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祖母
“请老太太安。”玉骨听到声音便跪在了地上，头深深埋着。
暗影与怜儿见状便也立马跟着跪了下来。
“跪这做甚，你家小姐病成这样，还不快去请柳大夫来！”老太太看着六十左右的年纪，却是保养得当，眼神犀利，看着便不怒自威。
“奴婢愚笨，这就去。”
“你们两个新来的跟我下去领罚。”老太太一旁的嬷嬷发了话，神态表情都似将老太太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房嬷嬷，这两人都是我前两日才找来的丫鬟，母亲还教着规矩呢，您就不要太过苛责”谢懿德皱着好看的眉头，嘴唇有些苍白，面颊处却是隐隐泛着红。
“行了，下去。”老太太眼风一扫，懒得再看两人。
丫鬟走了之后，老太太像换了副面孔一般，着急地上前将手搭上谢懿德的额头，眼中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我的乖孙囡，祖母不过是离家几天，怎么就生病了！”
“许是昨夜着了凉，祖母不要担心啦！哥哥与您一起回来的吗？”谢懿德强打起精神，说话速度也放慢许多。
“原本定的后日才回，那小子不知怎的了，一大早非要自己骑了匹快马先回来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按理说比我应该快些，可我进了这府中，也没瞧见他。”
谢懿德皱了皱眉，暗道：“坏了。”一着急便岔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憋的通红。
“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老太太着急地向后看向自己的身边的房嬷嬷，催促道：“快去，再去催催大夫快点来给瞧瞧！”
“是是，老奴这就去请。”房嬷嬷也是自小看着谢懿德长大的，看着娇生惯养的人儿咳成这样，也着急起来。
“咳咳咳水咳”谢懿德一只手费劲地拍着胸口，一只手伸出来要水。
“来来慢些喝。”
“咳咳咳没事。”谢懿德抬起头，眼角也憋得通红，眼泪汪汪的。
“这还没事呢！都咳成这个样子了！”老太太拿着茶壶，又添了一些。
谢懿德喝下了水，缓了片刻，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无奈地笑着说：“祖母，我只是刚刚呛到了。”
“昨日又去祠堂了？”
“没有，您别听丫鬟们瞎说，我昨日一整日都没在府里呢！”
“真的吗？”老太太刚刚也没太听清说的是什么，半信半疑地问道。
“祖母，您若是不信孙女儿，您待会就随便在府上拉一个人问问。”谢懿德撅了撅嘴，把头扭向一边。
“诶哟好好好，祖母一直最信的就是你！”谢老太太一把搂过谢懿德，轻轻拍了拍。
“老太太，柳大夫来了。”
“快，快请进来。”
来者身穿灰色的长袍，素净淡雅且并未绣什么花纹，看着年纪四十岁上下，却有些驼背，许是经常上山采药的缘故。
“咳劳烦柳大夫了。”谢懿德伸出手。
“不敢，这是我该做的。”柳大夫半跪在一旁，搭上脉，却久久不发一言。
“柳大夫，怎么不说话？是我家小姐怎么了？”一旁的玉骨忍不住开了口。
谢懿德也瞧着柳大夫认真的表情，有些担忧。
“小姐咳嗽是因邪气入体，染了风寒，并无什么大碍，待会我开个方子，按时吃药不出三五日便没事了。只是”
柳大夫顿了顿，看向谢懿德，不免暗叹，这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不似凡人，就注定了她无法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柳大夫，这怎么了，不会是”谢老太太攥紧了衣袖，眼神都凝重起来。
“老太太放宽心，只是最近这些天小姐忧思过重，就是想给小姐提个醒。您的身子切不可过度忧思，凡事顺其自然，莫要将事事都往坏处想。”
“麻烦柳大夫了。”谢懿德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主子不高兴，下人们自然不敢多说些什么，都有眼色地退下了，房间内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谢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女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谢懿德的头发，低声说道：“懿儿，能跟祖母说说怎么了吗？”
“怀恭靖王来苏州了。”
“恭靖王？”谢老太太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了孙女。
