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后半夜,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连月亮都看不见。
白珍珠醉的心口疼。
他随燕王从军时,少年燕王被人刁难,觥筹交错,他就为燕王敷衍挡酒,一次次熬过去。
不过燕王不怎么领他的情,因为燕王自己很能喝,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于是白珍珠跟他讲,人家灌我酒不是真的灌,灌你酒就是真的能轮轴灌死你,你还是个孩子,有必要这样硬扛吗?
那时傅行驰孤坐在雪原上,听了这话,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但那时白珍珠觉得,他还是放心上了。
白珍珠从不知道这个沉默阴冷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不要紧,这种从小一无所有的少年就像流浪的狗崽一样好诱i惑,天冷就给他加衣,受伤就给他上药,要是被人欺负,自己就对他卑躬屈膝给他尊重,他不想成家,自己就给他……算了这个不提。
时间又来到诏狱里,梁王叶盛告诉他,燕王已经倒戈,皇上被他们软禁深宫,太子更是不知死活,白珍珠不是功臣,是罪人,就是他们东厂指鹿为马、滥杀功臣,大周亡就是亡于阉党!
燕王后来怎么就改变心意了?难道他是狼所以就真养不熟吗?白珍珠彻底被搞糊涂了。
打更声“当”的响起,白珍珠从乱七八糟的困惑里惊醒。
烛火摇曳,傅行驰手里捏着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他,好像要给他灌进去。
“王爷!你干什么?”白珍珠向后一缩,他眯着眼,认不出这是哪辈子的傅行驰。
“这是药。”傅行驰开口,还是这辈子那个有些低沉的声音。
白珍珠适才缓了口气,却发现自己衣服被换了,霎时惊恐地瞪大双眼:“你给我上药了?!”
傅行驰有些生气,“伤口有处渗血化脓了,你当我愿意给你上药吗?”
“哎呀这算什么伤。”白珍珠突然道:“那你岂不是……都看到了……那小月呢?”
傅行驰道:“小月早睡了。”
白珍珠这才放心。
“看不到,难道就不知道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虎延晖大步流星进来,嗓门极大,“王爷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你什么身份?啊?白公公?”
白珍珠气得要命,“你怎么来了?”
“我可没看你。”虎延晖得意道:“我现在是王府的护院。”
“别装了。”傅行驰低声道:“他就是你叫来的,你不就怕我们跑了吗?”
白珍珠讪笑道:“你这孩子还挺聪明。”
傅行驰懒得理他,将药瓶收好,扭头示意虎延晖出去。
虎延晖关了门,白珍珠问:“你看都看到了,还有什么问的?”
傅行驰恶狠狠道:“我问你,我们都跟你回来了?为什么还老是找小月?”
白珍珠觉得可笑,想必虎延晖说了什么,让傅行驰觉得自己是老变态,要用童男童女滋补。
但同时也很高兴,想必他们做了小月的思想工作,可小月还向着自己。
白珍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我说了你也不信。”
这下激怒了护妹心切的傅行驰,抬手在白珍珠伤处拍了一记。
看他疼的龇牙咧嘴,傅行驰又举起手,“到底说不说。”
“我是被俘虏才进宫的,没有亲人朋友,以后也不会有儿女,孤身一人。”白珍珠稍微挪了一下,“小月年纪小,又没见识,肯听我话,我就想认她做干女儿,陪我说几句话,没别的意思,当然您还是王爷,和您没关系。”
白珍珠说的是实话。
未来,他有很多干儿子,可这些人既不缺爹娘更兼别有用心,再孝顺也是人情世故,真的挺没意思。
傅行驰愣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又问:“还有,你说不要忘记和你的约定,是什么意思?”
“约定?”白珍珠打了个哈哈,“可能就是和你约好来京城吧。”
傅行驰把手放下来,将药瓶放好,用十分轻的声音道:“你以后想说话就和我说,别老找小月了。不然我揍你,知道吗?”
白珍珠没答应也没不答应,“你给我下碗面吧。”
傅行驰气鼓鼓出去了。
……
昨天夜里,白珍珠真吃到了傅行驰为他煮的饭,但只是白水煮稀饭,因为傅行驰根本不会做面。
燕王府也是有份例的,虽不豪华,但不会少了最起码的吃食,这碗稀饭里米粒都没几颗,想必是傅行驰故意。
早上起来,虎延晖为他们新做了饭,就带着傅行驰去庭院练武,但始终没见到姚弁星,据虎延晖所说,燕王认识两个字就罢了,读那些破书做什么。
他不知道,燕王现在可能就只认识两个字……
前世燕王很少回京,白珍珠也不太了解这个王府,于是他决定逛逛,这个王府可谓是又大又破,虽然有一些亭台楼阁,但完全没有维护修缮,感觉要么是征用了某个被抄家富豪的宅邸,要么是一个没人要的凶宅。
此外,这里更没有什么下人,所有人口只有燕王本人、小月、虎延晖、姚先生、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盲人门房,和时不时过来的自己。
他巡视时,见到姚弁星正坐在画廊一侧,手里捧着本书。
姚弁星年逾四十,留了一撮山羊胡须,穿一袭简陋布衣,手肘处还打了两块补丁,在寒冬腊月显得十分单薄。
白珍珠上前,忍不住问:“姚先生,您在此处做什么?怎么不教燕王读书呢?”
