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两个白发人

门内是一个二三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的布局非常简单，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口极大的水缸，一张躺椅正对着水缸，左右两侧齐墙立着两排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百本书册。那个白头发的年轻男子懒洋洋地倚靠在躺椅上，随意地看了我们一眼，才有气无力地向白头发黑衣人问道：“千户，外面失去控制了？”
白头发黑衣人对屋内的白发年轻人十分恭敬，欠了欠身，微微鞠了一躬才回答道：“外面的人开始癫狂了，他们撑不了多久，最多半日，就会药毒入脑，到时候……”白头发黑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这里止住，叹了口气。
突然，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咬牙说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在上面船舱里好好待着不行吗？我费尽心思才将他们吊起来，暂时压制住他们的狂躁之气，你们却非要多事把他们放下来，你们知道惹了多大的祸吗？”
我这才明白，敢情之前在船舱他那句“你们干的好事”是冲我们说的，然后将我们关在第二层船舱里的人也是他。那时我们还以为和孽有关，瞎琢磨那只黑猫成精了。毕竟祸确实是我们闯出来的，加上不清楚这里的情况，被白头发黑衣人训斥几句，我和萧和尚几个人都没有还嘴——嗯……除了孙胖子。
“不让放人你早说啊，”说到斗嘴我还没见过孙胖子怵过谁，他接着说道，“上百号人好端端地被人用铁链穿过锁骨，还被吊在天棚上。谁知道怎么回事？你不想他们被放下来，就应该写个告示：上吊之人患有恶疾，放下来会失控咬人，放人者后果自负。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放他们下来了，不要什么事都赖别人。”“小胖子，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萧和尚被孙胖子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呵斥几句。眼前这两个白头发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孙胖子这么刺激他，八成没什么好果子给我们吃。
果然，白头发黑衣人怒喝一声：“你再说一遍！”他脸色本来煞白，现在已经变得铁青。眼看就要发作时，被白发年轻人拦住，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千户……”这个白发年轻人一出口，白头发黑衣人立刻定在了原地，不停地喘着粗气，不过喘气的节奏越来越慢，十几秒钟后，他的脸色才好了点，转身朝白发年轻人鞠了个躬，不再说话。
白发年轻人叹了口气，又说道：“千户，看开一点吧，就算他们最后撑不住了，再入轮回，对他们来讲也是一种解脱。”说到这里，白发年轻人站了起来，眼睛看着面前的水缸，喃喃地说了一句，“这种解脱是你我羡慕不来的。”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几分惨然，白头发黑衣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一时间，两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落寞。
“不是我说，我可以说句话吗？”这时郝文明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他看着面前这两个白头发问道，“可以告诉我，这条船是怎么回事吗？你们俩是什么人？外面那些被吊着的又是什么人？”白发年轻人微笑着看着郝文明，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别急，还是我先问几句吧。”说着，他把目光转到孙胖子身上，指着他手里的弓弩问道：“你这把弩是从哪里来的？还有……”白发男子又指了指我和孙胖子，接着问道：“你们俩好像还各有一把短剑，这两把短剑又是从哪里来的？”说完，他又坐回在躺椅上，等我和孙胖子的回答。
短剑的事应该是白头发黑衣人告诉他的，我看了孙胖子一眼，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剑和弩都是我的，是我家祖传的。”白头发黑衣人听了神色大变，一口气没喘匀，在不停地咳嗽。白发年轻人直接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打量了一番孙胖子，满脸狐疑地问道：“你……姓吴？”
孙胖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姓孙，我妈姓吴，短剑和弩是我姥爷家传下来的，我姥爷家没有男丁，这些东西就便宜我了。”白发年轻人回头看了白头发黑衣人一眼，白头发黑衣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倒是听‘他’说过，‘他’在外面流落着一支血脉，这支血脉一直单出妇人，可能到了这一世又出了异变。”
孙胖子东拼西凑的话，竟让两个白发人信了八九成。白头发黑衣人走过去，抓住了孙胖子的肩膀，问道：“除了短剑和弩之外，你还带什么东西过来了？你妈家的长辈有没有让你带什么东西上船？比如丹药、药丸什么的？”
孙胖子迷茫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想我带什么东西？丹药、药丸？这是谁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书架拐弯处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孽……”听得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随着叫声，那只黑猫慢悠悠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它也不客气，直接跳到了躺椅上。
看起来，这只黑猫像是白发年轻人养的，黑猫趴在躺椅上，朝他“孽孽……孽……”地连叫了几声。白发年轻人转身将它抱在怀里。这一幕让我们有点接受不了，孙胖子指着黑猫朝白发年轻人问道：“这猫……你养的？”
