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经过了前一日，今天还不到晌午就已经有一部分食客相携着来了。
他们轻车熟路地在甜品站前站定，排队领取蛋挞。
有食客刚把蛋挞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酥皮的清脆声响在队伍中响起。那人突然眼睛睁大，似乎被舌头上传出的味道和口感惊了一下，随即他双眼放光地看向甜品站柜台上放着的几十只蛋挞，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下了一整个，口中的蛋挞还没全部咽下去，他也不顾旁人的眼色，就急切地拿起第二个。
“怎么样啊老刘，好不好吃？”排在后边的熟人问道。
而老刘根本顾不上回答，迫不及待把第二个蛋挞塞进嘴里，他也不管同伴了，小跑着一溜烟就进店去。
“嘿，你这人——”同伴简直无语，抱怨了两声也拿起一个蛋挞放进口中，也许看了老刘的反应之后他有心里准备，所以不像老刘那样夸张，不过依旧惊喜到两眼放光。
“好家伙！怎么想起来的这吃食！简直了！”这人摇头晃脑地赞叹。
然而惊喜却不只这些，食客们进店之后纷纷又被今日的菜品镇住了。
今天的招牌菜无疑是猪蹄煲。
在晏家菜谱中，对食材的要求极为严格，虽然现在条件有限，没有那么多预算来挑选最顶尖的食材。但晏夕还是尽可能的购买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食材，尽管成本会高昂一些。
所以今天的猪蹄大小和肥瘦都是黄金比例，增之一份嫌肥，减之一分嫌瘦。
晏夕先将猪蹄在火上炙烤，然后刷洗除去猪毛和烤出来的焦屑，直到表面重新变得粉白光滑才没进冷水中煮沸，血沫和肉腥味以及猪蹄里的杂质全部被煮出来之后，再将猪蹄捞出来。
另起一口锅，倒上冷油，等到油温适宜后把猪蹄放进去煸炒，由于需要把每一块皮肉都煸炒至同样的口感，这便需要晏夕一刻不停地翻炒。等到焦香味溢出，猪蹄表面变成了金黄色后捞出来，放入提前炒好了糖色的砂锅中，翻动几下使糖色均匀地涂抹在表面，便可以倒入热水，加入葱姜，酱油，等其他香料和调味品慢慢炖煮。
大堂里人声嘈杂，但如果仔细听便可以发现聊天的人并不是很多，大都是咀嚼和吞咽、又或者是吃得满足叹息不已的声响。
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
“我说了不想吃不想吃，你做什么非要拉我来！”
说话的是街口米铺的老板娘，她生得及瘦，脸上没一两肉，颧骨高高凸起，面色发黄，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用帕子捂住口鼻，眼睛里的抗拒和嫌恶毫不掩饰，另一只手则放在腹上小心抚摸。
米铺老板陶大海是个很心疼娘子的人，他夫妇俩到了年逾三十这才怀上第一个孩子，怎能让他不欣喜。然而没过多久，随着月份渐长，令他焦头烂额的事情来了。
他家娘子原本食欲是很好的，闲暇时也会鼓捣些小吃食解馋，尤其爱吃甜食和肉，是以身材一直挺富态。
但没成想，从怀孕开始，他家娘子食欲大减，连往日里最爱吃的枣泥糕杏花酥红烧肉和酱肘子都不碰了。头三个月倒是还能吃写酸辣清爽的食物，可三个月之后，竟然连这些也吃不得了，一入嘴就吐个不停。
人也跟着受了许多，从白嫩富态的福气娇娘瘦成了一把骨头，让他看一眼就心里发疼。
“慧娘，慧娘，咱们试一试好不好。”陶大海央求着。
菜品已经上桌了，断没有再撤下去的道理，如果此刻掉头就走，那这一桌子菜也是浪费。
慧娘是生意人，最是精打细算，是以忍了下来，依旧用帕子捂住口鼻，对陶大海道:“那你快吃，吃完咱们回家去。”
陶大海闷闷地应了一声，他觑着慧娘的脸色，盛了一碗排骨莲藕汤小心翼翼放在她面前。
