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啊我没了
周含容、济度人、天隐子、云天仙、郎隐、王官医当天晚上聚在当铺商量这个事，因为事出突然，他们也没想到，这个调查组竟然被保留下来了，而且说巧不巧，他们这群人又被聚在了一起，包括方无尽，这一系列的动作让他们不禁有了同一种预感——或许，时机到了。
是故事重演还是逆天改命？与其说是重演，倒不如说上一次的他们，连苗头都没看到就被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死的死，伤的伤，跌落神坛什么的都算轻的。
吧台的灯光依旧闪烁，团坐在一排的几人眼里都晦暗不明。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那场噩梦。
那是一个赏花观雪的好日子，梅香正冽，神袛莅临大地，和美无常。
他们几人还是长山水阔知何处，只道笑看云卷云舒，自由自在的神明，自天地万物滋生出的灵物，本不为神，只因人类莫名的敬仰，便跻身了神位，聆听祈愿，随手化解。
准确的说他们都是死物积攒灵气幻化而成，没有人类的三情六欲，只当好玩，而那时，有一个人类，对，一个吐字成串的普通人类，却反过来教他们什么是是非善恶曲直。
可以说好笑至极，但也撼动了他们一个个落水无痕的心，少年清朗明月似水，感染了无情无欲的一众神明。
久而久之，他们与这位名叫袁天一的普通人，一起化身凡人之姿，踏遍天下美景，赏全四季变迁，结下了因果，而他们之中，更是有一名可以称得上心如磐石的小小神明，对这个普通人暗生情愫，一发不可收拾。
也让他们感叹，最是不动如山的，越是情根深种。
如果他们当时发现的早就好了，那么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但是爱恨真的很难言说，来了便无法阻挡。
直到匪夷所思的事件越来越多，他们才觉出不对，明明是八个人的曲水流觞，怎么就偏有两人不合群的隔岸对诗？明明是八个人的欢喜宴，怎么就那两人吃着吃着就没了踪影？明明是八个人的唱游天下，怎么总是有两个人游着游着就游到一块去了？
就算感情再迟钝，他们也发觉了，这一神一人早已暗度陈仓，在他们眼皮底下谈情说爱去了。
当时还好一个揶揄，才放过他们。
如若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好了，只可惜，人生跌宕诚不欺我。
那是他们约好的日子，约好从今往后，八人成道，七神一人，共同修仙赴余生的日子。
那日典当铺里，暖意融融，烛光似火，明艳了冰冷的冬日。
他们一众喝酒的喝酒，摆宴的摆宴，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忙的不亦乐乎，只有当时身为当铺主的小神说要准备什么惊喜迟迟未归，而袁天一那个傻小子坐立不安，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难捱半刻孤寂，时至傍晚见其迟迟未归便出门去寻。
一盏茶的功夫，大门开了，随梅香而来的不是落红无数，而是袁天一一身的鲜血，少年白衣，静静地躺在当铺门前的梅花树下，众人皆是惊慌失措，奋力去制止，却止不住那汩汩的流淌。
而那人本就苍白似雪的脸色越加的苍白，透如薄翼，即使是神明也无法阻止一个人飞速流逝的生命。
众神无措。
而深爱着普通人的神明，满心欢喜的捧着一个小木盒自远处奔来，渐行渐慢，直到走至那血人的身边，才顿在原地，珍视着不曾落雪的木盒也随之掉落。
嘴边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眼里满是惶恐，直直地跪在少年身边，小心翼翼的抱起，试图把身上的温度暖起少年人冰冷到僵直的身躯。
众人不敢靠近，不敢言语。
一身翠色难得腰间听话的坠了一条红绳，明明耳边还有那人明亮的笑颜，开玩笑的说着：
“过新年，迎新年，不穿戴点红色不吉利呀，阿尽……”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不会笑的样子了呢？你笑一笑啊，你不笑我都认不得你了，阿袁……阿袁啊，你看，我都戴上红色了，不会不吉利了，你是骗我的吧，对吧，阿袁，快起来，地上太冷了，你都冻僵了，我们回屋去好不好？阿袁……”
方无尽嘴里不停呢喃着，双手想要用力托起被念叨的人儿，可是，怎么都托不起，手上像是突然失了力，怎么都托不起来，眼睛也像是蒙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躺在地上的人，凑到很近了也看不清，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方无尽终究是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帮帮我啊，你们为什么不动，快过来帮帮我啊，我怎么都叫不醒他，你们为什么不过来，他在这里太冷了，我要带他回家，你们帮帮我啊，阿袁，阿袁！”
周围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互相搀扶着都哭成了泪人，不是他们不愿帮，是不敢，在方无尽回来之前，周含容第一个上前查看，他知道，袁天一绝无可能活下来，因为他的心，没了。
没人敢上前把袁天一拉起来，更不忍点破方无尽扶在袁天一后心的手，摸得是一个空洞，这对他太残忍了。
他现在哀莫大于天，还没发现，如果这时候点破，没人知道他们这一向老实的小神明会做出什么违逆天伦的事。
