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20
虚无的光砸向灰黑，碎成斑斓的珂拉琪式碎片。
色彩纷杂混浊，光晕扩散得不成形。
“跟大家郑重介绍一下，他叫燕识鸿！我爸收养的弟弟，今天起就算是我尉迟小爷的人，谁敢欺负他……”
飞扬的少年音穿透光雾。
“……小鸿，他们都是我朋友，这是老猫，航哥，老薛……”
浊浊光影摇曳，中间逐渐凝聚成耀白。
“……老霍，躲角落干嘛呢！小鸿，那是霍怀德，我铁杆哥们，去和他打个招呼！”
白辉幻化成实体，身穿纯白短袖的男生走近。
“霍大哥您好……随便叫我什么都行的。”
眼前伸来一只手，苍白瘦弱，紧张局促。
微胖而有些憨实的男生迟缓着伸手相握。
四壁霎时翕张鼓动，如铎击鼓面的声响振聋发聩，光圈随着节奏放射变幻。
胖男生不适地闭上眼。
许久，光与声的变态波动稳定下来。
聒噪的喧嚣重新填充入耳：“老霍，才走多少就喘成这样！这么虚啊哈哈哈哈哈哈！”
“别管他了，否则天黑前连半山腰都走不到！老霍那点出息，指望他能干成啥……”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滩水洼，金黄反光中倒映着初见成熟的年轻圆脸。
“霍哥，要喝点水吗？”
水洼中绽开一朵涟漪，水镜中多出一道清冽的影子。
“谢了啊……你，你跟着尉迟去好了，我一会直接下山，在酒店等你们……”
“霍哥不和我们登顶吗？”
“诶，我就那点出息嘛，坚持不了的，我有自知之明。”
“他们开玩笑的，我相信你。”
“哈，你很了解我？要不是尉迟硬拉着，我才不来爬什么破山……出发之前说什么我多慢都愿意等，全他妈是放屁！”
“我愿意等的，想和霍哥一起看山顶的风景。”
“真，真的？”
“小鸿，你怎么还在这儿？”水波再次潋滟，被迫十指相扣的手一闪而过，“和你说了，跟着我就行。老霍，有缘再见啊！”
圆脸男生略显尴尬地转头告别，撞上少年的刹那回眸。
“霍哥……那我们山顶见。”
声音澄澈清冽，消融在奔腾山泉中，一同激荡着他的心房，心壁小频地收缩。
四周再次煽动，光影再次舞蹈，节奏比上次更快。
少许，声光逐渐落稳，聚散几合后勾勒出沉堕欲望的灯红酒绿。
夸张的笑声和流氓哨肆虐着耳膜。
圆脸男生恍过神，赫然在酒杯中寻见了十八岁那年的自己。
“我靠，尉迟你们可以啊，真就在一起了！你爹妈怕不是要疯了！”
“兄弟们承认！咱们的燕大帅哥有魅力，但是到底……他妈是个男的，没滋没味——”
被拥簇的少年传来轻浮的笑：“你没亲自尝过，知道些什么！”
四周骤静，圆脸男生猛地抬起头。
他望着卡座中间尊如王者的倜傥少年，头脑一热，脱口而问：“你们……床都上了？”
心照不宣的秘密被扔上台面，难堪不已。
少年意味深长地一挑眉：“也不是很准确，除了床，桌子，书架什么的都试过。你还挺喜欢楼梯的，是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随少年暧昧的侧首低语而动，肆无忌惮地猥亵着过分洁净的白衣上。
他看见身边的白衣少年眼睫扑朔，波澜不惊。
撑在卡座边沿的手却已用力得泛白，真皮被攥得四分五裂。
悔恨羞愧涌上心头，他一下失去了再看他的勇气。
戏谑的声浪再次爆发：“这么野啊！燕识鸿，兄弟们小看你了！”
“都别闹！主意都是我出的，小鸿只是听我话而已。”
“诶，尉迟，你他妈别不是玩玩吧！”
少年不再回答，直接单手勾起那只清傲的下颚，在众目睽睽下吻吮起那张柔嫩的唇，红舌侵占交缠，难舍难分。
起哄的浪潮达到制高点，明明热闹非凡，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老霍，尉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直傻愣着！”
“哟，怎么还愁眉苦脸的，你不对劲~”
“老霍这是心碎了！喜欢的人被尉迟抢走了哈哈哈哈！”
圆脸男生的额头开始分泌豆大的汗珠：“瞎起什么哄，啊？我……我就是有点困……”
“喂，霍怀德！”风流少年猛然凑近，放大的脸上布满阴戾，“他是我的人，戳印盖章了的！警告你，最好别动他的心思！”
他硬气地保证回呛，心思却真的随着那抹白影而飘荡。
周围的声光逐渐消退，黑色人像抽象成硕大的钢筋，在白衣少年的身边交围成笼。
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带他从这毫无尊严的泥潭中逃离。哪怕，自己只有那点出息。
圆脸男生走向少年，耳畔响起熟悉的铎击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速。
那似乎更像是心跳声。
光影再次闪烁交换。
他又一次睁开眼。
金碧辉煌的落地窗前，这次倒映着一位西装得体的成熟企业家。
“霍哥，好久不见。”
背后的咫尺传来呼唤。
“这几年，都还好么？”
眼前的青年褪去稚嫩青涩，时间将他酿成了深埋雪窖的烈酒。纸醉金迷影影幢幢，落在他沉默清逸的眉眼上，对比鲜明得好似一团砸灭在雪泥中的明火。
“我们都挺担心你。”
“挺好的，也算熬过来了……瞧着你霍哥的本事，我保准让石棱一飞冲天！”男人讪笑一声，问道，“你和尉迟……还好吧？最近有些乱七八糟的那些”
男人说不出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青年。
看着青年扬起清浅的笑，疏离冷淡，像是高山上稀薄的烟。
“好，好就行。不好的话和我说，我帮你出口气去！”他刮了刮鼻梁，岔开话题，“有空咱们私下里聚聚？爬个山什么的”
“我记得，霍哥不爱这项运动。”
“小时候欠你一次山顶的风景，这次必须得还上。你霍哥以前是没登山的本事，现在不一样了，登顶那是分分钟的事！”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看到远处走近一个压迫感极强的人影。人影贴着青年的耳低语几许，青年凝眉颔首，带着深重的心思匆匆离去。不安瞬间席卷了全部身心。