眼瞅着慧娘眉心一皱就要发火，陶大海赶紧赔笑道:“我特意把油花撇了，也没盛肉，只剩清汤和莲藕，慧娘你好歹试一试，可好？”
看到丈夫因为忧心不安，嘴角这几个月一直没消下去的火泡，慧娘还是把抱怨的话咽了下去，她拿起勺子在那清汤里舀了舀，见只有一块莲藕之后脸色好看了一些。
但慧娘依旧迟疑:“万一我一会儿又吐了可怎么是好？旁人可还吃着饭呢……”
“不要紧，你只管吃。”陶大海斩钉截铁道，“一切有我呢。”
慧娘“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舀起一勺汤，试探着嗅了嗅。
闻起来倒是没有令她作呕的肉腥味，肉眼仔细瞧也看不到油花。
可是慧娘实在是吐怕了，停了又停终归无法把那勺汤喝进口中，她挫败地叹了口气正要说算了，抬眸却看到丈夫殷切的眼神。
慧娘顿住，她随即攥紧了帕子，眼睛一闭心下一狠径直把那勺汤倒入口中，然后反射性地立刻紧紧捂住嘴唇，生怕自己下一秒中吐出来。
可是她料想中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咦？”慧娘愣住。
一口汤顺利地从口腔顺着舌根流入喉咙里，莲藕清香味和咸鲜的汤水交织在一起，竟然奇迹般地和谐。
慧娘和陶大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欣喜。
慧娘松开紧捂嘴唇的手，试探地喝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喝下去小半碗汤她也没有丝毫反胃想吐的感觉。
陶大海激动地手都在发抖，他赶紧夹了猪蹄瘦肉的部分放在慧娘的小碗中。
“试试这个？”陶大海热切地说，“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特别爱吃猪蹄猪肘这些东西……”
慧娘脸色倏然变了，她一听到猪蹄猪肘，脸色一白，险些又吐了出来。
陶大海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赶紧把她面前的小碗换了，另外又盛了一碗汤:“怪我怪我，来，咱们只喝汤。”
慧娘抚了抚胸口，把先前那股子恶心压下去，喝了口莲藕汤之后，在陶大海震惊的眼神中主动夹了一小块猪蹄。
她迟疑地放进口中，随即立刻用帕子捂住了嘴巴。
“慧娘——”陶大海以为她要吐了，惊叫出声。
而慧娘却朝他摆了下手，她慢慢咀嚼，面色十分严肃，在陶大海惊异的眼神中将那一小块猪蹄吃完。
“怎么样，慧娘！”陶大海着急地问。
慧娘把骨头吐出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看着不明所以焦躁不安的丈夫感叹道:“太好吃了！”
“瘦肉酥烂咸香，皮脂滑嫩入口即溶，肥瘦比例也十分得宜，还有底下浓郁的汤汁，你可以用来拌米饭试试。”慧娘一鼓作气地说道。
“啊？”
陶大海一脸懵然，然后无比震惊，因为他看到几个月没怎么好好吃饭的娘子竟然又夹了一块猪蹄啃得仔仔细细无比投入，那满脸的享受沉浸，还有那吃着吃着就会不由自主品评起来的习惯，和她怀孕之前简直一模一样！
陶大海感动了，几乎热泪盈眶，如果不是人多，他一定会冲进后厨给给掌勺师傅发个大红封！
今日的生意比昨天还要好，周氏这个堂倌几乎忙得脚不点地，有些食客甚至赖在店里不走了，吃完了一轮还要点第二轮。
门口排队的食客自然不乐意，吃个午食动辄排队一个多时辰也就罢了，可是店里那些人竟然不愿意走了？排队排个没完不说，那饭香味儿还跟空气一样见缝插针地往你鼻腔里钻，让你想刻意忽略都办不到，这搁谁谁能忍？
眼瞅着店外的食客抱怨个不停，周氏焦头烂额赶紧安抚，少不得还要好言劝着用完夕食的客人快些离店。
