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棋局
“看来你我二人,注定是夫妻。”沈寻雁咬着牙站起了身,拿过搁在一旁的圣旨,眼神柔情似水,抚摸着上好的黄绢说道。
穆怀信几乎是恨如头醋地开口道:“沈寻雁,你还要脸吗?”
“那酒可是你自己喝下的。”
“若不是看在昔日情分,本王会喝下你的酒吗?”
穆怀信眼神几乎是要吃了人:“怪不得明明是来传话的,身上却还带着酒。你等着,待本王禀明了皇兄,定治你个”
“恭靖王想治我的罪?”
沈寻雁扯了扯嘴角,打断道:“暂且不说我这人一向喜酒,众人皆知。再者怀信啊,我父亲手握重兵,当今圣上能有今日全靠仰仗我沈家。你觉得,皇上会治我什么罪?”
“你!”穆怀信抬手指向沈寻雁,可过了半晌却发现自己辩不上话来。
沈寻雁似是被他这副模样刺激到了,提了声音喝道:“你穆怀信一向自诩千盏不醉,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顶着喝醉的模样前去寻我?你真当我沈寻雁是个傻子随你捉弄吗?”
“我”
“我在青州数十年,过得可不是京都城里这些千金们的优渥生活。”沈寻雁眼神瞥向别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是,什么《女戒》,《女训》的我没读过。可《孙子兵法》我却谨记于心!在你面前的良善憨厚,不过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与我亲近的权宜之计。”
“你如此表里不一,居心何在!”
“我不是说了吗?权宜之计,都是为了你啊。”沈寻雁直视穆怀信,眼中的痴迷几乎要溢出来。
“被你这样虚伪可怕的人喜欢,真令人作呕。”
沈寻雁像是想通了一般,笑道:“你明知道我若是进宫了,那谢懿德必定不会放过我。你还来劝我进宫。穆怀信,你难道不虚伪,不可怕吗?”
“本王不知道。”穆怀信说这话时,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正气凛然。
可沈寻雁只是一笑而过:“我表里不一,那你更是衣冠禽兽。我觉着我们的确是天作之合。”
明明她从来都是满目柔情豪爽,可谁能告诉他,此刻在他面前这个偏执可怕的又是谁。穆怀信此时只恨自己那日在凤鸾宫重遇后未曾好好调查过,只信了她空口白话那张嘴。
“怀信,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沈寻雁伸手去碰那人的胳膊,软下嗓音道:“谢懿德那个女人心机颇深,她是不会嫁给你的。为了不让你日后都活在痛苦中我才出此下策。我是为了救你啊!”
“别碰我!”
“你我二人已成定局。往后余生注定是分不开的。”沈寻雁仰起头,笑得温润可爱:“说不定,今日过后,你我还会有个可爱的孩子”
说着便去牵穆怀信的手,将那手朝自己的腹部触去。
手下的女子可是未着寸缕,如今她还故意将外袍敞开,春光乍泄,是个正常人都会难以自抑,想入非非。况且是服了□□的穆怀信。
此刻他虽暗骂自己不争气,但却又抑不住隐隐之势。
如今此刻,才是真正的男欢女爱,莺莺作响。
穆怀信贵为皇胄,事儿上自有专人传教。不过他一向自觉心有所属,并不热衷。
但并不代表不做。
沈寻雁如今正是女子最为美妙的年纪,过了青涩,又没那么老成。胆大又细致,眸中还带着男子最爱的倾慕。
确实让人成就感十足。
“怀信,你我二人,终是要在一起的。”沈寻雁一双柔夷紧紧地搂住男子有力的背膀,喘息着叹道。
也许这才是原本的她吧。这样也好,日后再也不用装什么憨厚懂事了。
八岁时,她以要为沈家再立军功为条件说动父亲带自己回青州。她最是深谙父亲为人的,在他眼中,军功大于一切。可奈何大哥偏不是个将军命,无妨,那她便替兄上阵。
十二年的从军生涯,人人只道沈大将军虎父无犬子。可又有谁知道,面具下的将军其实是个女儿身。
她一辈子不嫁人,父亲还乐见其成。
可什么坊间传闻却皆是沈阔宠女,任其大龄不嫁,肆意而为。
好在此刻已是最好的结局。
悬在青州十二载的月亮,终于要落在她身旁,共点亮堂。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下棋?”