“燕王是少年人,喜欢跟着虎先生学武。”姚弁星捧着本《楚辞》,仰头道:“我看这亭台落雪,想要赋诗一首,于是一直坐在此处。”
白珍珠不懂赋诗,但连笔都没拿,还怎么赋诗一首,明明就是不愿意教燕王,于是他掸开浮雪,坐在姚弁星身侧,问道:“姚先生似乎对太子的安排很不满嘛。”
姚弁星忙道:“不敢。”
白珍珠缓缓笑道:“那姚先生为何拟了太子的不敬之处,放于书房花樽下的暗格中呀。”
白珍珠并非过目不忘,他只对姚弁星将此物藏在何处有所记忆,但尚不知晓姚弁星此时有没有做,又做到哪一步,毕竟现在太子没有什么错处,如果硬攀扯太子,可能也只是软禁协查。
白珍珠权且一试,姚弁星拿书的手却已在颤抖,结果不言而喻,但他仍死鸭子嘴硬,摇头道:“即使公公以此栽赃我,怕也不会怎样,毕竟,贵妃娘娘她倒始终不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我只是提一嘴,没这回事儿。”白珍珠拍拍他肩膀,“我的意思是,对于燕王,您还是得多教他礼数,不说通晓诗书,也至少让他识字儿吧。”
姚弁星放下书,“那姚某也直言了,姚某一介书生穷酸无比,现在已经被罢官,全家老小吃糠喝稀,要是再因为教习燕王惹娘娘不快,那一家都要送命。”
“你不能这么想。”白珍珠摆摆手,娓娓道:“你也能看出来,碍着皇上的面子,娘娘也无意要燕王的命,只是燕王性情倔强,宁愿外放边关也不愿向娘娘低头,下月是娘娘大礼,如果燕王那时知书懂礼,真心讨好娘娘,你说娘娘会怎么想?”
姚弁星沉思片刻,问:“据说,燕王的母亲是被……要他向娘娘低头,他怎么肯?”
“燕王在塞外出事,那儿……”白珍珠指指自己脑袋,“也有些问题,现在还是挺听话的。”
“这……”姚弁星正准备再问,门口却突然吵嚷起来。
白珍珠赶到王府那扇破门口,居然看到叶添站在门口,手里捧着许多东西,正被傅行驰拦在门外。
“白大人!”叶添招呼他,解释道:“我给小月带了礼物。”
小月不敢说话,白珍珠上前,对傅行驰道:“叶少爷也是好意,王爷怎么将人拒之门外呢?”
“这是燕王府。”傅行驰冷冷道:“我是燕王,当然要听我的。”
他说的有模有样,白珍珠也无奈,扭头轻声对小月说:“小月,你说我们对你好吗?”
“当然好啦!”小月拽着傅行驰袖子,“哥哥,他们还治好了你的哑巴病呢!”
这件事不提也罢,一提傅行驰更加生气,白珍珠忙拽着叶添走开,叶添临走时,还恭敬地把东西放在门前。
白珍珠拽着他走远,问:“二少爷来干什么?”
“贤弟我前几日听说你被罚了,所以不敢露面。”叶添神秘兮兮的拉着他上马车,“这几天风头过去,寻白兄喝几杯,玩两把,以尽弟弟的拳拳谢意。”
“这才刚到正午。”白珍珠指指天上高挂的日头,“现在就喝几杯?不太合适吧,你没有公干了吗?”
“也是。”叶添嘻嘻一笑,掀起轿帘对管家道:“福全,咱们先回府里歇息,晚上你安排一下,我和白大人同去。”
“好嘞。”福全笑得满脸褶子,“二少爷,晚上是要荤的?还是要素的?”
“你个杂碎东西。”叶添啐了一口,低声道:“你丫安排白公公去荤的,不要命了!”
他话音未落,轿子已经停下,几个小厮忙冲过来,给叶添做人肉梯子下地。
叶府门口已站了一人,此人虽穿着粗布衣,却打理的一尘不染,他身姿挺秀,棱角分明,乌黑长发齐整高束,腰间挎了把长剑,提了一只精致礼盒,衣衫落魄却气质轩昂,端底是失时英雄、落架凤凰。
白珍珠刚好下轿,二人对视,此人礼貌一笑,莞尔从容。
叶添看了许久,颇为不解地问道:“你是谁?”
此人看向叶添拱手,不卑不亢道:“晚生叶盛,初次来京,特来拜会叶国公。”
白珍珠站在轿前望着他,想起他衣冠的银龙,手中的刑鞭,以及荧荧发亮的虎符。
梁王叶盛,他走入了这个精彩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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