“我还没吃过瘾呢。”一位肥壮的食客抖动着脸上的赘肉，满脸严肃道，“你们这铺子也忒小了，该盘个大些的店面。”
这位食客已经吃完第二轮了，见他好不容易愿意起身，周氏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店招待不周，烦劳您明日再来。”
食客嘴里嘟囔着“明天当然要来”恋恋不舍地走了，周氏松了口气，端着连残留的汤汁都用酥饼擦干净的碗盘正要往后厨走，一转身却看到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皆用感激不尽地眼神盯着她。
周氏吓了一跳，险些将盘子摔了。
“您二位可有什么事？”周氏问。
慧娘怀胎六个月，这是头一次畅畅快快地吃了顿饭，陶大海怎能不激动，就算是堂倌，此刻在他眼里也与恩人无异。而那尚未谋面的主厨师傅，对他来说那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陶大海掏了银子往前台的柜面上一搁，白花花的大银锭让晏临吓呆了。
晏临聪慧，数术上有天赋，晏夕就让他坐在前台负责找零，一晌午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加之食客们吃得开心，都乐呵呵的，晏临偶尔手忙脚乱，大家还会善意地逗他。
可面对这么大个银锭，晏临懵了。
“阿叔，这这——”
陶大海抹了把脸，豪情万丈地说:“不用找零了娃儿！这是你们应得的！”说完就拉着慧娘乐呵呵地走了。
周氏眉心一跳，拿了大银锭连忙追出去，但还没走两步就被门口排队的食客拦下了。
“这位大姐，我喊您大姐了，什么时候能到我们啊。”
“是啊是啊，蛋挞我都吃了六个了，越吃越饿。”
周氏扶额无语。林氏在帮厨，晏临要找零，小苹负责甜品站，没一个能抽开身的。
好在这陶大海她眼熟，似是在街口有铺子，等下晌的时候空闲了再找零给他送过去也使得。
＊
下晌时候，周氏追到陶大海铺子里，好说歹说才让对方收下了找零。
陶大海一腔感激的热血无处发泄，便拍着胸膛保证:“放心吧，我一定多给你们店拉些客人！”
周氏当即就噎了一下:那可真是谢谢您嘞。
这一天兵荒马乱似的，饶是晏夕也没想到今日的生意能好成这样。
利润就更不用提了，减去成本，她足足赚了八两银子，比之昨日还要多。
看着一脸疲态的周氏和林氏，再看看连小苹和晏临都瘫在椅子上累得动弹不得，晏夕觉得雇佣人手迫在眉睫了。
立即拿了红纸和笔墨写告示，刚落笔写了第一个字，晏临就“噗嗤”一声笑起来。
“阿姐的字可真丑！”
晏夕脸一红，咳了一声，给自己找补:“我一个厨子又不用考状元，能认得出来就行了。”
但她写了一整篇，左看右看，确实丑得不像样，哪怕是晏临刚开蒙没两年，写得也比她好多了。
晏夕叹气，她这个现代人还是别献丑了。
林氏被她这字丑得脸都皱起来:“你这手做饭的时候那么巧，怎么写字就跟鸡爪子似的歪七扭八。”
林氏把红纸笔墨拿过来，怨不得前几日开业大酬宾的告示晏夕非要她写呢，原来是自知字丑得拿不出手。
“也不知随了谁。”林氏一边写一边絮叨:“你娘虽说不爱读书，但一手簪花小楷人见人夸。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年轻时倒也有些才子之名，怎么到了你这里连写个字都费劲。都说外甥肖舅，你舅父那手字遒劲有力也没见你随了去，唉，罢了，赶明儿晏临习字的时候你也跟着一块儿写。”
“！！！”晏夕一听到这里，赶忙后退两步，丢下一句“我去做夕食了”就头也不回地往后厨跑。
那慌慌张张的背影颇带了些逃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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