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一点转机
四周的藤蔓散开之后，我们就来到了一片地下空间。岩洞之中的气温很低，上方的钟乳石倒垂下来，石头表面隐约凝结着淡淡的霜。
空气中的灵力非常浓郁，一时之间，几乎让我觉得不习惯。
这样的空气质量绝对不是已经进入末法时代的人类世界会有的。
也就是说，我现在在地狱之中么？
如果真是那样，笑脸前辈的胆子还真是不小。要知道，他现在需要提防的不仅仅是狱主，还有与他知根知底的前任同班——阴面以及他所扶持的沈如一。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在地狱里建立据点？狱主对地狱的掌控能力就不用说了，最关键的是阴面当初所负责的也是地狱这一面的事宜。所以啊，笑脸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嫌自己命太长。
在岩洞之中，用某种银白色的物质贴着地面描绘出和我脑海中一模一样的巨大图腾来。在图腾的中央，笑脸正坐在一池寒潭上面修炼着。
这么说或许会显得有些奇怪，但是，笑脸现在这安静打坐修炼的模样看上去一点都不想是反派，反倒像是一个心怀佛祖的世外高人。
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真有趣，我分明拥有神的传承，此刻面对着自家的护法却感到敬畏不已。
反倒是周骞漫不经心地走了上去，仿佛一步就跨过了笑脸前辈跟前那一道无形的分割线。
线的这一头，我怀着尊敬的心敛身行李；线的那一头，周骞面无表情地来到他身边附身通告我的到访。
笑脸前辈睁开眼，身边寒冷凌冽的气势顿时收去，一眨眼，他就又变成了我所熟悉的那个弥勒佛般的样子。
笑脸前辈挥了挥手，他所在的那一大片寒潭之中就升起一团水流，算是能够让人落座。
周骞不需要他吩咐，自动转身然后消失在了黑暗里。在笑脸前辈面前，他像是不值一提的奴仆或者工具，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才连谦卑的态度都不需要。
他这个样子，真可悲啊。
我看到，笑脸前辈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过他的脸上。而周骞从始至终，也并没能真正接近他的身旁，而是始终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阻挡着。
这不是笑脸前辈有意羞辱，而是他在尸蛊神教里的地位就是这么不值一提。
本就不重视，何来不尊重？
他这个模样，可真可悲。
我一个纵身，然后稳稳落在了笑脸前辈为我凝聚起来的那一团水流上。水流很平稳，脚尖落地像是踩在一团软软的果冻上。
“坐啊。”笑脸前辈笑眯眯地向我抬手示意。
我弓了弓身，说了一句“晚辈失礼了”之后才小心地跪坐下来，上半身仍旧挺得直直的。
笑脸前辈所给我的水蒲团很小，本来就只有盘膝而坐或者跪坐两种坐姿给我选。之所以选择跪坐，倒不是因为我真的对他心怀大敬畏，而纯粹是因为跪坐的姿势更便于我在紧急情况下做出反应，仅此而已。
沈如初出事之后，我变得不像自己。身边的一切都退化成纯粹的数据和图形。我的尸气时时刻刻飞扬在周围，化作准线切割着我所处在的世界，然后将周围的景物分解为资料反馈给我的大脑。
家电器械也好、空中给你飞过的鸟也好，我看一眼，就能够分析出他们的运转原理，也能够找到碰一下便让他们溃散的击破点。我曾试着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房间里那台最近半夜里经常会自己亮起来的电视，结果只是轻轻一碰，整台电视就刹那间碎成了一地我认都不认识的零件。
可想而知，这样的手段如果用在活人身上，那么场面一定很血腥。
在此之前，虽然我也依赖于强大的分析能力进行战斗，却还没有到如今这种万事万物都了若指掌的可怕地步。巨大的掌控力所带来的副作用是让人崩溃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神的全知全能。我只知道这种对一切都了然作心的感觉，快要把我给逼疯了。
我觉得很无聊。
无聊到了，我想要打破这世间所有的既定规矩——我想要这个世界陷入可怕的混沌，因为只有混沌才是不可预料的。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念头有多疯狂。
曾几何时，我所想要的就只有提升自己的力量，我想要变强大，强大到我可以挺直背脊站在沈如初的身边与他并肩齐天。
如今我有了顶天立地的力量，然而，那个我拼命追逐的人却已经不在了。于是，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奋斗，一瞬间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悲。因祸得福完全炼化体内乳白色图腾的那一刻，我看懂了所有命运的安排。但是我看得越是明白，就越无法接受这所谓的命运。
我看着面前涂这个大花脸的人，一字一句地问道：“前辈，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笑脸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夸张的京剧面谱，然而，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对我露出笑容。虽然油彩画出上扬的嘴角，但是，他的瞳孔之中却是一片沉静。
