万成十三年考的进士，在殿试上靠一篇姚祖赋被先帝爷赏识当了官，本应该是舒大院士手下的人，昨日才被调到德子林手下办差，多少仗着自己做了几年官，又是个青头小子也就不放在眼里，派他去皇级宫门外接北照的使臣，耽搁了许久才出发。

        “中郎怎么来的这么慢，北照的使臣都已经进殿里去了。”守在宫门的侍卫见他优哉游哉的才带着几个翰林院士到来，也不着急去殿里迎见，想起昨日朝堂的事情，偷偷的拉着他在城角说，“中郎还不进殿去，等会不是让德大人难堪么”

        “那殿里还有一堆的文官后者，我这个小中郎急什么。”他方才慢慢踱步从翰林院走过来，接着一步一步的往大殿里走，几百箱的贡礼有序划一的放在庭中央，梁中郎接过内监递过来的折子，翻了开来，“原是北照裕王府嫡长孙来我朝贺礼，怪不得那么隆重。”

        他瞄了一眼殿内的情况，千鎏晖和萧仁景已经交接完两国信物宝函，奏乐响起，身穿短衣黄裙子的琵琶束腰舞女登场，载歌载舞的仪式热闹的很，趁着空挡子也溜了进去，坐在德子林后方的位置上，低低的说道，“下官来晚了，德大人恕罪。”

        德子林默不作声，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寻乐去，梁中郎得意的偷笑一声，本就是没有把德子林放在眼中，此刻更加是放松了姿态，端着杯子让宫人满上葡萄酒，与周遭的百官举杯庆贺，欢歌笑语，喝的酩酊大醉。

        宫人去扶他到偏殿一角的椅子上歇息，灌了几碗醒酒汤都叫不醒来，宽大的衣袖里滑落出紫金流沙的回礼单子，正巧夹在椅子边上的大圆高长青花瓷碗里，又听到宫外号角声响，梁中郎猛地意识到是该宣读回礼的名单，急忙清醒过来，连跑带摔得进了大殿。

        北照的使团们都抿嘴而笑，梁中郎意识到自己披头散发似的连忙整理衣冠，千鎏辉让使臣宣读完北照的礼单，接着淋漓满目的珍宝都被抬了进来，梁中郎挤出笑意来却使劲的在衣袖翻着折子，脸上的神色越发不安，青白。

        萧仁景坐在高堂上一声不发，冰冷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时间一分一秒的消逝，中郎一抬眼就被萧仁景冷若冰霜的眸光吓了一惊险些摔倒，德子林忽然就走上前扶住他，接着双手作揖向千鎏辉回礼。

        “我朝回礼名单如下，五彩大菊笼纹珐琅彩瓷器十对，十二仙翁祝寿屏风五门，伏鸟双尾青铜虎三十一队，两鼎兽面纹鹿四耳足青铜器，五瓣葵花青釉盏托并盏器一对，另，我朝工匠世家巢氏打制国礼漆鞘铁刃汉剑，以彰两国交好。”

        德子林冷静而面带浅笑的默读出回礼的单子。

        在场的百官使团们都十分震惊，这种冷静沉稳的不得不让人心生敬意，何况内务府的太监们搬上来的彩礼全都一一对应，无一差错，梁中郎心里的大石头也才放松下来，再也不敢造次，默默退回行伍里。

        夜里渐渐雪又开始下了，使团们都被安排在东南角的宫殿里休息，梁中郎挑着一个宫灯走在积雪的官道上，德子林走在他的前边，没点灯，其实他不必跟来清点使臣们的住宿事宜，谁能想到他事事躬身亲为，自然没有人敢再造次。

        梁中郎心里还嘀咕着今日犯了这么一起大错都没有受到惩罚，怕到时候秋后算账，又或者以此要挟，想的都是以后自己被贬谪降级，甚至永世不可入京之类的，眼睛一时没有看路，居然就撞了上去，灯笼掉在地上。

        “大…大人…小的愚昧…”他站稳脚跟，原是德子林停住脚步他才撞了上去，弯腰捡起已经沾满白雪的灯笼，这才抬起头来，还没有来得及看德子林的脸，目光已经是顺着他眼里的方向，直直的看向东南角，七八个使团的人居然将陈宫的哑女给绑上了马车，吓得他惊慌失措的问，“要、要喊御林军么、、、”

        德子林没有出声，还是站的像一尊冰冷的雪雕一样，黑色的斗篷在皑皑白雪地上显得异常突兀，这时使团的马车要出宫去，守城的侍卫因两国交好肯定不会去查看，梁中郎也是知道鎏心这个哑女，一旦出事必然龙颜大怒，何况还是他管辖的使臣住宿事宜。

