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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破晓


“陛下,听爰爰的话吧。”徐云曼不忍看到那自小心高气傲的皇帝如今这幅低身脆弱的样子,在琅嬅的搀扶下,也来到这一门之隔处,对着里面无助又害怕的人安慰道:“爰爰,你不要害怕,有陛下和姨祖母呢,还有小阿晏等着你呢。小阿晏在我那儿,你也不用担心。”

        终是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再坚强的外壳也抵不住那自心底而蹦出的脆弱。沈婳再次开口,高烧使她的喉咙发干发疼,声音哑哑的,“姨祖母,阿晏今天乖吗?有闹你吗?”

        可能是为母则刚,又可能是不希望站在门外的亲人替自己担心。压着哭声,说完沈婳便双手捂住嘴,眼泪抑不住的涌出来,流入指缝。

        沈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天还没有过去,自己的世界却早已翻天覆地,今早还满怀欣喜的与阿尧打闹,如今两人却只能隔着一道门两两相望。沈婳又知道,自己应该是患了瘟疫,所以她怎么能让她的阿尧进来,他是她的丈夫,却又不仅仅是她的丈夫。

        沈婳想起小时候父亲急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嘱咐家里的人不准外出,如有发烧的现象,立即送出去,将衣物什么统统烧掉。他嘱咐完过后抱起自己,揉了揉自己的头,说:“爰爰这几日要乖啊,外面现在非常危险,爰爰知道瘟疫是什么吗?”

        小小的沈婳晃着两球小发髻,摇头说道:“阿爹,爰爰不知道,瘟疫是什么啊?”

        沈婳依稀记得父亲是这样回答的“瘟疫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比阿娘晚上讲的小话本上的坏蛋还要可怕。所以爰爰要乖乖在家待着。”

        沈婳想自己有在家好好待着,为什么自己会患了这么可怕的病呢?

        “爰爰,小阿晏今天可乖了,等你好了,小阿晏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娘亲了。”徐云曼想给沈婳坚持下去的信念。

        这时,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终于开了口:“爰爰,你不要害怕,我去给你找天下最好的大夫,太医院那群都是庸医,你不要听他们的,你你只是着凉了而已。”好像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却还要说给她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说完,便转头离去,步伐快的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

        沈婳透过那层窗纸,看到那人离去的背影,好像比今天早上要佝偻了些。

        “姨祖母,您身体不好今后就不要来我这了,阿晏就交给您了。还有我爹娘那儿,先不要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惊受怕。”沈婳开口,又像是在嘱咐后事一样。

        “还有,让阿尧也不要再来了,现在他应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吧,我今天听说了,城外也爆发了瘟疫,他是一国之主,应该要以国为重。”沈婳说完像着外面的身影福了一身,便转头向屋里走去。

        徐云曼看着窗纸上的人影逐渐隐落,心好像被只手紧紧捏住一样,她当初听闻亓安亲封沈婳为淑妃,心里满是惊涛骇浪,可随着沈婳进宫到至今,亓安都待她如初,徐云曼想她家爰爰或许是遇到了命定之人了,可终究还是抵不住朝廷上的那些暗涌和算计。

        “走吧。”苍老的声音中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沈婳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有时像是被火烤一样,有时又好像身处冰屋,意识模糊时,看着穿着严密的人来来往往,她想,阿尧,又没听她的话。意识清醒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内到处熏着一种香,听着屋外时不时地脚步声和交谈声,有时候还能听见阿尧的声音,虽然不是他待她平常说话温柔的语气,但她也就知足了。

        沈婳感觉自己今天的精气神比前几天好多了,是要好了吗,还是回光返照呢?沈婳不知道。

        掀开厚重的被子,绕过屋内摆放的燃烧着炭火的炉子,来到了铜镜旁。

        沈婳看了看床榻,再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自己才走了这几步路,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坐在了凳子上,沈婳慢慢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眼神黯淡无光,唇色发白,就过了几天,整个人像是活脱脱瘦了一大半肉下去。沈婳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阿尧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他还能认出她来,他认出来会不会嫌弃她。

        忍住泪意,沈婳拿起铜镜前的铅粉,细细的给自己上妆,苍白的嘴唇抿了点口红,整个人好像又活过来了。

        想起这偏殿好像放着她以前的衣物,便踱步走到衣柜前,翻出了一件粉藕色的宫装,是那时她刚进宫穿的粉藕色宫装。

        生完孩子身上的那些肉已经被病魔消去,这宫装穿在身上竟比当初还要不合身,还要宽松。

        沈婳挥退了外面的所有人,片刻后,她打开了那道门,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她想到了那天晚上阿尧就是站在这祈求她将门打开,想到了自己像是嘱托后事一样跟姨祖母道别,想到了自己在众人走后的迷茫与害怕。

