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看月

萧晋燊走后，演练场上的萧仁景仍然在拉弓练箭，他斜视前方，修长白皙两指夹着羽箭尾端，脸色沉着，娴熟的松开手，三刃？？犹如扑食的猛虎，一头就死咬住猎物致命的血管，鲜血淋漓的潵在红色靶心。

        “陛下真的不记得从前事了么…”

        她低喃着，目视眼前男人的背影，他似乎有些怔了怔，半响，手中羽箭脱弦而出，萧仁景扭过头来，“…你既然是母后的客人，也就是我的客人，如今认识了。”

        鎏心看向他说话时的眼眸，深邃如海，纵使前方波涛骇浪，亦能载舟砥砺前行。

        电光火石之间四目相对，两人第一次相近在咫尺，似乎都想将对方看的的透彻，见彼此之间呼吸出的温热气息，都扑面而来。

        “往东边去有座宫殿叫会宁殿，到那里去吧，是个秋天里乘凉的好地方。”萧仁景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垂眉目避开了视线。

        她似乎也察觉到一丝暧昧，耳根有些发红，俯身低头，两手交拢，左手紧紧攥住右手拇指朝前一礼，“谢、谢陛下怜惜…”

        庆海见鎏心没有动身，又催了催，她仍是不动，萧仁景似乎也默许她就在身边。

        百发百中。

        秋日闷热，她站的汗流浃背。

        萧仁景练习了一个下午，等到他终于忍不住要停下来，淡淡的挥了挥手，屏退众人，下一刻，在她摇摇欲坠的时候伸手一揽，将她抱进怀里，眼中尽是关切之意。

        “你为何不去会宁殿呢…”

        他低喃着说，望着鎏心面容上覆盖着淡淡的忧伤，指腹为她轻抚娥眉上的浓愁。

        鎏心的双唇似乎在呓语，痛苦的在重复什么，萧仁景慢慢的附耳过去，就听见她淡然说了一句，“我会对你有用的…”

        萧仁景脸色一沉。

        是夜，月明星稀。

        鎏心醒来时端坐在窗台下的香楠木玫瑰椅，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东西，眉间微蹙，等到一双淡粉色平底绣花鞋出现在面前，她才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是个陈宫的宫女。

        “姑娘，你该睡了。”

        宫女的一声轻唤，鎏心就知道她来自裕国公府，又听她道，“老太太说你如今离家未归，也应该回去，不该淌南召的浑水…”

        “请你转告祖母，孙儿有事在身，尚且不能回去。”鎏心闻着玫瑰椅散发出来的清香气息，说话间腰背挺直，望向宫女，“我答应过祖母，不会以身犯险的，不必再来劝我。”

        “那好，小人会转告她。”

        宫女起身行了一礼退出，老太太曾断言即便将鎏心绑回去也无济于事，如今她是羽翼丰满，早已不再是那只摔出巢的幼鸟了。

        卢内人端着用玻璃碗盛着的桂花米酒酥酪进屋，似乎觉得里面气氛有些不对，见离开时的宫人脸色不好，走的匆匆忙忙，就问，“是不是新来的宫人惹了秀娥？”

        鎏心摇了摇头。

        “御膳房里预备下糖蒸酥酪送来了，秀娥来尝尝吧。”卢内人细心的用帕巾擦拭小金勺递给鎏心，笑容可掬的道，“宫里的桂花飘香，配酥酪极好，秀娥可别是吃醉了好。”

        她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入口即化，不是豆腐胜似豆腐，称为凝霜冻玉也不为过。

        “好吃么？”

        卢内人关切的问道。

        鎏心点了点头，陪在屋子里的宫人们都捂嘴偷偷笑，她不知道缘故，就有其中一个拎着铜镜过来，原来吃的有些醉意，脸上红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秀娥不知道，皇爷也吃了那两三碗酥酪，醉醺醺闹到太皇太后宫门口了…”宫女们向来和鎏心亲近，不拘谨规矩，有说有笑说是讲述了今晚当值在安苑宫人们见的事情。

        肃清太皇太妃自从回宫来，太后就以侍奉为由，从文华殿搬进安苑照顾起居，至今未回，难免皇爷吃醉了都醋意大发，宫人们又笑着偷偷说，“皇爷在宫门口，闹着说太后心中没有她，如今抬头都不敢看观音呢…”

        宫人们只知皇爷这辈子从来未纳妃纳妾，后宫三千，弱水一瓢，为这般爱情都纷纷折服，话语间都是数不清的仰慕之情。

        “不可再胡说了，扰了秀娥清静。”卢内人适时打断宫女们的闲谈杂论，又对鎏心说，“太后说你是贵客，若要长留便留下去，不必急着走，再来见见太皇太后也好……”

        鎏心点了点头，随后更衣沐浴，熄灯安寝，躺在床上却思绪万千，久不能寐。

        安华县主说的话历历在目，若是她说的话是真的，那耿莘当年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最终选择嫁入皇家，为皇爷生儿育女。

        “皇家的人无情…他们无情，四儿乖、你以后、以后切不可以嫁给皇家人……”梦里云雾缭绕，颤抖的声音如恶魂低吟，带着恼怒的语气重复着，“他们是无情的…别上当…千万别上当…千万、千万…别进了圈套…！”

        “母亲！”

        鎏心惊醒，吓了满头大汗。

        她已经有许久没有梦见过母亲，都快忘记母亲的容貌，梦里的她披头散发，眼里流血，指甲疯抓，怎会变得如此可憎可怖。

        鎏心缓了一会儿，已经睡意全无，她独自出门，漫无目的的，会走到福宁殿。

        耿莘已经在殿外坐了很久，见到鎏心也有些诧异，屏退众人，让她坐在身侧的紫檀木圈椅上，“如今三更天，为何还不睡呢…”

        “娘娘为何也不睡？”

        “夜里燥热睡不着，来看会儿星星…”耿莘温柔的侧脸看向鎏心，月色笼罩在她肃穆美丽的脸庞上，“既问了本宫，该你回答了…”

        “我心中有疑惑，久不能寐。”

        鎏心淡淡的说，不觉中会非常喜欢耿莘，会因为她的魅力所折服，她就像自己的母亲，却有这么一种感觉，耿莘也是个隐藏了秘密的人，要背负太多东西而活下去。

        耿莘轻轻一笑，仰面沐浴月光，佛容善目，舒适的呼吸着寂夏的气息，她其实非常年轻，暮春之年就成了万人敬仰的太后。

        “娘娘，后悔成为娘娘么。”

        鎏心倏然一问，会看见耿莘身体微微有些愣住，半响，没想到耿莘反而一笑，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发丝，说出一句很轻的话，“你怎么和啊景问的话，都那么一模一样呢…”

        她僵住。

        “皇爷是天下人的君主，人人爱之，本宫亦如此，自然不会有后悔的事情…”耿莘说话时平淡如水，和给萧仁景的话如出一致，又嘱咐道，“莫再问这些问题了，要是皇爷知道你问出如此的话，本宫可就保不住你了。”

        耿莘说罢，说夜里湿气重，千万别摔了，让贴身的侍女过来护送鎏心回陈宫。

        福宁殿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太后外面坐了一宿，当值的宫女连忙再来添上新烛，她睡眼惺忪，将换下残烛包起来进里间，一进屋，这才有个黑影一直都在，因为黑影让她不许出声，她便识趣咽下要开口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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