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24
卫迟推开门时,本就不低的血压被激得三尺三丈高。
模样敦实的秃顶男人面前的桌上搁着好几个空茶杯,水果的残渣到处散落。他一手挎椅背,一手敲桌面,慷慨激昂地陈词,逼得对面的年轻人毫无还口之力,唯有点头附和。
全然一副弱者当占理的无赖嘴脸。
对面的这群饭桶还真把他当大爷供着了。
门因惯性而砰然作响,打断嘈杂的理论声。戛然而止的几人循声而望。
“陈先生,这是卫总。卫总,这位是前任亚太区生产部部长陈若雪的父亲……”
一旁负责录音的小职员有眼力见地为他拉开一张椅子。他只走到长桌的另一端,双手前撑,压迫感瞬间在这密闭的空间中降临。
“陈先生,你清楚造谣诽谤,寻衅滋事的法律责任吧。”
“什么造谣诽谤!你把话说清楚!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态度!我女儿名校毕业,手里拿着国际上好几个证,什么公司不抢着要啊!现在被你们整的没了工作又生了毛病,你们负责吗!你们看她好欺负,我告诉你们,老头子我不好欺负!今天不把这个事解决了,我就去告你们!我去网上把事情闹大……”
“陈先生您冷静,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辞退陈若雪,我司是经过慎重考虑……”
年轻人温吞的解释很快被无尽的怒喝谩骂压制。
中年男人梗着脖子,双眼突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卫迟只觉得聒噪,不耐地按了按右耳耳屏,开口道:“既然你身后的人愿意出律师费,那就走法律程序,我们奉陪到底。”
中年男听罢,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什……什么后面的人!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小老百姓!我今天就把话放这里,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找最好的律师,把你们名声都搞臭,为我闺女讨回公道!”
“陈先生,卫总并非此意,您误会了!卫总,我想公司需要顾及商誉……”
“你女儿跟你说过自己为什么被辞退的么?我们辞退她的理由,都是你打听来的吧。”
“她……她性格软呀,什么亏都自己吃!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诶,我也有人的,纸包不住火,做坏事迟早会被人知道的!……”
“嗤——”
“卫总!请您尊重家属!”
卫迟全然不顾地嗤笑出声,跨步靠近中年男,洞穿谎言的视线直刺中年男发虚的良心。
无声的威慑将男人逼得冷汗直冒。
“她将公司在产药品的物料信息和研发数据等内部机密资料非法交易给第三方,严重影响药监局对公司的评估,并导致公司在与石棱集团合作中出现巨额损失。”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她……她做不出这种事的!”
“法务部那里证据链十分完整。还是那句话,陈先生愿意走法律程序,我们奉陪到底。”
“你……你放屁!你们颠倒黑白!!!”中年男人仍然叫嚣着,饱经沧桑的脸已然涨红,显然方寸大乱。
“陈先生这么爱女心切,那可要好好了解情况,小心父爱被歹人利用,挺可悲的不是吗?”
“我们这儿录音视频全开着,你还是别太激动。要是动手,陈先生在法庭上就更吃亏了。”
中年男被彻底激怒了,抛下一切体面要朝不可一世的年轻总裁动手。但他很快就被身边的职员拦住,连拖带架地,在年轻人的眼神示意下请出会议室。
整个过程,卫迟不过轻松地椅着桌角,冷眼看着这场滑稽而可笑的闹剧,临了还礼貌地告声别:“陈先生好好考虑,我们等你的消息。”
陈若雪父亲的喧嚷逐渐消失在尽头,会议室内只剩下rhq级别最高的两人,气氛肃穆得可怖。
窗外骤然传来阵阵滚雷。
有什么东西紧接着发声:“卫总,刚才和家属的沟通,多少有点激进了。”
卫迟懒懒掀起眼皮,扫向那个年轻人。
看来,他才是这场闹剧的源头。
年轻人西装笔挺,衬衫白净,双袖随性挽起,脸上架着一副内敛的黑框眼镜,周正的脸部轮廓还稍带稚气。讲话时字正腔圆,语调温和谦逊中又带着保持己见的傲气,一个标标准准的学院派。
鹰隼般的目光自他身上打量着,他毫无惧色,而是大方平和地与青年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燕识鸿年轻时候的影子。
