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临行前夕
春日晴朗，汴河两侧万树绿意，嫩柳含烟，花开绯红，人间芳菲。
京畿军营建在都城西郊外，呈圆形，四周群山环绕，汴河绕山后经过，此处离最近的村落大约五公里。午后闲暇，凌素和俞书星正在她的主帐内谈事。
这时，一名千夫长跑来回禀，“将军，信王殿下来了。”
他怎么来了？凌素略微诧异，抬眸看了大哥一眼后，连忙起身来到帐外，差点撞上傅景曜。他也正准备掀帘子进来。
“殿下。”她一手撑开帘子，退开几步让他进来。
傅景曜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慢步走进帐内，看到俞书星后，朝他点了点头。俞书星已然起身，将主位让了出来。
他自然地落座于主位，另外两人则站立着。
“殿下前来，可是有要紧的事？”俞书星醒了作揖礼后问道。
“我与凌将军有事商谈。”他朝她看了一眼，目光沉沉，意味深长。
她也连忙行了礼，问道，“殿下请讲。”
但他却没出声，反而在凌素抬眸看来之时，又低垂眉眼，看着桌面的行军图，修长的手指在其上敲击了几下，似乎有些不耐烦。
凌素则微微侧头看向大哥，无声说着：大哥，你先出去。俞书星自然懂了，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告退出了帐，但不曾走远。
主帐内，只剩他们两人。
傅景曜慢慢抬头，示意她坐下，然后道，“其实没什么要紧事，想问问你，你是否还是决定要去北境驻守？”
自那日分别，凌素竟然真的没来找过自己，一次都没有！她倒是能忍得很，他不与她一介女子计较，所以主动前来质问，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若然她今次还是决定如此，那他就成全她！
“殿下，北境一直是我们和北漠争相趋之的地方，虽然此前已有和平之约，可仇南风多次出现在北境，难保不会有战事。这一点我已经和圣上禀明。北境，势在必行。”
凌素说完，微微拱手，但心下疑惑：殿下怎么有些生气？
“北境自有赵将军驻守，他行军打仗多有经验，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仇南风？”他越说，语气越生硬。
凌素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把心中真实想法相告。
“殿下不知，他已向圣上请求归隐，谈及他年事已高，想要过一段安稳日子。”凌素顿了顿，又道，“赵将军常年在外行军打仗，与家人聚少离多，就连妻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和他相替，是两全之法。”
“那是他职责所在，若想要功名，又想要怡儿弄孙？哪有这样的两全之法。”他说的话中分明带着不满和奚落。
凌素抬眸看向他，从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一种陌生而异样的情绪。
殿下他……为何会有这般冰冷不近人情的想法？
“素素，其实我只是想请求你。”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当，连忙柔和说道，“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你若是怕父皇怪罪，不要紧，父皇那里我可以去说。”他又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期盼。
“素素，留下来好不好？”
他那样温和而深情的眼神，那样渴求的目光，让凌素差点动摇，但好在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依旧是去意已决。
“殿下，此行为的是忠君，为的是国家和百姓。”凌素微微颔首，轻声道，“况且，推背图的消息一定还在锣浮县。”
“锣浮县？”傅景曜瞬间想到被仇南风设计，差点死在山洞里的事情，心地窝着一股火气，“那是仇南风的奸计！你没想往里头撞？”
没脑子吗？
“你还是要走？这么想要离开吗？你到底是忠君为国，还是想去见那个仇南风？！”
那日雨夜，两人亲密接触的画面又出现在他脑中，气得他毫无遮掩地说出这番话。
“殿下，这是何意？”凌素莫名地抬眸看他，疑惑不解。
他当下也察觉自己的失态，掩饰道，“我知道你心急对付他，可他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你无需着急，慢慢来就行。”
“放心殿下，我会小心。”她了然地点头，行了礼。
他垂眸看去，看到她乖乖颔首的模样，那露出的脖颈一片雪白，肌肤纹理清晰可见，想必摸起来必是光滑柔和。
凌素，这辈子只能是他的人！
哪怕他已经娶了正妻，哪怕他知道她的倔强和骄傲不会允许自己当侧室，可她终究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因为他觊觎她的美貌和才干，势必要得到她。
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区区一个女子，势必……
可此时的凌素对他，除了以往爱意已经倾覆，只剩君臣之礼，再无其他。
那么骄傲的人，是不可能选择当他的妾室，哪怕有再多的爱意，终究是有缘无分。
对她而言，她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他那一侧，只因为他救过她，护过她，待她好，而她无怨无悔地爱过，仅仅是如此。
“既然你已经决定如此，我也无谓多说。”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傅景曜甩袖离开了，驾马离开之时，可见脸上的寒意。
