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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耻软弱的人


星期一曾谙带着检讨书回学校上学,曹菲菲当着全班的面说她不再是班长了。

        不管曾谙干什么都逃不过同学们怪异的眼神,甚至会有女生在曾谙背后小声说话咯咯咯发出女鬼般的笑声。曾谙终于意识到,他们在笑的绝不是她被撤掉了班长一职,她问苑杭她们在笑什么,苑杭支支吾吾不肯说,曾谙急了说“你不告诉我,我直接去问她们!”苑杭连忙拉住她说:“上周曹老师在班级里读了你的作文。”受陆嘉衡的熏陶曾谙很喜欢读书,她的文采很好,写的文章经常会被拿出来当范文朗读,不过曹老师已经很久很久没读过曾谙的作文了。苑杭说曹老师不但读了那篇作文还把它和其他优秀范文一起贴在班级后面的宣传栏里,曾谙跑去看到自己那篇《幸福的一天》就贴在第一排,她写了她和爸爸隔着门玩打电话然后枕在他的腿上在月季花香气的包围中睡着,她感到平稳安宁的幸福。

        上次跟曾谙打架的男生看见她站在后面看自己的作文,顿时来劲了,掐着嗓子道:“陆曾谙,你好不要脸呀,居然和自己爸爸一起睡觉!”曾谙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站着不动,周围别的人起哄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她只觉得深深的深深的恶心。

        十岁出头的小孩已经不再天真可爱,对成年世界互相维持体面的规则更是一概不知,他们从乱七八糟的渠道学来的性知识让他们的脑袋也变得乱七八糟,就连公共厕所的马桶都比他们的大脑和嘴巴干净。

        苑杭张开手护着曾谙,让他们不要再说了,结果坐在后排的男生却大声怪叫起来:“肥婆,你才应该闭上你的嘴呢!”苑杭其实并不胖,她只是天生的小圆脸肉嘟嘟的,中等匀称的身材又不像其他女生那么苗条纤细,站在女生群里有些突出,但是就是这一点点的不同让她一直被其他人在暗地里嘲笑肥婆。

        结果就是曾谙还没哭,苑杭先哭了起来,由于怕她告老师,班级里起哄的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曾谙是值日生,等人都走光了,她一个人到宣传栏一把将自己的作文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曾谙?”曾谙吓得一回头,看见苑杭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

        “你怎么还没回去?”曾谙下意识地有点慌,把揉成一团的破纸藏在背后。

        苑杭回答:“我在等你啊。”

        强行被撕下来纸张带走了一块墙皮,露出灰色的底,两个人对着这个丑陋的疤默默。

        曾谙说:“不用管它,我们走吧。”

        苑杭说:“等等,我有办法。”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修正液,搬了把椅子来,一点点地把墙涂白。

        曾谙说:“你真聪明。”

        苑杭笑了,她笑起来很可爱,脸上有两个小梨涡。曾谙一直觉得苑杭是她最可爱的朋友,绝对不许别人欺负她,以前如果有人敢叫苑杭的外号,她就可以把他的名字记下来,她是班长有这个权利,可惜她已经不是班长了。

        苑杭妈妈等了老半天了才见到两个人一起出来,也就知道苑杭这又是等了曾谙。两个小伙伴互相道别,苑妈妈说既然都这么晚了,要不自己把曾谙送回家吧。曾谙说了谢谢,自己坐公交车马上就能回家了。苑妈妈又交代了她要注意安全,这才带着苑杭走了。

        自从陆文沚忙起来之后曾谙就自己上下学了,她回去坐公交车需要花四十分钟中间换乘一次。高峰时间公交车上总是很挤,曾谙站在角落里,望着车窗外亮起来的路灯和高大的梧桐,突然觉得这城市里虽然有那么多人但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所以这座城市又是如此孤独。心灵总是这样的,它自己并不能察觉到自己在流血哭泣,只有在外物上看到自己倒影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可悲可怜。曾谙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刻的孤独,但这样不可靠近不可触及的陌生总比被窥视的眼神和不善的言语伤害好,也许孤独是件好事呢?她告诉自己,她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朋友。