“人生还长，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你会遇见什么人。但若是无法忘记，就大胆一些，回头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祖母只希望你能快乐。”
“祖母懿儿，已经回不了头了。”谢懿德倚在祖母的肩头，眼眶有些发酸。
谢家老太太将孙女扶起来，有些严肃地看着她说道：“懿儿，之前祖母就告诉过你，现在祖母再告诉你一遍，若是你不愿去汴都，不愿入大内，那祖母便就是拼上性命也绝不会让你离开苏州。”
“祖母”谢懿德看向祖母明明是该颐享天年的年纪，这段时日来，却为了自己与祖父，与父亲母亲闹得皆不甚愉快，而这其中的许多真相她更不敢尽数告知。
谢老太太看出孙女眼中的担忧，继续说道：“不必忧心祖母，我自小生在这苏州城，他谢渊当年出使苏州的时候，可是被我的鞭子揍得满地找牙！”
“哈哈祖母当年，竟如此女中豪杰呢？”谢懿德第一次听到这上一辈的趣事，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无法想象每日严谨古板的祖父竟也有这一天。
“那当然！若是堂堂谢家连个女子都护不住，那么那声狗屁劳什子第一世家有何用处！”
“我明白的祖母，您最疼我了！”谢懿德重新将头埋入温暖的怀抱中，吸了吸有些不透气的鼻子，深色的大袄懂事地隐去了那泪滴。
自然也没能看到祖母眼底深深的自责。
“谁叫你长得最像我呢！你以为祖母是疼你啊，祖母那是不想看着小祖母受委屈！”
没等祖孙二人温馨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老太太，老太爷听说小姐病了，来看小姐了！”
“不见！”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
“祖母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谢渊想把你送进宫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了？”
“夫人，此事我不是与你解释过了吗？你怎么还因为这事与我生气呢？”一向严肃的祖父也只有在祖母面前才仿佛回归了自在的本性，语气里满是宠溺与无奈。
“穆怀信那小子来苏州了？”谢老太太并不接茬，继续问道。
“诶呦，我的老祖宗喂，人家是圣上亲封的恭靖王，可由不得你这样叫！”沉稳苍老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谢懿德忍不住偷偷扬起嘴角。
“哟，不是他穆怀信当年在我府上偷砖砸瓦时被我教训的时候了罢了，他恭靖王我惹不起，我且问你，谢渊！”
“诶！你说。”
“将我与凌恒儿支去寒山寺，是不是就是为了防止我们祖孙与他穆怀信见面？”
“这是。”
“怎的？是怕我们揍了这皇亲国戚，还是怕我们影响了你的大计？”
“夫人说什么呢？为夫哪有什么大计。”门外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你给我进来！”
“好嘞！”
话音刚落，祖父便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谢懿德时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随即扬起笑脸看向自家夫人。
“我问你，是不是怕我见了穆怀信后，撮合懿儿与他，惹得懿儿入不了大内，所以才特意将我支开。”
“夫人，此事我不是与你解释过了吗，懿儿就算不入大内，也无法嫁给恭靖王，这朝堂之事你不懂，你问懿儿，她就知晓，圣上不会允的。”
“圣上圣上圣上！你满脑子只有你的圣上，你都未曾问过圣上，你怎会知道不允呢？”
“我好歹也是辅佐了三代君王，连这点君心都摸不透的话，我这脑袋早就不知掉了多少次了。”
“不行就生米煮成熟饭！无非就是名声受些影响，但总能免去懿儿入宫之苦！”谢老太太思考片刻，猛地站起来说道。
“说什么呢！我谢家世代满门清誉。且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不好女色，这懿儿入了宫，有谢家在旁作保，中宫之位那定是八九不离十。到那时，懿儿便是后宫之主，大齐的皇后，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那便是大齐的太子，公主！此等福分，哪是旁人敢想的！”
“你快打住吧！皇上后宫里可还有四位美人呢！那地方那可都是吃人的主。我懿儿年岁尚小，到时若受她们欺负可怎么办？”
