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掌下泪水
寂安是第五次来到扶台峰了。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来的, 但是，他也无法抗拒自己的内心。
他想，或许他早就沾染了魔气, 只是他自己还未发觉。
扶台峰上被人种满了桃花，桃花开时再没有什么其他颜色, 满山烂漫温柔，一如这扶台峰上那位美人。
如今的修仙界, 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众人肖想她, 为她痴狂, 但又没有一个人敢擅自靠近她。
表明心意的方式各种各样，追求者总是被其他追求者打回去。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们心照不宣——没有人可以真正拥有她成为她的道侣。
美人修的是无情道。
寂安想起前几次他看到的优优, 姝色惊人，剑意萦身, 眉目间……柔和得出奇。
看着她的一颦一笑, 很难相信她修的是传说中的无情道。
只听说有情恰似无情, 原来无情也会像是有情吗？
但这些也都不是目前寂安心中最大的烦扰，他现今仍然不解——
魔界姬君计梦，究竟和扶台峰阮优优是何关系？
为何生得如此相像。
但个性又迥异。
姬君计梦爱哭泣, 她哀哀切切, 又总是懵懵懂懂, 惹人怜惜。
而这优优个性温柔，对人语笑浅浅, 看似柔弱却意外的是个很强大的人。
最大的不同是，姬君计梦不是魔修，她就是魔，生来就是魔。
寂安也确定优优确实是人类修士，不是魔。
那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两张脸呢？
尤其是优优年岁尚小, 分明是后长成的，然而这张美人脸的容色却又在计梦之上。
在遇到优优之前，计梦一出现，真可称得上是人间绝丽的珍宝。
也因此，他为计梦背弃了宗门，背弃了正道。
然而现在……他又迷茫了。
他从前自认一心向佛，一心向道，可计梦将近三年日夜的亲近乱了他的心。
可现在他分明才见过阮优优不到六次，每次都短暂得很，却已经再想不起来其他了。
他当真就如此肤浅，如此意志薄弱吗？
他每每自问，就自觉离道途初心更远一些，当修为不进反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完了。
或生心魔。
他必须来见见优优。
“魔种即将在凡人界出世？”优优看着水晶球里的场景，觉得十分有趣。
已然出窍大圆满的她可以每隔两天就用水晶球观察魔界而不被魔主发现。
凡人界有劫难，魔界需要魔种占领凡人界，再一举攻破修仙界。
凡人界是个最讲因果的地方，比修仙界还要容易沾染因果，那里善恶交杂，七情六欲作怪，即使是魔修也不能轻易去造成动乱。
毕竟天道始终在看着这一切。
但是魔种是魔界的一个机会，魔种出世，也是天命。
就算天崩地裂凡人界消逝也是天道所不能扭转的趋势，世界总有消亡，即使是天道。
因此魔界想借此机会作乱占领凡人界。
思路大致上是没有错的。
可惜会算卦的也不止是那什么星卦老人，并且，优优知道的也更多一些。
她看向寒山剑宗凤濮峰方向。
难怪啊。
气运之子，气运之子，竟然是天道给凡人界的一线生机！
不过现在嘛……
优优将水晶球变小，又戴回耳上。
优优听到动静，转头看去。
长明剑已出。
满身魔气的洛宸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攻击或防御的欲望。
优优对魔修可没有什么好印象，朗朗乾坤，晴空万里的好日子，这魔修一个人上她扶台峰，倒也胆大。
“来找死的？”优优的剑意已全数包围洛宸。
洛宸只是看着她的脸恍恍惚惚。
“我只是想见见你。”他说道。
他只是想来见见，他曾经为之摈弃一切的一张美人脸，曾经摈弃一切得来的不全属于他的珍宝。
究竟是真是假。
而如今……
真傻啊。
他回想那曾经一桩桩一件件，如一双手拨开了一层层水藻露出底下不复如初的河，他看清了自己的浑浑噩噩。
只不过一张脸。
魔的一张美人脸，可信？
如何可信？！
他若是爱她，爱她本身，如何会对着阮优优这张脸痴狂发疯，如何会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却原来，一切都是泡影。
面前的阮优优，美得让人忘却一切，可他又是真的爱她本身吗？
只不过是想要不顾一切靠近，不顾一切为她做任何事以求得到她的……爱。
为此他放弃了太多。
当放下第一样东西的时候，就再也停不下了。
所有东西都需要成本，而投了本钱的那个人也总想要回报。
投的越多越难以回头。
而今孑然一身堕落至此，才猛然惊醒——自己都做了什么。
只是……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愣怔看着，悲从中起，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
没有成功。
美人用剑鞘打掉了他试图自尽的手。
优优没有见过洛宸，只能确定他是个出窍期的魔修，不过这个魔修的反应太过有趣，正好她想要利用魔界，不如看看他有没有用。
“想在我扶台峰自杀也得先报上姓名，我可不收无名无姓的尸首。”优优虽然这么说着，实际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用的话，她可不会对一个魔修大发善心。
要不是寒山剑宗和魔修，她师父的一生也不会那般辛苦。