穆齐昭上下瞧瞧来人,满意地点点头:“你这腿好的也差不多了,端午后便回府吧。”
“还是多谢皇上这些年对我的照顾。”谢凌谨举手过头,恭敬作礼。
穆齐昭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皇上心情不错?”谢凌谨挑眉向其看去,开口道:“可是后位终于无虞了?”
“知我者,凌谨是也。”
“那我便提前恭喜皇上得偿所愿了。”
穆齐昭摆手,熟悉地坐在矮桌旁:“来,今日你执黑子。”
“那皇上今日怕是又要败兴而归了。”谢凌谨接过棋盒,眸中闪过一抹自信。
“胜负乃兵家常事,朕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穆齐昭撇撇嘴:“再说,这么些年,你赢得也不少,朕何时败兴过?”
“皇上总有十句话堵我这一句话。”
“哈哈!来!”
“下棋之前,不如皇上与我做一赌约,如何?”谢凌谨手中的黑子温润透亮,此刻似乎散着暗芒。
“哦?说来听听。”
“就以此局为赌局,胜者可向败者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
“可以。”穆齐昭眼中划过一抹精光,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凌谨先说要求吧,万一这要求提得合乎情理,那朕便当输你半子,全你心愿。”
谢凌谨抬眉笑笑:“我这心愿不为自己。”顿了顿道:“是为我那心高气傲的妹妹。”
穆齐昭敛眉垂眼,看不清神色。
“我知道,沈家仗着军功日渐独大,而朝堂之上又无人可为之抗衡。因此谢家回京一事,早在陛下的筹谋之中。”
谢凌谨神色坦然,继续道:“三边互为掣肘也互相制衡,掌握好角度,便能圈出这世上最稳固也最坚不可摧的形状。”
“继续。”
“谢家百年世家乃文官之首,根基深厚,是最合适的边选之一。沈家军功震震又是沈太后的母家,为皇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此为一边也合情合理。可谢家毕竟蛰伏四年。一朝回京,恐不能与其立刻均衡相对。而沈家想来皇上是不会允许沈家再出一位皇后的。那么这位皇后自然是谢家出身更为合适。”
“一来谢家有国母造势,更稳固其地位,日后也足以在沈家面前立威。二来,妹妹她不论是仪容品貌,再或者三观德行,都堪为世家之典范。又师承周驰光,由她做皇后,天下人无不服气。”
穆齐昭开玩笑道:“看来,凌谨对你这妹妹很是自豪啊。”
“我这妹妹,唉”谢凌谨叹了口气,思虑片刻还是开口道:“不瞒皇上,其实家中自小就对妹妹要求甚高,特别是母亲更是严苛非常。所以她历来所学并不比男儿差,加之心气又高,文韬武略恨不得样样精通。其实她过得并不快活。”
“她不是程氏拼了命才生得女儿吗?又是年纪最小的,怎会如此?”
“我记得我幼年时,母亲曾彻夜跪在谢家祠堂。”
谢凌谨陷入回忆道:原本母亲的身子就不好,我还无意听到过祖母与身边嬷嬷闲谈,说是母亲难以生养,但却在那之后不久,便再次怀孕。孕间更是鲜少下床,全靠参药养着。”
“彻夜跪祠堂?”穆齐昭蹙眉:“程氏可是尚书令嫡女,知书达理又生育有功,当家主母,何错须得彻夜跪着?”