大哥进来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她没有多说，只道是殿下有事情交代。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她也未曾细想其中的深意。在军营见过傅景曜那日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面。
入夏时分，一道圣旨送到凌素手中，是圣上同意她前往北境驻守的旨意，但要求她带虎士铁骑军前往，由俞书星留在京中。
俞府上下又是一片担心的叹息，特别是想到一个姑娘家要在边陲之地驻守，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每每都要提心吊胆。
凌素看着他们各自不同的神态，心中却是无比温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二哥倒是有些欲言又止，每次话说到一半但又不说完，最终是什么也没说明白。俞长尤知道她此行的目的，虽也担忧，却没阻止，只是嘱咐她要多加小心。最舍不得她的人，还是二娘和俞芊芊。
临出发前还有六天左右时间，留待她整顿军务，并和俞书星交接工作。
一日午后，凌素去东宫看俞芊芊，破天荒提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要求。
“意姐姐，我没听错？你说，你说什么……你说你要学女红？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俞芊芊身着明亮的宫服，面色红润，神态更有了一分娇俏可人，看起来过得很滋润。
“一技傍身，总是好的。”想了下，她又补充道，“不用学得精通，会缝缝补补就行。”
一来，她要去北境驻守，时日长久，向来随行的那些人也不会这么精巧的活；二来，她不想被仇南风再度嘲笑，就是这么有傲气。
“好，我来教你。”俞芊芊笑得明媚。
凌素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心仪的那位公子就是太子殿下，乍一听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看她现今幸福的样子，便觉得欣慰了很多。
至少，老天爷不是那么残忍。
天色近黄昏，日头黯淡了下去，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凌素也将女红学了个大概，勉强算是会缝缝补补，拿上芊芊准备的油纸伞，便准备出宫。
出了内廷，她走在冗长的左长庆门，迎面碰见了许久未见的傅景曜。
雨，在这一刻倾盆而落。
但他没有带伞，身旁的侍卫连忙唤了宫人去取伞，却被他挥了挥手。宫人不知殿下是何用意，在原地踌躇，侍卫还是命他下去将伞取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已然走到凌素身侧，她连忙将伞举高，替他遮雨。
数日未见，两人竟有些生疏的沉默。
他心中还梗着一口气，一低头，看到她头上戴着的发簪正是他送的——他心中一软，她到底还是爱着他，还是挂念着他的。
“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看着她被淋湿的半侧肩膀，轻轻将她往自己的怀中靠了靠。
“素素，我心里永远为你留着一个位置，包括我的府中。”
他这是何意？要让她做侧妃？
凌素从来不觉得爱一个人会痛苦，也不觉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娶了旁人，能有多撕心裂肺，可此刻却觉得有些心痛，在殿下说出那番话的时候。
“殿下，莫要说这样的话。”她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轻声道，“信王府中，只有一位王妃娘娘。”
她是那么骄傲，怎么会甘心做侧室？
这一点，傅景曜自然知道，但是凭着她爱他……单就凭着这一点，他就有恃无恐，既然她想要去北境驻守，那就让她，就成全她。
她可以对他置气，可以一走了之，可以刻意疏远，可以任性一点，可以闹些小脾气……但他决不允许她真的离开自己！
不远处，宫人拿着伞小跑了过来。
凌素待那宫人走到跟前，微微向后退去几步，道，“殿下，微臣告退。”
她撑着油纸伞，慢步在雨中，再也没有回头。就在这时，发间的发簪滑了下来，掉在地上，被雨滴打着。她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捡起来。
纵使万般留恋，一切都该过去了。
左长庆门内，两人正在雨中分别。
有一抹身影，慢慢隐在宣佑门后，只是将两人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娘娘，这个凌将军也太不知耻了，公然和殿下勾搭，也不知道何意。要不要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温诗宁身旁的婢女替她打抱不平。
“莫要胡说。”她瞪了那小婢女一眼，语气冷硬。
私心，她希望傅景曜能留下凌素，毕竟她掌着万千将士的调配，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她也想看看她的态度，到底能为了殿下付出到何种地步。
如今情势在她意料之中，太子那边已然失了圣上的欢心，废黜指日可待。
但太子却成了俞府的女婿，凌素是个爱屋及乌之人，若是她这个时候心灰意冷，倒向太子那边，那就麻烦了。只是她更想知道，若真是到了太子和信王相争的时候，她会选择谁？会大义灭亲吗？
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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