幕后的那些人还真瞧得起燕识鸿。连之后招来的人都是他那种套路的,柔软而不软弱,沉默而不沉堕。他们可以保持永远的随波逐流,必要时又能成为利刃直刺敌人的心脏。
卫迟这么想,心里便觉得一阵隔应。那些人特意挑了这样的人来接燕识鸿的位子,分明就是在恶心自己。
“小孩儿,这是社会。学校的做派一无是处。”他不留情面地回话。
“陆思明,新任rhq副总裁。”年轻人不在意,只是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上次股东大会太仓促,没能和卫总深入了解。”
卫迟意思着回握。
对方相握的手久未松开,稚气的脸上笑意更甚:“我初来乍到,卫总比我多一个月的经验,很多事还需要跟着多看多学,请您多包涵。”
话语绵里藏针,卫迟听出弦外的挑衅。他重新打量了遍陆思明,发现那驯良如兔的外表或许只是毒蛇的伪装。
虚与委蛇的阴险,宛若陈腐沟渠中的虫豸,一如尉迟家的每一个人,让他泛起生理性的厌恶。
他开门见山:“我刚解决完陈若雪,这就把你送来玩制衡,真是给我面子。”
“董事会本意是希望rhq越来越好,我很荣幸能够来协助卫总治理公司。希望我们能够共事愉快。”
“我不管你背后是谁,认真做好份内的事。否则,陈若雪就是你的下场。”
“感谢卫总提点,我会明确自己的自责。不过——”陆思明讪笑着扶了下镜框,“啊,抱歉,我是想着,如果能和前任交接一下工作,我能更快更好地适应。”
卫迟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我听董事会提及过,燕总的工作十分出色,为rhq的发展作出过巨大贡献。他们对您对于燕总处理的结果颇感遗憾,但还是尊重您的决定。不过,他们还是极力推荐我有机会和燕总学习交流一番。说起来,我和燕总还是同一所大学的,算起来他还是我的直系学长。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见……”
“可惜人我已经处理了,你没那个机会。工作上,自己想办法快点适应。记住,这是社会。”
“燕总不是被您留在身边么?”
陆思明不懂世故圆滑,说话好像没什么城府,误打误撞地一语道破关键。
卫迟眉心紧锁。
董事会选中的新棋子远比预估的棘手得多。他正欲张口周旋,不料被年轻人再次无意打断。
“抱歉,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年轻人稍正蓝色领带,莞尔道,“我虽是因为堂叔的关系空降到这个位置,但我自信有绝对的实力。请卫总相信,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会替代燕总继续为公司创造价值,没有燕总的rhq,会比之前更出色。”
无畏的少年气落在青年眼中已是无知的轻狂,充满嚣张的敌意。
卫迟暗暗自嘲地笑了下。他是有多傻,刚才竟觉得陆思明有哪一点和燕识鸿相似。
两人的区别如此分明。比如,燕识鸿从不允许两边挽起的袖管不对称;比如,他在和别人谈话时,从不会出现小动作;再比如,他绝对不会在交谈时无礼地打断对方更重要的,是燕识鸿身上特有的冷寂如雪的清醒,宛若青天之上袅袅白云,两两相较,那个年轻人连寒街上的雪泥都比不上。
他就是他,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
还没有人能够替代他,也绝不许有人妄想替代他。
“陆思明,是吗?”卫迟下巴微扬,“说这些大话太早。他的本事,你还学不来。”
话意有些模糊,很快让人钻了空子。
“也是,燕总的本事,我确实望尘莫及。”陆思明嘴角的弧度显得意味深长。
像是突然被蛇咬了下,锥心的毒几乎麻痹整个心房。卫迟敛起仅有的那点佯装的客气,真实的戾气漫上他深邃的眉眼。
“他的事,你还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再有下次,不管董事会里给你撑腰的是谁,我会让你永远从rhq消失。”
面对警告,年轻人这回再也藏不住惧色,和煦的笑容难堪地僵住。
不过仅仅几秒后,他很快稳住情绪:“请卫总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但愿你做的比说的好听。”
惊雷已为这场剑拔弩张的对话铺陈良久,最后一声轰鸣终于将浓云訇开,暴雨如汪洋般奔腾直下。
陆思明看了眼窗外的紫电青霜,莫名攀谈一句:“真不巧,下这么大雨,看样子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卫迟已无心和假人纠缠下去,径直推开会议室的门,“陈若雪的案子之后薛同尘会解决,用不着其他人插手。”
“卫总现在回家,要不我送您?”