笑脸开口对我说：“我当然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一步，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完全看透命运。就算是人世间那些所谓能够探得亲戚的大人，其实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我们所能做的说到底就只有随机应变，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一生。”
笑脸用如此平静的口吻与我促膝长谈，我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了。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看下山的问道：“请问前辈今天带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
笑的摇了摇头，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个茶杯，潭水在他的控制之下自动斟满了杯子。笑脸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我：“来，顾小姐，喝口水。”
喝水？我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喝水呢！
但不知为何，笑脸贴过来的那个杯子上似乎太忧无法让人拒绝的魔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杯子接过来小口抿了一下。
杯子里的水寒冷且甘甜，在我的牙齿和口腔里扩散开来，像是嚼着细碎的冰渣子。
在我喝茶的当儿，笑脸问道：“顾小姐，成为神之后有什么感想？”
我嘲讽地轻笑一声，答道：“前辈，你明明很清楚，我现在还不算是个完全的神，我只不过是融合了神的部分力量，仅此而已。”
“是啊，要完全转生，是需要再一次进入尸魔睡棺的嘛。”笑脸前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让我不太习惯的惆怅，他一口将杯子里的东西喝完，一张手又重新将杯子满上了。
我的心头一动，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而且，他想要说的这些话与我一定有着莫大的关联，甚至可能完全改变我的未来。
这么一想，我原本就正襟危坐的身子不禁挺得更直了。
笑脸盯着手中的杯子，从喉咙轻笑一声，对我提出一个问题：“顾小姐，你想要成为神么？”
我不明所以，于是反问：“我的意愿如何难道有什么意义吗？前辈，请你不要再寻我的开心了。多亏了您，我才能够成功中和体内的这些力量。我想……现在我应该没有作出选择的权利吧。如果您需要我成为新的尸蛊神，那么，我就会顺从你的意思去做，反正对我来说，这条命……”
我这一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对我来说，现在自己的这条命，的确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如果接下来的人生我都要这么孤苦伶仃的过下去，那么是成为高高在上的神，还是一个人继续在人类的社会当中生活又有什么差别呢！
但是，我却没办法，就这么轻飘飘的否认自己人生的价值，如果我真的说出那种话，那么不仅对不起一直以来拼命帮助我的沈谙等人，最关键的，是对不起沈如初自我牺牲换回来的这条命。
笑脸前辈却没有在乎我的自暴自弃，只是沉稳地坚持，要我给一个明确的答案。
究竟想不想成为神？
废话，当然是不想的了。
我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不想。我对于成神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笑脸前辈，请问这样说您满意了吗？”
笑脸温和地对我摇了摇头，说我年纪轻轻的，脾气不要那么大。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瞪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却听到笑脸前辈说：“如果你想要成神，那么我当然继续一力扶持你。如果不想……我就想着，不如教你一个方法，把你的小男朋友给救回来。”
这句话花了我十秒钟才听懂。
我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帮你？还是，为什么我要在这一刻选择放手让你做最后的决定，白白毁掉自己的计划？”笑脸看着我，慢慢说道，“不知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听我这个老不死的说说话呢？”
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了笑脸的苍老。他强大无比，能够任意穿梭在地狱和人间两个世界之中，可这一刻，他给我的感觉却像我渐渐老去的母亲，那么无奈、那么不知所措。
我点了点头，说：“如若笑脸前辈看得起，晚辈当然会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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