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唐俭接到卫迟电话时,刚迈出医院大门。
“喂,什么事?”
电话那头很久也没有人说话,只有悬若游丝的气音传出。
“卫迟?是你在说话吗?”
回答他的只有水流和狂风,还有什么东西撞击岩石的脆响。
“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在哪儿?喂?”
“花木路城邦加油站,来救人!快!”
唐俭第一次从卫迟口中听到被恐惧支配而颤栗扭曲的声音,急忙在众目睽睽下奔回大厅前台,叫小护士准备救护车前去救人。
他独坐在大厅里等了宛如半个世纪之久的半小时,终于看见担架车在簇拥中呼啸过大门。
白大褂的缝隙间,他一眼便捕捉到燕识鸿那张苍白清隽的侧脸,心里一沉。
他想起刚才救人的地点,又想起今夜卫迟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而后想起早晨听见的那则爆炸新闻,隐约猜到了其中的联系。他一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车后坠着失魂落魄的卫迟。
手术灯亮起,照彻了满身是血的青年斑驳无助的灵魂。
他无奈地叹口气。
今夜的这一幕,从他知道两人重逢的事后便已预料到,只是没想过竟会发生得那么快。
唐俭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这又是何必呢。”
人已推进去两小时,手术灯依旧红着,光线依旧冷。
唐俭从办公室拿了套自己的备用衣物,让卫迟换上,多少也有让他转移注意力的意思。却见他换好干净衣衫后仍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烟不要命般一根接一根抽。他眉头微蹙,走过去抽走那支未燃尽的烟。
“这里禁止吸烟。”他刚将烟蒂踩灭,又瞥见他那头被血块揪成几缕的杂乱黑发,“脑袋上还有血,擦擦。”
他好心地递上酒精湿纸巾,却被他粗暴地推开手腕。
“我知道,你别管。”
唐俭见人不领情,之前编排好的宽慰全咽了回去,冷哼一声退到墙边:“我不管,这些祸,你自己心里有数。”
“听着,我没想过让他躺里面!当初没人拿刀子逼着他做出那些承诺!是他自己不惜命——”
“这些话说给我听有什么用。”唐俭看着情绪骤然爆发的青年,更是冷静地笑了笑,“你和他解释啊,对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听到。”
正说着,眼前突然压来一片阴沉的黑影。
“你什么意思?”
“人严重失血,又在水里泡过,左肋至少断了两根,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心肺……”
前襟突然被人揪起,青年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们必须救活他!”
“医生又不是神仙,生死由天,我们只能尽力。”唐俭波澜不惊,“你不是说,像他这样的,讨命活着还不如死了值钱,现在在乎了?”
一针见血的话能挑破伪装的凶悍剖露出见不得人的脆弱,故而总是伤人。
唐俭明白这个道理,但即使卫迟可能会被激怒而揍他,他还是要坚持把话说完,他需要让他正视本心。
衣襟的勒感愈发紧,气氛紧张到极点。
走廊另一端传来骤响,稍稍缓和了氛围。唐俭侧头望去。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捂着左脚踝“嘶哈”地喘着,一面义正言辞地大声警告:“那边的,不许对医生动手!”
卫迟僵持半晌,愤愤松开手向男人走近。他有些失望,默默整好衣领,退开几步避嫌。
谁知男人早已冲到他们面前,露出讶然的高兴神色:“老卫啊!你干嘛约在这儿,大半夜在医院,我还差点以为你躺太平间了哈哈哈,哈……”
语出惊人,瞬间让唐俭感到窒息。
青年向男人递去死亡凝视,男人稍微有了点正形,旋即将灿烂的笑脸对向墙边的医生。
“噫?这谁,介绍介绍?”
“唐俭,心血管内科副主任。”
“唐医生,幸会!”男人正了正松垮的领结,缭乱碎发下一双眼微勾,似有满山的芳霏桃花盛开,“在下薛同尘,这是我的名片。”
和光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薛同尘。
“您好。”
“往后若是遇到医闹纠纷之类的,需要法律援助,随时找我!”
“……谢谢。”
唐俭不禁感叹。
不愧是律师,这嘴还真是会说话。
卫迟直接将人拎到一边,开启漫长的谈话。
唐俭没有兴趣被牵扯进他们的风波中,但走廊很空旷,谈话声不轻,一些“燕识鸿”、“石棱”的字节还是跳入了他的耳朵。那些内容阴险而功利,他越听越觉得心寒,当即走过去打断他们:“医疗重地不是聊天的地方,要谈生意就回去说!”