“不用。”
“那卫总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周日见。”
离行的脚步戛然而止,他不解地转过身:“什么周日?”
雷电霹雳而下,将年轻的人脸分割阴阳。陆思明仍是微微笑着:“慈善晚宴,卫总千万别忘了。”
慈善晚宴是什么?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卫迟站在一楼大厅,回忆着有关晚会的蛛丝马迹,然而大脑只有一片空白。
他迫切地需要某个人来回答他的困惑。
薛同尘慢吞吞地从11楼下来,手里多了两把不知从哪里坑出来的蒙尘的伞。他将其中一把塞进青年的怀里。
卫迟撑开伞,急切地朝车走去。
而他在看见雨幕中侧门微敞,空无一人的车时,整个人微怔在原地。
燕识鸿不在车里。
若是往常,他永远会和车待在一起,无论白昼黑夜,无论阴晴圆缺。他会一直静静地等他回来,在替他打开车门的瞬间,沾染着他的气息的薄荷香味满溢,将满身疲惫的他温柔地包裹。
而现在,没有人在等他了。
像是突然失去了安心的归属,卫迟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心里湿漉漉的,似乎那个地方也在下着雨。
他自嘲地轻笑了一下。
要不是现在,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依赖燕识鸿了。
平常出行都是由他接送,一天的行程也基本是在车上听他的汇报安排,就是有临时的应酬变更,也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他总能替他作出最舒服的安排。
人的惰性还真是大,明明他留在身边才一个多月,自己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他不过是个好利用的工具而已,将全部的事安排妥当,断他所有的后顾之忧,这不是他应该做到的事吗?霍怀德也说了,床下床上都能将人伺候得服帖,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不是么?更何况,这种事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有什么值得自己珍惜的。
可卫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么想,心里的酸胀感就越是无法消解。
越是别扭,他就越想证明什么。
雨珠顺着伞柄的金属缝隙在伞内淅沥而下,在微温的手掌内化开丝丝凉意,也在心尖上揭开失落的冷意。
“走了啊!”薛同尘的声音从身后划过,堪堪就要转弯。
卫迟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雨这么大,送你回去。”
薛同尘的车前几天被撞了,故而今天难得打车来的公司。此刻他双眼一亮,边感叹黑心上司良心未泯,边兴高采烈地跟着卫迟上车。
直到他看见他先一步跨入副驾驶座。
“你他妈骗我给你开车!这是律师的工作吗!”男人不满地嚷嚷起来。
“去我家,一会儿想吃什么,老钱给你掌勺。”
“行,今晚十个菜起步!”薛同尘一听条件,觉得自己不算亏,也不再抱怨。忽而,他想起了一件事,“有人不是心甘情愿给你做牛做马吗!下午还看你俩在一起,他人呢?”
卫迟被这番话猛然点醒,沉甸甸的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
几小时前的记忆随冷雨的寒凉渗入骨血。
是他叫他滚的。
是他说,向他这么随便的人,狗都嫌脏。
他还说,不想看见他,别脏了他的眼。
但那都是气头上的话。再说了,这些话哪怕再难听上百倍,他早就无所谓了不是吗?
还是他真的以为自己不看见他就能消气,听话的消失了?
那他现在又在哪里?
卫迟感到有什么哽在喉间:“有事离开了会,谁知道他人在哪。”
“寄人篱下嘛,能去哪,没准早在家里等你呢。”
听见薛同尘无心的调侃,他却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就凭现在的他,偌大的黎城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
薛同尘开车又快又野,不出半小时就开到了目的地。卫迟却在车还未停稳时,便匆匆下了车,穿行过厚重的雨幕,在老钱愕然的目光中闯入玄关。
他的眼光在地毯边一双整齐的拖鞋上凝滞。
“小少爷……怎么了?”
卫迟眼眶微微泛红,急躁地穿梭在走廊中,粗暴地打开每一间房间的门,冀希着探寻到某个人回来过的痕迹。
“燕识鸿?燕识鸿!”
偌大的别墅内,只有他呼喊的回声,正一遍遍地回答着自己。
孤独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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