        梁中郎本能的要高声喊来御林军，没想到突然德子林就用帕子将他嘴巴捂住，接着任凭他张牙舞爪的也发不出一声求救，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消失在城角尾，他心里为自己将来的性命着想，想着要咬一口德子林疼到他送开松手。

        御林军终于听到动静赶过来，只见德子林的手背上流着鲜血，梁中郎倒在雪地里企图爬起来说出原因，为首的军长立刻让人逮捕了他，任凭他说什么话都没有人相信他，直接就因以下犯上，尸位素餐，怠慢职责下了昭狱。

        使团的马车到了城门例行询问，傅册刚好也出宫来，想起今日礼部正好收到北照赠送的白金鸦宝石项链，想问问是哪里产地的，就快步走了过去，在车窗下说道，“本官听闻龙洞一带盛产乌鸦宝石，可那里出的珍品？”

        “是。”

        马车里有个使臣回答道，语气里似乎有些着急，傅林想要再问话，马车已经是奔跑起来，轻微扬起车窗的帘子，他刚好瞥了一眼见着被两个使臣夹在中间坐的鎏心，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悠悠的回过头来对着守城的卫兵讲，“本官都不知道，原来使团还有女官在呀，难道送那么好的宝石了”

        卫兵一愣。

        “今晨进宫的使臣二十七人，都是男官！快去追！”侍卫长这才意识到有诈，命令卫兵去追，这时又见胡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连气都没有梳顺，岣嵝着的老腰撑在膝盖上，“快，快去找人，陈宫丟了人，鎏心姑娘，不见了！”

        傅林又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那车里的，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呀。

        深夜的宫灯异常刺眼，萧仁景正襟危坐在高堂之上，眸色冰冷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德子林，一旁的傅册也默不作声，三人就在明晃晃的宫里沉静而不出声，气氛越发令人寒颤，这事儿说得上倒霉，也说得上令人恼火。

        “陈宫的人丢了，找了半宿的不见影子…”內侍裴力士正挑着八宝走马灯笼与萧晋燊快步穿过大庭，见正中央的大殿灯火通明，朱门紧闭，本是饮多了酒散步慢行的萧晋燊停了下来，裴力士又继续说道，“守城的侍卫说，是使团劫的人…”

        风轻轻的吹过庭上石阶上插着的幡旗，静静的开始下雪。

        萧晋燊接过裴力士点燃好的锭铜烟杆微微吸了一口，向抬头飘雪的星空吐出袅袅白烟，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一样，记忆恍惚回到那夜的庭院中，偏偏飘着鹅毛大雪，宫人们穿梭忙碌在紧闭的房门之间，端出来一盆盆血水，屋里灯火通明，屋外冷透人心。

        “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他缓缓的收回视线，脸色一沉，吩咐道，“让影卫去找，带来见我”

        裴力士立马点了点头，转身小声而谨慎将信息传给近卫，能让皇爷出动影卫的绝非小事，上一次还是刺杀仗后戚的沣国公曹寅以立帝威，如今宫里关于鎏心要当皇后的事早已沸沸扬扬，想必萧晋燊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萧晋燊前脚刚走，大殿之上就传来一声碎玉裂地的声音。

        “滚出去。”

        寥寥三字未完，高堂上的明黄身影挥袖而去，虽然见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殿内刚刚经历着一切的太监们都害怕的低下脑袋，寻找着四处散落的玉片，傅册低头见到自己落地的衣袍上刚好有一块，特意捡起来在烛光下望了两眼，是玉玺的底角，还沾着未干的鲜血。

        “那人是陛下最喜欢的，这玉珏也是陛下最喜欢的。”傅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用手帕子将碎玉裹好交给太监，扭头望着德子林，望着他额角还盈盈不断的流出血来，将手肘撑在下巴上饶有余味的打量着他，“你说，陛下砸的那么准，你也不躲一下，算你倒霉了”

        德子林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的站起身来，傅册追在后边。

        “傅大人，皇爷请您过去。”裴力士忽然出现在傅册面前，见德子林走的极远应是不可能再回来，这才收回视线，像是个老朋友之间的熟悉语气对着傅册道，“大人，莫在耽搁了，快些去见皇爷吧。”

        “裴监，许久不见你，身子消瘦了几分呀”傅册也侃侃而谈，既然也追不上德子林，回过头一把揽住裴力士的肩膀，指尖轻轻的点了点他的肩膀，见他似乎要后退，不禁按住了用力一拉，低下头去，冷声问道，“皇爷见我，不是又想做那买卖吧？”

        裴力士傻笑着，避而不谈，只是请他快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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