“夫人放心，宫内暗线潜藏多年咱们圣上至今都未宠幸过她们任何人。在宫中，无宠无子，家室地位更无法与懿儿相比，何来底气给懿儿使绊子！”
谢懿德原本是在旁默默低着头，减少存在感。可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来，却瞧祖父的神色的确不像唬人。
“啊？当今圣上不都二十有六了吗？不会是，那方面有问题吧？”谢老太太掩藏不住面上的震惊。
“自然不是！咱们圣上勤政爱民！且是个专一的人。放了话了，只宠爱未来的皇后，后宫添再多人也都是摆设！”
“那既如此，那张家，为何还要将女儿送进宫去？还有刘家，也是早早将女儿送进宫中，他们图什么。”
“他们自然是不信圣上的话，自觉自家女儿美若天仙，想送入宫试探一二，万一能得圣上青睐，那往后的荣华富贵便不用愁了。”
“好狠的心啊！”
“送入宫的大都是府中庶女，唯独林家是家中嫡女。庶女入了宫兴许日子比在府中还好过些。”
“那我们懿儿，若是圣上没瞧上怎么办？”
“我们懿儿与夫人你长得如此相像，可谓是天仙下凡。且懿儿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圣上再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可能瞧不上此等妙人！”
“你这话说的倒有些道理。”谢老太太点点头称赞道。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咱们孙女受了委屈的。”谢渊伸出手，还未触碰到，谢老太太便一掌拍开了。
“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懿儿才不稀得那些荣华富贵。况且谢家也已是泼天的富贵人家了。我只想自己的孙女儿能嫁个让她幸福快乐，且护得住她的良人！”
“当今圣上正值盛年，文韬武略皆很通得，定与懿儿很是谈的来。样貌生得也是英姿飒爽，俊逸非凡，与懿儿很是般配。”
顿了顿继续道：“别说护得住懿儿，就是护住我们整个谢家，都不成问题！这可不就是我们懿儿的天定良人吗！”
谢渊说这些话时，不时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孙女，其实他也是想借着机会说给孙女听，好让她也能稍稍放心。
“懿儿，今日祖母在这，你大胆地说，你对那穆怀信当真绝了心思？若是没有，那他既然来了这苏州城，那断然没有让他就这么走了的说法！”
“祖母您这话说的，我好似那话本里的女妖精。”谢懿德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只要能了了这桩心事，就都无所谓。”谢老太太看向自己孙女，满眼都是鼓励与慈爱。
“祖母有些人，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若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来，那么等我不需要的时候，我也亦不会再要。”谢懿德虽满脸倦容，却在此刻，眼睛盛满了光，她骄傲地仰着头，恍不似真人。
“祖母明白，懿儿是个心高的，也罢，我谢家的女子，本就该如此肆意。可进宫，那也许不是你最好的归宿。”
“进宫一事，其实是孙女儿自己向祖父求来的。”谢渊听见这话愣了愣，眸中有些复杂。
“懿儿少时不懂，自以为遇上了良人，可最近才明白，一旦你想要将希望放在他人身上，那么收到的只会是双倍的失望。”
谢懿德语调不高，语速也很慢，可逐字逐句，皆是她心中所想，很是坚定：“幸好，懿儿明白的不算晚，若是可以懿儿想靠自己争出一条路来。”
谢老太太不再多劝什么，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心酸与自责。若是可能，她更愿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能简单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谢渊陪着谢老太太离开房中时，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前些时候觉得一夜长大的孩子，似乎并不是一下子长大的，而是一直都明白。
“暗影，快去找到哥”
空气中似乎有风掠过的声音，不过片刻，就归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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