他本只是想让他们安静,谁料青年却一扫之前的颓然和伤痛,竟好像无事人般准备离去。
“也好,他有你盯着,一有情况马上联系我。”
“卫迟!你有没有人性?”唐俭这回再怎么置身事外,也被激怒了。
“多亏你之前提醒,我就没在乎过他。”卫迟抹开一个无情的笑,“我有病,会他妈在乎一个自断脊梁的废物。”
这一刻,他真实地替燕识鸿感到心冷。
他望着身影决绝地渐行渐远,恍然觉得那道身影像是一叶寒江上的舟,已经飘得离他很远了。
早在很多年前认识卫迟的时候,他就见过他钱包里最深处的夹层里有一张小照;后来,他又见过他随身带着的护身符里也放着一张小照;再后来,他发现他的手机壳夹缝中仍藏着一张小照——照片里都是同一个人,那是处在最好年华的燕识鸿。
他曾经看着那个如野草般的少年难得腼腆地指着照片里的人,听他郑重地说:“他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昔日比金坚的情感,怎么现在凉薄得都比不上他这个局外人。
薛同尘打着哈欠离开别墅时,天已蒙蒙亮。
卫迟想在沙发上将就着眯一会儿,但一闭上眼,燕识鸿的支离破碎和唐俭的冷静犀利就会如潮般涌现。
他为自己羞愧,薛同尘带来的警方消息的确要紧,但他确实顺着这个台阶逃离了医院。
是他在逃避。
逃避抢救的结果,逃避唐俭的谴责,逃避自己的内心。
他从前认为自己只是在利用燕识鸿,利用他的一切资源让自己这颗孤树迅速在黎城扎根。他只是便宜送上门的称手工具,残了坏了就再换一个,根本不会心疼。但经过石棱这一事,利用的心思不再纯粹,里头混进了新的情感。
这种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复杂而脆弱,卫迟对它不熟悉,但他敏锐地察觉它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刻变得致命。
危机感让他瞬间从感性的支配中抽离,方才彷徨的眼神霎时变冷。
他跨进浴室,妄图用清水将纷杂的思绪连同身上的污浊一同洗净,可有些东西,比如燕识鸿昏迷时无心留下的话,却随着血和泥的冲褪变得愈发清晰。
别哭了,小混蛋,还死不了。
莲蓬头被攥紧了,叉出的铁管边划开了细密的伤口。
一小时后,青年面无表情地从浴室出来,眼下隐隐泛青。
桌上的手机传来震动,一条医生发来的消息简洁有力地跳动:
“他醒了。”
黎城的第一缕晨曦漫入房间。
昨夜的阴霾已散,新的一天开始,干净而美好。
卫迟在rhq和秩序部辗转了一天,最后踩着晚霞的尾巴回到医院。
询问了护士燕识鸿的病房号,搭着电梯上到属于私人区的十八层,金属门一开便看到了唐俭。
他的脸色很差,或许也是一夜未合眼的缘故。
“唐医生,这么巧,也来看他?”
“豁,辛苦卫总亲自换我的班来陪夜。”
唐俭的话像跟木刺扎在他心里。昨天脑子混沌,他来不及细想,今天一琢磨,隐隐觉得唐俭对燕识鸿有着过分的上心。可惜眼下不是揪这些小节的时候,他捕捉到了“陪夜”两个字,英眉不由一皱。
“早上不是说情况好很多了么?”
唐俭带着他穿过曲折的走廊,最后在向南幽静的一隅停下,指了指探视窗。
“常规检查都正常,就是有炎症引发的高烧,反反复复一直退不下去,下午吃了药就一直睡着。”唐俭顿了顿,补充道,“听老高他们聊起,说得亏他的求生欲极强,才救回来的这条命”
卫迟透过玻璃,凝望着床上卧着的那抹新白,耳畔只剩自己不可控制的心跳声。
“要看就进去看,别在外面发呆。”唐俭轻踢他一脚,挑眉提醒。
“行,你回吧。”
“等等。”医生忽然想起要紧事,将青年拽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这才开口,“他母亲的手术排在明早,我主刀,需要家属签字。”
“他现在这样,还能签字?”
“所以,我找你签。”
“我算她什么家属?你们医院这么不负责?”
“以前尉迟峥也签过。”
卫迟听罢,立刻挑了眉应下:“你们无所谓,那我来签。怎么,还有事?”
“嗯老太太说,想和你见一面。”
卫迟揉着太阳穴沉默了很久,最终含糊了一句:“支架搭完再说。”唐俭多少理解,也没再追问什么,离开了。
幽长的走廊在此恢复至一种通向静止的静谧。
卫迟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轻声走到他的病床边。
燕识鸿洗尽满身血腥,套在干净宽大的病服里,更显得清瘦。他静静躺在床上,柔和的灯流溢于身上,生出朦胧光雾,像极了仙鹤踏雪而落下的一片光羽。
卫迟伸手拂上他汗涔涔的额头,像是触到了一团包裹着滚烫火焰的冰蜡。
他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很快感受到来自他体内可怖的灼烫,顺着神经系统延烧至五脏六腑。
担心的眉头蹙得更紧——情况怎么好像比唐俭说得更糟了。
身下的人忽然眉睫轻颤,缓缓睁开迷蒙的眼。
低哑的声音轻轻发出恍惚的疑问:“咳卫迟?”
错愕的目光在咫尺间凝聚,灼烫的呼吸在唇齿间交换。
体热像炸弹在丹田最深处轰开。
好像这一刻,发烧的不是燕识鸿。
发烧的是自己。
整颗心都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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