“我也不清楚,记得是听下人们谈论时说到的,当时年岁小,并未觉得不妥。”
“既是如此辛苦得来的女儿,更应该娇宠才是啊。”
“话虽如此,可也不光母亲,祖父对妹妹也要求很高。她幼时除了跟着周先生上课外,其余的多数时间都是在祖父书房中度过的。”谢凌谨叹了口气:“祖父那人刚正不阿,对谁都是板着张脸,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穆齐昭并未接话,自顾自地陷入沉思。
他以为谢懿德该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贵女,却没想到竟也没那么光鲜。
“所以皇上,草民斗胆想请皇上答应草民,日后妹妹进了宫,对其莫要太过严苛。。”
谢凌谨说着便跪在了地上,眼中的真挚似是有形:“一入宫门深似海,她的一辈子便在这高墙之内了。还望皇上能多疼惜她。”
“都说了,在朕面前,无须自轻。”穆齐昭看向别处,轻声道:“她入宫既是皇后,也是朕也是我的结发妻子,疼惜她是应该的。”
“我知晓您的脾性素来随意洒脱,骨子里其实不喜繁文缛节,门楣高低。只是妹妹她,世家女嘛,总是有一份清高的,若是皇上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也万万不要辱没了她。”
“好,朕答应你。”
穆齐昭答得太过痛快,谢凌谨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可还未分出胜负。”
穆齐昭眼眉微挑,一派无谓模样,低声道:“这算不得要求,是朕自愿的。”
“换个要求。”
“这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了。”谢凌谨实话实说道。
“那今日这棋便先欠下,你回家前思量好。”穆齐昭说着站起了身:“朕也有个要求,若是你输了,便入朝为官,辅佐与朕。”
最重要的话往往被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我”
“不得不承认,谢渊是个好老师,教出了谢凌恒,育出了谢懿德。”穆齐昭低眉看向白衣男子:“可这天下人往往都忽略了谢家的二郎。这也正是朕佩服谢渊的一点,教育三孙,竟教得个个都非池中之物。”
“我自小师承华山一派,说一句江湖儿女倒不为过。可庙堂中人我实在难成大器,也并非吾心所愿。”
“你心中清楚,你的腿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想执剑济世已是再无可能。既你的夙愿是靠手中之剑扫平天下不公。那为何不来这庙堂之中,由你亲手来制定公平二字呢?”
“家中长兄已是难能大才,□□谢家再续百年平盛已然足够。”谢凌谨那双浓的如云墨般的眼睛黯淡下来,开口道:“且不提内耗是否。月满则亏,过犹不及的道理皇上应该比我更明白。”
“谢凌恒啧,少年天才,有勇有谋,假以时日起码会是个名留青史的宰相。”穆齐昭说到这,眸中掠过一抹惋惜:“可惜了,朕见他第一眼时便知。他,不会是朕的执笏之人。”
“为何?”
“且看吧。”穆齐昭神秘地笑了笑:“所以啊,他暂时不能入仕,也作为谢家暂迁苏州的条件。”
“不过你放心,为政之要,唯在得人的道理朕还是懂的。”见谢凌谨面上的震惊与惶恐,穆齐昭一派成竹在胸道:“到了必要的时候,朕也不会放过他这个人才。”
“敢问皇上,当年祖父都答应了什么条件?”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朕?”
“”
“罢了,朕不逼你。”顿了顿道:“其一是你留在大内,算是质子。其二是谢懿德入宫伴驾。其三,就是谢凌恒。”
“原来如此。”谢凌谨凝眉,迟疑了片刻道:“此事还需与家中商议。”
“朕以为,你师承华山,会习得江湖人的豪爽性子。倒是没想到还是这般思虑周详,以家族为重。”穆齐昭看着他神思悠远,像是在透过他寻找另一个人。
“出身士族高门,享了常人不能享之福,便要担起常人不能担之责。此相轮转,才是为正道。”
穆齐昭点点头,收回目光轻笑道:“呵呵有些道理。”
“既如此,朕先回养心殿了。任何时候,你若是想到了要求,便来找朕。”
“皇上刚不是说回府之前吗?”
“你与朕一旧友有些相似之处。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有期限。”穆齐昭还是那副随意散漫的语气。
“这旧友定是皇上心中十分重要的人吧。”谢凌谨了然道。
“关系一般。”说完就只留下个背影。
“呵呵”谢凌谨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这口是心非,也不是女子家才会有的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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