“尉迟老弟，别来无恙啊！以后生意上，石棱会全力支持rhq的！”
“老霍，rhq可不太愿意和爱觊觎别人心头所爱的豺狗合作。”
“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看着我眼馋，也想玩玩他么？”
“尉迟，话不是这么说的！”
“听着，你永远都别想找机会得到他。”耳畔传来渗人的低笑，“除非我死了。”
对方的狂妄和傲慢将他激怒，他很想将他揍翻在地。
然而拳头垂在腿边攥得梆硬，却始终没有出击。
人影渐渐远去，不顾层层侧目狎昵地交缠上更远的那抹清隽白影，在企业家心中纵下挑衅的火。
光影再次适时地变动，解构了奢华的宴会，重铸起温暖昏黄的客厅。
“多谢霍哥，今后rhq的下游产业链有石棱，尉迟他很放心。”
“应该的！天这么晚干脆在我这儿住一夜，明早我派人送你回去？”
“还有其他事呢，就不麻烦了。”
他看着青年眼下的隐隐青色，皱眉拦住他：“你再有本事，也不带这么连轴转的！尉迟他不让你喘口气的吗？”
有人要离去，有人要阻拦。佣人端着沉重的花瓶从中间穿行，万般巧合，三人撞到一起。
瓶中的水几乎都倾在青年身上，将他单薄的衬衫浇透。
水渍洇开朵朵重花，暴露出冷白肌肤上残留着面目全非的糟蹋痕迹，惊得佣人连道歉都忘记了，立刻埋下羞红的脸仓皇逃离。
青年肉眼可见地僵在原地，游刃有余的沉静终于豁开了口子，精致伪装后的脆弱一眼便可堪破。
“你！”男人反应过来所见的只是管中窥豹的一小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些狗屁的传闻都是真的？”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而沉默，往往是最体面的回答。
他怔怔看着，像是目睹了琼枝被摧折，残花落了满地。
“霍哥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可以么？”青年的咬字极轻，尾音带颤。
“放心，我，我肯定不说。但外面传的话”
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是谁放任了传出去的？
但话问到一半，男人什么都想通了。十八岁那年卡座里尉迟峥说的话做的事，都成了最好的佐证。答案昭然若揭。
压抑的怒火从胸腔骤然喷薄，他无言地从衣帽间去了新的衬衫递到他手中。在他接过衬衫的刹那，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用他唯一具有的身形优势将他罩在晦暗的角落。
“小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尉迟峥的一天？”
“你以为他这样对你，真的是爱你吗？”
“小鸿，你霍哥不再像以前那么没用了，你真的想离开他，我一定倾力帮你！”
青年眸光如死灰中复燃的烬：“为什么帮我？对霍哥来说，太吃亏”
“我霍怀德，没有尉迟他们聪明有魄力，这我都知道，或许一辈子吃着家里的老本混吃等死，跟在尉迟后面当小弟，就是我的人生了。但即使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你却相信我可以努力看到山顶的风景。小鸿石棱有今天，大半都是因为你冲这一点米，我心甘情愿帮你一辈子。我是真的心疼你，真的！”
“燕识鸿，你愿意相信我么？”
男人急迫地等待一个回答，但青年再没有出声。
周围的景致变得虚幻，光影刺眼地闪烁，吞噬着一切。
四壁收缩的鼓翕声越来越大，如同结实的铁棍，残忍地捅进心脏的正中处。
男人在钝痛中一个激灵，赫然睁开眼。
那声音仍在持续，这会儿却是真实而清脆。那是警官击打监栏唤醒他的声音。
“醒醒，927号，你要见的人到了。”
霍怀德在秩序部官员的监管下，在沉郁的走廊中穿行。
思绪仍沉浸在方才走马灯式的午休惊梦中。
情爱可以救赎一个人，同样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所有。
对于燕识鸿的执着虽不知从何而起，却一往而深，等他回过神来时早已错过了可以悬崖勒马的时机。
但他从未因此而怨恨过燕识鸿。
哪怕直至如今，他落得满盘皆输。
毕竟，这一切不仅是他的选择，扪心自问起来，他也利用了燕识鸿对自己的信任，妄图赢下这场博弈，击垮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尉迟家。
在被关进去前，他决定最后见燕识鸿一面。
他没有能力完成对燕识鸿的承诺，替他将那困住他十几年的牢笼打破，抚平他心中的仇恨。
但他愿意将他知道的所有秘密对他开诚布公。
这是他能为他对付尉迟家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然而，霍怀德刚踏入会见室，便从透明玻璃看到了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一幕。
燕识鸿双腿微屈，被人锁着腰抵在墙上，仰首乖顺地受着霸道而色情地吻舐。
这次，在他身上的，不是尉迟峥。
而是尉迟家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画面像是讽刺的利刃，凌迟着他最后柔软的心肠。
霍怀德几乎要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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