“寒山剑宗，叛徒，洛宸。”洛宸说完，跪了下来。
寒山剑宗的叛徒洛宸？
优优这些年对寒山剑宗本身了解不多，但是有叶莫尘和容媱在，她记得自己还是有听过凤濮峰大师兄叛出宗门的事。
这就是凤濮峰当初那个大师兄？
优优打量了一下他，再结合他的反应，想起这些日子里一些也不是很对劲的人。
她笑道：“你见过同我长得十分相似的人，是吗？”
洛宸说见过。
“在魔界？”
“是。”
“她叫计梦对吗？”
“是。”
那就没错了。
结合这洛宸方才的反应，优优几乎能确定是计梦用了她先祖那张美人脸，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用了什么东西。
这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如今她本就想要利用魔界，又完全找到了个计梦的“身边人”。
优优轻笑一声，她不信这个已经到了出窍期的魔修如今想到的只有自杀。
她靠近了他，伸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她，她用着我祖上的脸，迷惑了你和许多人，你本是凤濮峰大师兄，本天资出众前途一片大好，你本有坚定的道心和本命剑，如今堕落至此，如此一了百了，教人怎么甘心……”
轻而柔的声音，犹如天籁，却暗含一丝丝的蛊惑。
洛宸落在两侧的双手微微收紧。
“当然要让那些罪魁祸首，都付出与你相当的惨烈代价，才能舒心。”
指甲嵌进肉里，而他半分不觉。
“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哄骗的滋味，让他们也失去，也不甘心……”
眼前看不清任何，洛宸眼眶一热。
优优感受到泪水从掌下流出。
寂安看到洛宸给优优擦拭着掌心，两人同时看过来。
那一瞬间，寂安有些分不清优优到底是不是优优。
洛宸对计梦也是差不多的态度，不过此时的洛宸又不大像是在魔界时那样，眼底只有疯狂。
他神色清明，只有给优优擦拭掌心时的神色堪称虔诚。
寂安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如今看两人看过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寂安大师。”优优弯起了眉眼，似乎并不介意他看到这一幕。
优优早就怀疑过寂安是否也见过计梦，如今看他看向洛宸的神色，想来——
他们都认得对方。
都是计梦的裙下之臣吗？
优优问道：“要过来一起喝杯清茶吗？”
寂安顿了顿，颔首。
大概因为洛宸已经表明了态度，寂安见优优也知道了计梦的存在，索性便坦言了。
他们离开计梦以后其实会清醒一些，不过还是很想回去见见她，始终保持在一个不会断的循环里。
只有优优是突然出现的变数。
优优身上的吸引力完全覆盖住了计梦对他们的吸引力。
“如有一个人数年、日复一日地向你示好，又生着那样一张……”寂安看着优优，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通过和两个人的交谈，优优大概了解了计梦在魔界的地位、修为和她的个性。
如主神苏所说，它贪婪、无耻、鼠目寸光且不大聪明。
一种本极为低级的魔物。
“如今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人仍守着她呢？”优优想要一个名单。
“原本不少……如今……”寂安看了一眼优优。
大荒那一眼惊鸿过后，谁还记得魔界计梦。
连洛宸都过来了，在一众修士中，谁还能有洛宸中毒深。
“你们知道我扶台峰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年做了许多错事，往事不可追，也永远无法填补相抵，但是，至少不能死时都满身恶名，对吧……”
优优挥手，出现了一副星象图。
“我学了一些卜算之术，魔种即将出世，魔界想对凡人界下手，同时凡人界会出现一个救世主，拯救苍生，他将带着救世功德飞升上界，一举得道，现在我希望你们……”
桃花簌簌吹落，美不胜收。
“万殊，你要去哪里啊？”小胖墩呼哧呼哧追上来，见小伙伴捂着脑袋蹲在树后，看起来十分不适。
越家的小公子从小身子骨弱，小小年纪患有头疾，时不时会忘记自己是谁，所以越老爷给他找了许多伴读和玩伴。
越万殊头疼难忍，眼泪止不住滑落脸颊。
他父亲说他出生时霞光满天，有青鸟传书来，扔下万殊二字，他才名为越万殊。
可这样的他，却体弱多病，时不时晕倒忘记一切，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
小胖墩坐在越万殊边上给他拍拍背。
“哎？万殊？下桃花雨了！”小胖墩忽然瞪圆眼睛叫了起来。
越万殊勉强睁开眼睛，见眼前果然下起了粉色花瓣雨，美得仿佛一场梦。
小胖墩忽然停住了，越万殊正觉得疑惑，接着就被抱了起来。
他又晕了过去。
优优抱着小小的师父，源源不断给他传输灵气，希望他好受一些。
她知道他灵魄不全很疼很疼，一如她当年受诅咒折磨苦不堪言。
“你不该参与进他这一世的人生里的。”寂雅叹道。
优优本是遏制住了，但是如今她有了另一条路可走，她也管不得这许多。
凭什么要她师父历经苦难。
她偏不，她偏要他天之骄子，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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