        少年时光本该明媚灿烂,曾谙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在看不见的深渊里挣扎,其中艰难险阻不足为外人道哉。最终那些黑暗沉重的想法逐渐沉淀郁结,成为她构筑自我的基石,成为围绕着她的暗物质,无色无味,无形无影,却无所不在,时时刻刻影响着她。

        曾谙问过苑杭,现在别人都不愿意跟自己玩了,为什么她还要拿自己当朋友,明明这样只会让她被其他人嘲笑得更惨。苑杭拉着她的手说,没关系啊,反正我从来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苑杭的回答让曾谙又感动又羞愧,一开始她跟苑杭交朋友只是因为她们是女生里唯二的两个短发,没有人想成为人群里的异类怪胎,哪怕表现得自信开朗如曾谙。

        小孩总是这样的,他们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的脑仁里装不下多少真知灼见,唯独把是敌是友划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凡是像我的就与之亲近令其壮大,与我不同的就该用尽诋毁攻击等手段令其毁灭消失,残忍地剥夺对方存在的权利,说是在每一个小孩的大脑皮层里都住了一个希特勒都不为过。然而更可悲的是,有些小孩直到长成大人的模样大脑也没发育完全。

        曾谙以为她与苑杭的友谊是如此高尚如此牢不可破,孰不知要摧毁她们之间幼稚的感情对于大人而言简直轻而易举。曹菲菲明显深谙此道,想让两个关系很好的学生反目成仇,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手段,只要忽视其中一个抬高另一个就可以了。

        或许是苑杭跟苑妈妈说了什么,又或许是苑妈妈察觉出来苑杭在学校里每天过得并不开心,五年级的家长会上苑妈妈和曹老师散会后在走廊上聊了很久,而陆文沚只来露了个面就走了。

        不知为何,曾谙很害怕苑杭把所有的事情告诉苑妈妈,她害怕如此温柔和善的苑妈妈会变得和别人一样觉得她恶心。苑杭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我只跟妈妈说曹老师在你上次和男同学打架之后就一直不喜欢你。”曾谙很努力地挤出来一个笑容,苑杭揽着她的肩膀说:“曾谙,如果曹老师对你好一点的话,同学们就不会那么对你了,我也会很开心。”

        曹菲菲有没有改变对她对曾谙的态度不好说,但是她对苑杭的态度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苑杭作业字写得好,上课记笔记认真,数学考试有进步,甚至连做值日黑板擦得干净都会被表扬,就连苑杭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

        人性是不能是被考验的,因为人性从来就没有通过考验。

        一开始曾谙还会假装不在意,但渐渐的她已经控制不住地想要疏远冷落苑杭,她有一种感觉苑杭正在远离她被一点点拉进她们的世界,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怜的苑杭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曾谙却又一次一次的在曾谙的冷漠中黯淡神伤。

        后来有一次她们在一起说起五年级时曾谙对苑杭长达一个学期的冷暴力,苑杭笑得很是无奈道:“你这家伙就是仗着你在我心里地位更重要,所以别人欺负你你就来欺负我。”曾谙只能抱抱她,一脸惭愧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候的我又软弱又无耻。”苑杭说:“不对,曾谙,软弱无耻的人是我。”曾谙听不懂了,这个话题也就无疾而终。

        六一儿童节前夕学校准备汇演,五六年级每个班级都要出一个节目,音乐老师准备让全班学生在台上合唱天空之城的主题曲《伴随着你》,以前也有过校级合唱比赛,她都交给曾谙和文艺委员组织,这次也习惯性地这么做了。结果底下一片吵吵嚷嚷,几个男生扯着嗓子喊道:“老师,老师,陆曾谙已经不是班长了!”音乐老师很不在意地笑了笑:“可是之前陆曾谙都组织得特别好啊,她会开教室的投影,还是说你们谁想毛遂自荐吗?”坐在下面的曾谙看向老师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感激,音乐老师说:“曾谙,记得中午把同学们带过来练歌。”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中午曾谙都会让同学在教室外面排队,大家去音乐教室练半小时的歌。班上有人很不满,吵着闹着说练歌占用了午自修写的时间作业都写不完了,总是有几个人拖拖拉拉地赖在教室里不肯排队,其他人排在外面看曾谙像赶鸡似的追着求着那些家伙觉得无比有趣。曾谙从没有像此时一样觉得做一件事是如此得艰难,简直就像是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第三天音乐老师不在教室里,曾谙和文艺委员商量大家先练起来,结果一遍还没过下来,音乐老师和班主任曹老师一起过来了。音乐老师有些抱歉地说,对不住了同学们,你们曹老师跟我说,这个集体练歌太影响同学们学习了,而且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三个班把合唱报上去了,所以我们决定不搞合唱了。坐在下面的学生一片哗然,曾谙和文艺委员站在讲台的另一边无所适从。曹老师拍了拍讲台让大家安静,说我跟你们音乐老师商量了一下,我们班准备表演独唱,由会乐器的同学来伴奏。音乐老师随即点了班上几个在校合唱团的同学。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曹老师突然指了指苑杭说:“苑杭,你妈妈上次家长会的时候跟我说你一直在学小提琴,前不久刚过了九级,你也来参加吧。”

