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哥

房门是木制的，但都被漆成了青绿色，并且勾出了轮廓，乍看去好似也是由竹片编成似的。

        后院种了药圃，栽有各色药草，东面一间书房，是专门用来堆放医书的，西侧耳房内摆设许多具针灸用的铜人，南北厢房则腾出空屋方便招待那些求药寻诊的病者。

        姬云巅引着宫紫菱四处参观一阵，最后领去看了他的卧室。

        简单家什映入眼帘，布置古拙而陈旧，影漆雕纹炕几和梨花木官帽敞椅，七尺宽的沉香木拔步床，两扇镂桃花格子窗，糊着雨过天青色薄纱，竹影透过窗纱映在书案上，案上博山炉里焚着檀香。

        虽陈设简单，却并不令人觉得单调，加以摆设适当，纤尘不染，再配上四壁的琳琅字画，更给人一种朴实雅静的感觉。

        因着唯一剩余的房间久未打扫，暂时不能住人，姬云巅遂安排她睡在里间的碧纱橱，他睡外间。

        一切安置妥当，宫紫菱却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既是素来习惯了一个人住，又为何带她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回家呢？

        浴桶里倒了一大半热水，泡着玫瑰花瓣和几种滋养药材。

        姬云巅捋了捋唇角的短髭，目光在女孩身上巡睃了片刻，继而回身去挑了件簇新的皂袍，在她身上仔细比划。

        女孩又矮又瘦，宽大的皂袍根本与她不搭。

        当下也只得凑合穿了。

        “紫菱，沐浴完就早点回房歇着吧。”姬云巅将皂袍挂在架子上，向她简单交代几句，便转身步出了浴室。

        他唤的那一声温柔的“紫菱”犹在耳畔回荡，宫紫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很是受用。

        心中的疑虑仿佛也随之打消一半。

        她把整个疲惫身子沉浸在水中，热雾氤氲，腻腻的粘在肌肤上，带着一股暖暖的气息，熏得混沌的脑仁渐渐静下来。

        宫紫菱洗了有生以来最舒服的一次澡，足足泡了一炷香的时辰，才恋恋不舍地出浴。

        她从紫檀木衣架上摘下那件尺寸并不合身的皂袍，虚浮地笼在身上，将多余的部分卷起来，沿着腰身塞进束腰带里，免得走路时绊住脚。

        趿拉着木屐回到内室，房里却空无一人，姬云巅并不在这。

        他去哪儿了？

        宫紫菱惊惶四顾。

        跌跌撞撞地出门，见书房隐约透出光亮，便冲也似的推门而入。

        姬云巅此时正端坐在书案旁，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医书。

        烛光掩映下，衬托那张玉容更加温润，

        朦胧灯光浅浅投落在他清润如瓷的面庞，勾勒出精致的下颌曲线。之前那件弄脏了的白衣已经更换一件竹青色的圆领长袍，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

        修长十指按住的纸张，边角已皱得有些厉害，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一般爬在上面。

        宫紫菱根本看不懂，故而她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就很快移到了姬云巅的脸上。

        盯着这张脸，她的心神才总算稳住了。

        姬云巅听到动静，轻轻搁下书，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怎么了？为何一副慌张的模样？”

        “我”宫紫菱欲言又止，眼睑低垂，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将衣角绞成一团，吞吐了半天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别害怕，过来。”姬云巅看出了她的紧张，向她招了招手。

        见她一头濡湿的秀发随意地披在脑后，便从怀里摸出洁帕来，亲自替她擦干，手巧地绾了个双螺髻。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像是在爱护一个易碎的花瓶，生怕稍微用力就会弄疼了她。

        宫紫菱忽然扯住他的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满脸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姬云巅睇着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桃形脸蛋，柳叶弯眉。

        小脸红馥馥的，小嘴儿像红菱角似的翘得宜喜宜嗔。那双凝视着他的明眸，水汪汪的，如一泓清流。此刻因疑惑而扑闪着睫毛，煞是惹人喜爱。

        他继续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尽量与她平视，缓缓地道：“那你当时又为何，偏偏跑到我怀里求救呢？”

        宫紫菱怔住了。

        不知该怎么回答。

        姬云巅轻笑一下，直起身，道：“如果你答不上来，那就只能用缘分解释。我既说过要做你的家人，定然不会食言，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四处流浪。这清风小筑，不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谢谢你，姬公子。”宫紫菱听得眼眶泛红，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即将淌下的一滴泪水。

        “嗯？姬公子？”姬云巅似乎对这个称谓并不满意，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道：“你我今后既是一家人，不应显得这般生分才是。”

        “那我该怎么叫你呢。”宫紫菱眨眨眼，一面定睛看他一面暗暗思考着。

        我可不会喊你“爹”或者“父亲”什么的，你较我只不过大了七岁而已，又不是十七岁。

        想必你自己也是不情愿的吧。

        “要不，”宫紫菱想到什么，俏皮地一笑：“我叫您姬二爷，如何？”

        姬云巅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不许！往后唤我二哥即可。”他严肃地道。

        宫紫菱无法，只好恭敬行了一礼，乖乖喊了声二哥好。

        短短三年光阴，宫紫菱已基本适应了清风小筑的环境和生活习惯，雨打浮萍无依无靠的日子至此一去不复返。

        姬云巅这位二哥，果真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吃穿用度上也毫不吝啬。

        除了偌大的山林只有两人住着显得格外冷清之外，她对这个充满温馨的小家，完全挑不出半点坏来，反而更憧憬未来的生活。

        她明白，往事已成过眼云烟，人总得向前看！

        每日清晨，吃过早膳，便是练字的时候。

        宫紫菱总会一如往常伏在书案上，一笔一划地练着二哥新教的字。

        “二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喊你二爷啊？”宫紫菱一时兴起，突然扭头问姬云巅。

        姬云巅安闲地靠在紫藤摇椅上，双眼不离书卷半分，悠悠地开口，道：“我左右不过是一介布衣郎中，何德何能，怎受得起这么重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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