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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醉后从心


  见他盯着瞧,裴无双下意识地去摸了摸那块淤青,而后连忙拨弄额发遮盖住。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哪个是不爱美的,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是之前藏在箱子里磕碰到的,马车嘛,难免颠簸了些,  那日我的胆汁都要吐干净了……”
  印海沉默了片刻。
  “你怎么一個人跑此处来喝酒?是有心事吗?”女孩子眼神认真地问。
  印海将视线移开,语气像是恢复了往日的浑不在意:“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看看这夜景罢了。”
  “这黑黢黢的,能瞧见什么呀……”裴无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强迫自己道:“不过,倒的确也有几分别样的沉静……”
  她像是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瞬,生怕他下一刻就跑掉,  嘴里不停地说着话:“倒叫我想到了一句诗,你想不想听一听?”
  印海又仰头喝了口酒,酒水辛辣,他轻嘶了声,道:“不想。”
  裴无双自动无视了他的回答,已经吟道:“……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她念罢便笑着问他:“是不是很应景?”
  印海看向山间那轮弯月:“那这诗的倒数第二三句,你可知道是什么?”
  “倒数第二三句……”裴无双想了想,道:“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
  小姑娘再如何爱闹腾,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小姐,诗词涵养不在话下。
  “既背得出,那想来也该知晓此中意吧?”
  “当然——”裴无双微抬起下颌,有些自得地道:“不就是说的那,赤脚踏石淌过涧溪,  风吹衣动,  水声潺潺,  人生在世如此亦能自得其乐,  又何必要受拘束,像是被束上马缰,从此失了这份悠然自得么?”
  印海点头:“我之所求,正是如此。”
  裴无双一愣,看向他。
  “人生在世,行走于天地间,无拘无束方为我所向,我生来如此,最终也将归于此。”印海喝了口酒,眼底泛起一丝笑意,看向她:“难道裴姑娘不向往那诗中所指吗?又何必非要给自己套上枷锁。”
  “当然了!”裴无双忽然抚掌在身前,像是突然开悟。
  印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你是在邀我与你同游天地,去过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她满眼希冀向往,点着头道:“我愿意!此生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就是了!”
  印海面上微笑凝滞。
  “我喜欢江南山水!”少女越说越欢喜:“你去过江南吗?果真如诗中所写那般?”
  她说话间渐有些激动,伸手抓住了印海一只手臂。
  印海将手臂抽出,含笑道:“裴姑娘误会了……贫僧的意思是,你我当各行其路,各得自由。”
  “你这根本是歪理,  为何一个人的自由是自由,  两个人的自由便成枷锁了呢?”裴无双不满地道:“说什么参悟红尘,  你带着既有的想法入此尘世,这般顽守己见,试都不肯试,谈何真正参悟?”
  印海听得颇头疼,趁她要据理力争之际,一只手掌撑在巨石上,从旁侧一跃而下。
  “怎么又跑,我还没说完呢!——哎呀!”裴无双快走两步想追上去,身形忽然一弯:“嘶,我的脚……”
  走出数步的印海无奈停下,回头看向她:“别装了。”
  “你觉得我是装的,那还回头问……”女孩子忍不住露出笑意,尽量维持着可怜巴巴的神色:“但我真不是装的,真崴到了。”
  见他似有些犹豫,她连忙打蛇随棍上:“你背我吧?”
  印海听了就要走。
  “欸!等等!不背不背,扶着也行啊!”裴无双退而求其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此话音落,倒见他慢慢走了回来。
  裴无双见状,强忍着不笑出来。
  印海来到她面前,右手探向腰间的佩剑。
  裴无双顿时瞪大眼睛:“你……你……”
  她,她虽过分了些,但罪不至死吧!
  下一刻,就见他要佩剑解了下来,递给她:“自己拄着回去吧。”
  而后,不待她反应,便拎着酒壶走了。
  “喂!”
  裴无双急得跺脚,碰到伤处却更疼了。
  她哀嚎了一声,看到手中佩剑,却眨了眨眼睛。
  她将那佩剑抱在怀里,面上渐渐有了笑意,忽然抬头朝他的方向喊道:“这算定情信物吧!”
  “……”印海头也没回,走得更快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咯!”小姑娘将那剑鞘抱得紧紧的,笑了笑,自语道:“反正我可不会还回去了……”
  她傻乐着走了一会儿,就见女使寻了过来。
  “姑娘,您的脚怎么了!”女使颇紧张地上前将人扶住。
  裴无双跛着脚走路,声音里却都是笑意:“我的脚,可是懂事得很呢……”
  说着,不由问那女使:“你怎知我在此处?”