        苑杭被点到名一脸惊恐,不过比这更让她难受的是曾谙看着她的眼神,难以置信的仿佛遭受了巨大的背叛。那个时候曾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苑杭发脾气,是因为她事先不知道苑杭会拉小提琴这项技能,还是因为大家排队回教室时路过她旁边的男生冷嘲热讽的那一句“我就说不用那么认真排练吧,没用!”,都不是,那是曾谙清晰地感觉到她屈从了内心的阴暗,嫉妒还有怨恨全部爆发出来,倾泻在无辜的苑杭的身上。曾谙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和周围的人一样恶心,拥有一颗腐烂邪恶的心灵。放学的时候苑杭和那几个同学被音乐老师叫走了,曾谙没有等她,直接背着书包走了,看见校门口的苑妈妈也没有打招呼,逃似的一路跑到公交站,坐在公交车上哭了一路。

        第二天苑杭背了她的小提琴来上学,一下课好奇的同学们把苑杭的桌子团团围住,苑杭架不住同学们的问,于是说是学校里的琴她用的不顺手,所以把自己的琴拿来了。课间的时候,同学们起哄要苑杭拉一段小提琴,苑杭拗不过,于是拉了一段她之前练的莫扎特,当华丽优美的琴声响起时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惊叹苑杭太厉害了。曾谙坐在苑杭的左前桌听得比谁都清楚,她腾地站起来,桌椅碰撞发出巨大一声,苑杭停了下来,曾谙一个人走出了教室。苑杭要收起琴去追,站在旁边的女生却拦着她说:“不用管陆曾谙,苑杭你继续。”周围的人围了一圈,苑杭左右为难,直到上课铃解了围。品德课上了一半曾谙才回来,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苑杭很担心地传过去四五张纸条全都石沉大海。

        放学时犹犹豫豫还不知道怎么过来搭话的苑杭被其他同学强拉着一起去音乐教室,曾谙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在楼道里被去而折返苑杭追上,苑杭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抓着曾谙的手问道:“曾谙,你不等我啊?”曾谙很大力地甩开她的手,大声吼道:“你烦不烦,我不想看见你,你能不能给我滚远一点?”苑杭实在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扑上来抱着曾谙死死不撒手,哽咽着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讨厌我?我们不是朋友吗?”曾谙也憋不出哭了出来,哭着要推开苑杭:“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是讨厌你!”苑杭比蛮力比不过曾谙,被狠狠推倒在地上,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说:“我才不要什么表扬,也不要大家觉得我厉害,我只想和你做朋友!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的!你说过的!”

        值周老师从六年级巡视下来,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看过去,提醒值日的同学要记得关电扇和电脑。走廊上跑过来的学生跟他告状说楼道里有两个人在吵架,他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却看见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抱着哭。问清楚她们没有打架没有吵架也没有被欺负,值周老师把两个小姑娘哄起来,让她们赶紧回家,不要让家长在校门口等着急了。

        曾谙和苑杭手拉手下楼,两个好朋友和好如初,临出校门苑杭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曾谙问怎么了,苑杭把背上的琴盒取下来打开一条缝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关上,曾谙当即明白吓得不敢说话,苑杭强装镇定地说没事没事只是裂开一条很小的缝。