        系上口巾,沈婳向外走去。

        ——

        今日京城外的瘟疫又好像严重了些,亓安看着桌子上堆满的奏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手肘撑在桌面上,一种无力感自心口漫向全身,疲惫不言而喻。

        今日还没有去看看爰爰,想着,便撑起身子站起来,绕过桌案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平日抱起沈婳都不费劲的男人竟然被桌子绊倒坐在地上,亓安像是脱了力,顺势就倒在了地上,双手捂在脸上,不多时,指缝中便落出了泪,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哭声。

        王和裕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也不禁抹了把眼泪,自家陛下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在淑妃娘娘进宫之后,陛下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爱笑,不再像以前那样阴恻恻的,那时他的陛下也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啊。

        可自从淑妃娘娘生了病,陛下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他。

        王和裕双手合十对着殿外那皎洁的月亮,虔诚道:“但愿一切都好起来吧,淑妃娘娘也要赶快好起来”

        这是一个奴才急急忙忙走过来,王和裕定睛一看这不是淑妃娘娘那处的人吗,也急忙走向前询问道:“快说,发生何事了?”

        来的小奴才气喘吁吁的,“王公公,快禀告陛下,淑妃娘娘她将我们遣散了,然后出了偏殿,现在不知道在哪。”

        王和裕一听到这心里顿时一震,心说糟了。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只见那个红着眼眶的男人冲出来,紧紧地揪住了小奴才的衣领,“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她吗,啊,这都做不好,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亓安这时满脑子都是他的爰爰不见了,抛开小奴才,连小奴才的恕罪都不听,直接往外奔去,他怕他的爰爰真的不要他了。

        三月中旬的花开的不骄不躁,风中似乎还带着点刺骨的感觉。

        沈婳站在铜雀台上,风将她的发丝吹扬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尝试爬到边围上的那处凹下去的地方。

        亓安赶到这处,就看见的是这幅景象。

        他站在铜雀台下,双手做出护住她的样子,声音低哑恳请她:“爰爰不要做傻事,好不好,下来好不好。”

        沈婳费力地坐了下来,也看到了下方那抹身影,他这几天应该也没有好好休息吧,感觉瘦了许多,棱角更加明显了。

        眼眶中逐渐迷糊,好像和当年那个沉默不语的少年结合了起来。

        “阿尧,我只是想来这看看,我也不会做傻事的。”沈婳俯视着那个少年,粉藕色宫装,铜雀台,她想起当初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阿尧,我就坐在这一会,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就在下面,好不好?”

        亓安听到她没有做傻事的冲动,一颗心也逐渐放了下来,“好,好,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沈婳忍住胸腔的咳嗽,扬起笑来,:“那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骗我。”

        “我不骗你,爰爰。”

        “当初,我们在这初次遇见,你还记得吗,我的缎鞋上掉了一串兰花攒珠,是不是被你捡到了。”

        亓安一听到兰花攒珠,在看到周围的景象和身上穿的粉藕色宫装,无奈的笑了笑,他刚刚心急如焚的找她,竟都没有注意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是,我当初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定你是我亓安这辈子要娶的人,爰爰,等你好了,我们就举行封后大典,好不好?”

        风将他的爱意带到了沈婳耳边,轻轻的诉说着他的柔情。

        “好啊。”阿尧,如果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我们的阿晏该怎么办呢?

        月亮不知不觉的挂上了树梢,两人一做一站就好像过去了大半辈子。

        亓安听着沈婳讲小时候的趣事儿,眉梢都染了笑意,可笑意下掩藏的是不尽苦涩,他隐隐约约感到他的爰爰离他越来越远。

        到最后的最后,沈婳看向远方即将要破晓的天,她开口说:“阿尧,我累了,我们回去吧,你先走,好吗,我生病还没好,不能过給你。”

        “阿尧,你要记住,”

        “愿君知我意,相思亦可解。”

        亓安点了点有些昏沉的头,他家爰爰说的话他都会听。

        背离铜雀台离开去,亓安不敢回头,他怕他忍不住看到她会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回御书房的路好像很远,亓安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却还没有到。

        耳边传来奴才的大声叫喊声“坤宁宫走水了!”

        亓安反应过来,坤宁宫不是爰爰在的地方吗?

        亓安在奔向坤宁宫的路上,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是真的,爰爰不会那么傻的,不会的,不会的,刚刚他们还在一起说话,他的爰爰还朝着他笑,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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