白发年轻人说道：“算是我在养它吧，一个朋友送的，他怕我在船上闷，加上这一缸鱼，都是他送的。”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刚才进来之后，一直没有注意，敢情这水缸里还养着鱼。孙胖子离得最近，只看了一眼，就朝我喊道：“辣子，你快看看，水缸里面的鱼，我们见过。”
我向前走了半步，探头朝鱼缸里面看了一眼，差不多十几条巴掌大小的白色怪鱼在里面游来游去。这些怪鱼浑身长满了羽毛，游动的时候羽毛散开，就像是一个一个白色的毛球。孙胖子说得没错，这正是大半年前，在云南水潭里面见过的赢鱼。
我的反应让白发年轻人有些意外：“嗯？你也见过这些赢鱼？”没等我说话，孙胖子抢先说道：“是在我姥姥家见的，我姥姥拿它们当成心肝宝贝似的，还说这些赢鱼离水即死，死一条就少一条，轻易不让看。还是辣子帮我姥姥搬家的时候，凑巧见过一次。”
白发年轻人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孙胖子，还是不太相信孙胖子的话。不过孙胖子的话他又找不出来什么毛病，和白头发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里都充满了疑惑。他俩都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在海上漂流得太久，对谎言的辨别能力也弱了很多。这时，萧和尚说道：“是不是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还有，这到底是什么船？船舱里的金球是怎么回事？五代十国的镇魂钟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白发男人都沉默了起来，最后白发年轻人说道：“看你们和‘他’有些渊源，告诉你们一些事情倒也没有什么。”白头发黑衣人在后面轻轻地拦了一句：“主人，他们的话不尽不实，未必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白发年轻人说道：“不碍事的，这次我们的关口怕是过不去了，这艘船也不用继续在海上漂泊了。再说陆地上也不再是朱姓之人的天下，也没那么多的禁忌了。”说到这儿，白发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千户，你来和他们说吧。”说完，他不再理会我们，坐在躺椅上和黑猫嬉戏起来。
“是。”白头发黑衣人躬身行了个礼，看了我们一眼，说道，“这艘船是当年三宝太监出使西洋的两艘大宝船其中之一，你们在外面见到的黄金球是爪哇国误伤大明子民赔款的一部分，至于那口钟嘛……本来是三宝太监准备送去天竺供奉的，因为一些突发的事情，才留在了船上。外面那些癫狂的人，原本是宝船上的军士和水手，他们服食了一种特殊的药物，才能活这么久远。”说到这儿，白头发黑衣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那你们两位呢？又是什么人？”郝文明说道，现在看来，这两个人才是鬼船漂泊六百多年的原因所在，已经说到这儿了，当然要继续问下去。白头发黑衣人有点犹豫没有回答，倒是躺椅上坐着的白发年轻男子发话了：“千户，说吧。今日之后，你我二人的结局还不知道如何，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了。”
“是。”白头发黑衣人答应了一声，犹豫了一阵才说道：“我是锦衣卫千户郑军，这位是……”又是一阵犹豫，他才说道，“是我的主人……当世的一位大贵人。”说话的时候，白头发黑衣人郑军又朝白发年轻男子微微地鞠了一躬。白发年轻男子微微一笑，说道：“难为你了，这么说倒也可以。”
郝文明还是不甘心，还想继续询问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听这声音有点像有人喊喝了一声，只是声音有点大得离谱，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有点失真。郑军的脸色大变，向我们问道：“除了你们，还有人在船上吗？”
高胖子带人到了？这是我第一个想法，但马上又否定了。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快赶过来，再说就算是他们，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郝文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就我们几个上的船。”郑军转身对白发年轻男子说道：“主人，我出去查看一下。”说完，他好像不放心白发年轻男子与我们共处一室，扭头对我们几个说道：“你们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对于刚才的异响，我们也非常好奇，原本还想留下孙胖子和萧和尚两个人，继续套白发年轻男子的话，却被郑军不由分说地赶出了房间。穿过刚才走过的那条走廊，又回到了那个像地狱一样的船舱里。
这时的船舱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原本郑军口中那些发狂的军士和水手都躺在了地上，剩下一些还吊在天棚上的人也被放了下来，这些人原本苍白的肤色已经恢复了血色。郑军接连查看了几人，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喃喃自语道：“恢复正常了……”
就在这时，上面的船舱里传来了“当当当……”一阵连续不断敲钟的声音。“上去！”说话的同时，郑军已经第一个冲在前面，沿着楼梯跑到了上面一层的船舱。刚进船舱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我们站在镇魂钟的旁边，他一脚一脚来回踹着镇魂钟，这人白衣白发，一身从头白到脚，不是吴仁荻吴主任还能是谁？
听见背后有动静，吴仁荻才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对于我们出现在鬼船上，吴主任好像没有一点惊讶。郑军看见吴仁荻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晚了十天！”吴仁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道：“有点事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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