  “印副将告诉婢子的,让婢子来找姑娘。”
  裴无双听得面上笑容愈发甜了,小声道:“我就知道,嘴硬心软……”
  篝火燃了彻夜,天色将亮方熄。
  衡玉醒来时,入目便见帐顶,反应了一会儿,才看向四下。
  她是在营帐内——
  昨晚本说好了去镇上客栈投宿的,她怎么睡在这儿?
  “姑娘醒了。”翠槐从外面端了盆用来洗漱的热水进来。
  “我昨晚……是醉了?”衡玉坐起身问,脑子里开始重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
  她本就喝了个半醉了,后来裴无双又拉她围火吃酒,再后来么……好像两人都喝倒了。
  “是啊,姑娘醉了……”翠槐道:“侯爷见状,便让婢子伺候着姑娘在他的帐中歇下了。”
  “过程呢?”衡玉若有所思地问。
  她怎记得,喝到最后时,萧牧去寻了她,刚在她身边坐下……她好像,便倒他身上了?
  还是说她记岔了,或是……做梦了?
  见她细问,翠槐轻咳一声,才道:“姑娘醉得厉害,倒在了侯爷腿上便睡着了,是侯爷……将姑娘抱回这帐中来的。”
  还睡他腿上了!
  衡玉大感惊诧——她醉时,竟……如此从心的么?
  且……抱回来的?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双臂双手。
  “姑娘放心,彼时人都散去了,没几个人瞧见,不会有人乱说的。”翠槐小声道。
  衡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他昨夜歇在何处?”
  “是歇在了王副将帐中,王副将上半夜守夜,侯爷下半夜就起身了,好像是去了印副将那里议事。”
  同一刻,王敬勇也刚醒来。
  然而刚一睁开眼睛,便觉脸上有些发痒,转脸去瞧,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棕黑的小眼睛。
  王敬勇一个弹坐起了身。
  “它怎么在这里!”他指着床上的小黑狗问道。
  守在帐内的士兵笑着道:“是顾娘子送来的。”
  “她送来,你就放我床上?”王敬勇皱紧了眉,“你们的规矩都去哪里了!”
  “可……那是顾娘子啊……”士兵干笑了一声。
  “是她又如何!”王敬勇看向那只朝自己爬来的奶狗,满眼写着拒绝——他都说了不想养了,这个女人简直离谱!
  “那……属下把它处理了?”士兵唯有试探地问。
  王敬勇的眉皱得更紧了。
  小狗来到他脚边,舔起了他白色里衣的裤腿。
  王敬勇脚猛地一缩,弯身将小狗拎了起来,在眼前皱眉打量了片刻,嫌弃地问:“这么小……怎么养?”
  “应当要喝奶吧?”士兵道。
  毫无经验的王副将眼神一变:“莪哪儿来的奶?”
  “?!”这下换士兵难为情了起来——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必王副将亲自喂奶?
  “属下指的是羊奶……”
  王敬勇面色稍缓:“那取些过来。”
  “是。”士兵面色复杂地退了出去。
  ……
  衡玉洗漱罢,出了营帐,未见萧牧,便随口向一名士兵问道:“侯爷在何处?”
  “侯爷好像审昨日那刺客去了。”
  审刺客?
  衡玉点头。
  是去见故人了啊。
  最靠后的一座营帐内,堆放着扎营要用到的一应杂物。
  手脚被绑起的男人,背后抵着一口沉甸甸的木箱,瘫坐在那里,见有人进来,抬起眼皮看去的一瞬,眼底再次盈满了杀气。
  萧牧看了一眼他面前那些动也没动的饭菜,和结了一层油块的羊汤。
  “怎么,怕有毒吗?”他问。
  虽被绑了手脚,但用饭时会有士兵解开他的双手,在旁盯着他吃完。
  而他显然没吃。
  “假惺惺。”男人将脸别至一旁,声音冷硬:“成王败寇,要杀就杀,做这些花样给谁看!我烂命一条,哪里值得你萧将军如此费心!”
  萧牧看着他:“蓝青,我不想杀你——”
  男人眼神一变,皱眉看向萧牧:“你怎知我姓名?”
  他以往只是暗中保护晋王,而在明面上并无军职在身,对方竟然将他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吗!
  视线中,那人逆光而立,挺拔的身影浸在帐外透进来的晨光中,虽模糊了面容,却仿佛清晰了某些平日里被隐藏起的气宇风仪——
  男人眼睫一颤,只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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