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见“数秋”

李志他们随春娘来到院内，一路左顾右盼，一直拿眼睛寻找着什么。他转着圈扫了几遍，脸上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春娘见了，心中了然，说：“你可在寻那架秋千？”

        李志神色黯然，说：“是啊，当年，数秋经常在秋千上上下翩然翻飞，像蝴蝶，像翻飞的落叶……”

        李志眼前似是出现了那架秋千，以及秋千上数秋那上下翩飞的身影，不时地撒下一串串欢笑，银铃一样。

        当时，每当李志出现在院落里，数秋几乎都在秋千架上，一见他，就欢快地喊着：

        “李志哥哥，你快来，把我送的高一点，像是可以飞一样……”

        正想着，耳畔好似果真响起了数秋的欢笑，从屋后传来，也是银铃一样。

        李志苍老的面孔上神色倏变，急趋着脚步奔向声音的来源。

        春娘见状，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不是她，唉……”

        这个房子多出个小小的后院，院子里有一架秋千，秋千上有一个十七八的女子，剪着齐耳短发，在沉醉地荡着秋千。

        她仰脸望天，空荡荡的白云蓝天，好像在她如水的双目中如梦似画，她满面笑意，不自觉地笑声出口，随着秋千一上一下，洒落。

        李志惊愣不已，眼前的情景，宛如昨日。

        那时，数秋也经常这样荡秋千，自己跟自己玩，就把自己玩得笑声洒落。

        当年，数秋经常穿粗布旗袍，也是齐耳短发，脸上天真弥漫。

        眼前这个女孩虽穿着绸缎旗袍，可依然恍如昨前。

        李志老泪纵横，嘴唇颤抖，好容易吼出“数秋”这个名字。他以为吼声如雷，其实只有春娘才勉强听见。

        李志疑惑地望着秋千上依然沉浸飘荡的女子，望着周围的空荡荡，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刚才的呼喊，也被梦吃了。他努力清了清喉咙，再次喊“数秋”这个名字，这次发出了低沉清晰的声音，惊动了秋千上的人儿。

        她才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用脚渐渐地将秋千停住，望向李志他们这边，目光锁住春娘，脸上略有疑惑：

        “春姨娘，又喊错了？我是念秋啊？”

        春娘赶紧说：“孩子，不是喊你，你继续玩吧。对了，别忘了辞掉你绸缎庄的工作，好好学你的功课。”

        秋千架上的女孩重又荡起了秋千，漫不经心甜甜地回应一句：“知道了，姨娘！”

        春娘要拉着李志离开，可李志尽管继续痴痴地盯着秋千上的人儿，神情游离。

        春娘无奈，对李志说：“不是她，你跟我来吧，我告诉你一切，别吓着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志这才跟上春娘的脚步，他们来到屋内。屋内井然有序，明亮整洁。

        李志不由地说：“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以前灰蒙蒙，暗苍苍的。现在，窗明几亮。”

        春娘说：“这都多少年了，房顶都翻盖过了，东边又扩出了一间，给念秋住。还多出了个后院！”

        春娘请李志和掌柜落座，掌柜的说：“那个荡秋千的女孩我见过，好像在宏达绸缎庄帮忙。我几次去他们那里串货，这女孩就伶俐地出来接待。”

        春娘说：“这孩子懂事，还在念学堂，就知道出去赚钱，补贴家用。跟她说过很多次了，让她辞掉那份工，她总不听。”

        掌柜看了看李志，小心地说：“李老板，人找到了，我店里肯定有不少事，就先行一步了，不打扰你们说话。等晚饭前，我再来接您。今晚，就在瑞福祥给您接风洗尘。饭后，我送您回悦来客栈。”

        李志听了，才稍稍回神，对掌柜说：“您忙，我这边你不用管了，我带的伙计就在客栈，一切他会安排的。如有事，再去麻烦您；不找您，您就尽管忙自己的去吧。”

        掌柜作揖退出房屋，离开。

        春娘认真地沏茶倒茶，李志迫不及待地一直问询：“那孩子叫念秋？怎么那么像数秋？”

        春娘不言，只管安静地打开暖水瓶，缓缓地将开水倒进茶壶，茶叶在热水里慢慢张开，热气缓缓升腾。

        李志内心似乎也像茶煎，似是耐不住这种灼热，更加急切：“春娘，怎么回事？你倒是开口呢？”

        春娘只管将茶水倒进杯子，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李志跟前；一杯端至自己跟前。

        然后淡淡地说：“先喝茶，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

        李志伸手抓住春娘的手腕，眼神里全是恳求，手上微微颤抖。

        春娘将他的手轻轻但坚定地褪去，像是褪掉戴了很多年的一只手镯，轻柔冷漠地说：“先喝茶，你消失都消失半生了，岂又急在这一时？”

        李志颓然，不得不端起春娘泡的热茶，尝了一口：苦涩，灼热……

        李志将茶杯放下，颤抖的手将杯中的水晃洒了出来，手上吃疼，却是眼里雾蒙蒙。

        春娘见了，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不喝茶，那你跟我来吧！”

        李志急忙起身，像个孩童一样，紧紧跟在春娘后面。

        他们出了门，在里弄里拐来拐去，在一处废宅前停住。春娘回头，望着李志，问：“这里，你不会也忘记了吧？”

        颓墙、塌窗、断门，院内荒草丛生……

        李志热泪盈眶，说：“记得，这是我家。”

        春娘面色更沉了，默默无言地继续往废宅里走，来到院内门前，掏出身上的钥匙，将四处断裂的门打了开来。

        李志呆望着春娘，踌躇不前，不知春娘何意。

        春娘招呼他：“你进来啊，这可曾是你的家。”

        李志摸索着走进了门，没想到，屋内却跟屋外井然有别。

        李志本以为，屋内肯定破败不堪，走不进人的。没想到，还是当年的摆设，老旧的家具，竟也未完全朽坏，且屋内灰尘并不多，竟像是屋内始终有人居住一样。

        李志疑惑地望向春娘，春娘说：“你可知，你乍然消失，留下数秋，过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吗？你可以潇洒地离开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爱人。可数秋，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你家这栋旧宅。”

        李志心下惊惧，声音颤抖：“你是说，数秋一直住在这里？”

        春娘声音里一直压抑的恨意破堤而出：“是啊，她说，不相信她的李志哥哥会丢下她，就在他家里等他，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你们约定好了。可她从妙龄的二十岁，等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依然不死心。直到传出你李志李大老板的辉煌，变成了林家的得意女婿，财富名利震动南北，数秋才死心。李志啊李志，你可真够绝情的，你毁了数秋的一生啊！”

        李志望着眼前的一切，前尘往事翻涌，胸中一热，跪在了地上，春娘扭头流泪，哭声里压抑着恨意：“李志，你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志颤抖着起身，泪眼朦胧中，浮现出了清晰的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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