        然而第二天苑妈妈就气势汹汹地杀到学校里来,他们给苑杭买的小提琴不便宜,要小十几万,琴板开一道裂缝这琴基本就是废了,苑妈妈一定要讨一个说法。曹老师来叫苑杭去办公室的时候,苑杭暗暗安慰曾谙道:“没关系,你别怕。”

        过了一会儿曹老师来叫曾谙,曾谙忐忑地走进办公室,前脚刚迈进去,两个站在值周老师旁边的学生就大声指认道:“就是她!昨天放学的时候她们在楼梯里推搡!”曾谙吓得魂飞魄散,苑妈妈过来拉着曾谙的手问她:“曾谙,你好好告诉阿姨,苑杭到底是自己摔倒的还是别人欺负她?”办公室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曾谙身上,她感觉到窒息,张了张嘴却失声,该编谎言或者该认错道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了半晌等不到回答,值周老师说:“要是问不出结果我们可以去查监控,我记得楼道里是有监控的。”

        曹老师也说:“对啊对啊,苑杭妈妈,监控一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曾谙从来没那么惊慌过,她在想或许陆文沚要来学校了,或许她又要被赶回家反省了,但最重要的是她该怎么面对苑妈妈告诉她这一次欺负苑杭的只有她陆曾谙一个。她还在头脑风暴,那边的苑杭却开始失声尖叫起来,后来曾谙回想这应该是唯一一次她看见苑杭失去控制。

        苑妈妈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崩溃嚎啕像个疯掉的小野兽,问她为什么他们永远不相信她的话,这次只是因为摔坏了这么贵重的小提琴所以才到学校里来假装关心她,那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欺负她却连问都不问,每次她哭的时候只会骂她懦弱,他们只在乎钱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曹老师和值周老师都被吓到了,苑妈妈连忙哄苑杭,好话歹话说尽了却根本劝不住这个已经完全崩溃的小姑娘,最后她也不提什么看监控了,抱着女儿心疼地直掉眼泪。

        曾谙记得那天她回去接着上课了,而哭到停不下来的苑杭则被苑妈妈带回家了。

        苑杭有了一把新的小提琴,六一汇演那天苑爸爸苑妈妈也来了,坐在台下看苑杭在台上给同学拉伴奏,一曲结束为他们的女儿骄傲地鼓掌。游园会结束以后,苑爸爸和苑妈妈邀请曾谙去家里吃晚饭,曾谙在学校里给陆文沚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苑妈妈跟曾谙道歉说那天她去学校确实太冲动了,她相信是苑杭自己摔倒才摔坏了琴。苑爸爸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既然是好朋友就一定要珍惜这段友谊。

        苑杭家很大,苑杭拉着曾谙上下参观,给她看自己放在窗台上的瓷砖片。她说自己用记号笔上面画画,可以用抹布擦掉的。然后她把自己画的蝴蝶擦掉,要曾谙来画一个,曾谙犹豫了一下画了一朵玫瑰花。苑杭拿着瓷砖片给外婆爸爸妈妈挨个展示了一番,骄傲地说:“我就说曾谙画画很好!她的画可是经常被美术老师拿来在年级里展示!”

        那本是一次愉快的做客经历,但当曾谙坐在饭桌上看着苑杭一家四个人有说有笑时,她的眼睛忽然开始流泪,他们都愕然地望着她,她伸手摸到脸上一片冰凉才发觉自己竟然流了这么多眼泪。苑外婆连忙拿纸给曾谙擦,苑妈妈当然知道这孩子是想到了自己家,心头顿时软得不行,说:“曾谙,等会吃完饭了,我和你叔叔还有苑杭一起开车送你回去,你就不要坐公交了。”曾谙埋着头哽咽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开车送曾谙回家的路上,苑爸爸问曾谙:“曾谙,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这样一直住在姑姑家不行啊。”

        曾谙说:“他明年春天就能回来。”

        坐在副驾驶座的苑妈妈舒了口气道:“那很快了啊,等陆教授回来就好了。”

        苑杭抱着曾谙像只液体猫猫赖在她身上说:“曾谙曾谙,我们一定是上同一所初中啦!”

        苑妈妈笑着说:“想和人家曾谙上同一所初中你可要好好学习啊。”

        曾谙笑了笑,望着车窗外面华灯初上,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陆嘉衡打过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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