哭久了，没声了，方无尽垂首抱着袁天一冰冷的身体跪地不起，一动不动像是离了魂，感受他粘稠的血液从指间滴答向下，所有人都只知道呆立在原地，连上去扶一把都不知。
只有一旁喵喵叫的小猫，小步向前，执拗的用头顶着两人，似乎想要支撑起两个人的体重，让他们重新站起来。
可是力量太小了，只是撩动了几下衣袖，翻动了几丝微发。
其实他们最后悔的不是没能在他悲痛欲绝的时候伸一把手帮帮他，而是后来，没能阻止他疯魔的举动。
到现在，周含容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一袭青衣如石像般凝固在地上，突然动了一下，像风吹过，他以为是错觉，但是下一秒，他就吓到猛地往前却手脚蹒跚狠狠跌在了地上。
明明是最无欲无求的人，却先他们一步爱上了世人，明明是最懒得改变的人，却最先打破人神的界限，立了当铺，用自己所能怜悯了世界，明明是最遵规守矩的人，却义无反顾的碎了神魂，为所爱之人定了契约，逆了天道。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袁天一。
方无尽支持一个人，从不愿说出来，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认同他、支持他、爱护他。
袁天一说，我爱你，无论你爱不爱我，他便爱他；袁天一说，人神是可以做朋友的，人和神没有什么不同，都需要被爱，他便用自己的法术，立了当铺，给有所取求的人们，带来希望；而袁天一没有说的，不用救他，他也知道，但是他还是要救。
说与不说，我都懂你，但是我也有我想要做的。
所有人都懵了，只有心里呐喊者，不要啊，不要，不要啊，无尽，住手，回来！！！
可是没人能吼的出来，话语都哽在咽喉，苦涩的泪流满面，只能眼看着他额间升起的一团金光一段段碎裂，他的神魂裂了，神魂强行分离的威力让所有人都不得靠近，他们目眦欲裂，气血上涌，只能无助的攀在金光边缘一下一下疯狂的往里冲。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他是在用最恶劣契约，强行将自己的神魂一片片剥开，在双方都死亡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命格替换下另一方的死亡，为他再造肉身，以命换命，只为换回他深爱之人的生命！
这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他将不再为神，甚至魂飞魄散，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他这么一个的存在。
这是，彻底的消散。
契约已立，整个房铺子都随之抖动，岌岌可危。
所有人都只能在外面哭喊，天隐子的脑袋都撞破了，还和着泪往前冲；
云天仙依仗的一口玲珑嗓子都喊破了音，还不要命的咳着血也要把这屏障打破；
老济最珍视的狐狸尾巴都被烈焰金光烧断了毛，也还是往死里扑；
最是沉默的王官医和郎隐，也憋着劲挥着手，洒着血，即使一声不吭，也是一掌接着一掌的试图往里扔法阵；
可是无论他们用了多大的力，费了多少法力，动用了多少曾经不敢使用的禁术，都无法阻止里面的人，自我毁灭。
声嘶力竭下，所有人都耗空了力量，被法术反噬的遍体鳞伤，只能颓然的爬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方无尽，在苦海中挣扎，神魂分崩离析的痛，他们不知道，但是眼前人的每一下挣扎却都是往他们心上用最重的锤子狠狠地敲、狠狠地打。
所有人只能看着他在里面煎熬，时笑时哭，时而痛苦，时而悲愤，像是尝遍了世间百味，历经了人世百苦，泪眼朦胧中，只能张大着嘴无声的看着他。
他们早就知道，他们这个挚友，最是人性深种，把情深义重学到了骨子里，不声不响间融化了自己，爱上了他人。
他们还是不太懂人性情感，但是他们会学，而且只要他们想要，他们就是人，只是会偶尔闪现出一些天神的冷漠，是怜悯也是无爱。
而这之中，却是出了个真正懂了凡情的神明，可是谁又能想到化为凡人的神明，这后果竟是如此令人悲痛欲绝。
一个在蒙初便遇见了小小人类的白纸神明，竟在短短的几个时节变换的日子里萌生出很多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情绪。
那个名叫袁天一的小少年就这样带着笑意闯进了他的世界，还带着他那少年无畏的一腔热血感化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众神明。
在跪地沉默间，方无尽想了很多，许是惊动天怒，或是小人暗算，被他视为珍宝的脆弱的人类，死在了他眼前，死在了他为人类开的当铺前，死在了他们的家门前，被残忍地刨去了心脏，放干了鲜血，扔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那是他的爱人啊，他这一生唯一的爱人啊，就那么血染大地的躺在自己的怀中了无生息，他怎么能相信？怎么能不悲痛不愤恨不怨？？
他们才相爱了短短时间，还不够一生，甚至连半生都无，他还想要和阿袁做很多很多数不清的事，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结束？他恨！恨杀害他的人，但是他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为什么自己没能发现有人妄图杀害阿袁？为什么他没能时时刻刻陪在阿袁的身边？为什么！！！
但是，他还可以做一件事，一件他本想等阿袁寿终正寝后再做的事……
方无尽将眼神留恋的凝视在袁天一脸上片刻，下定了决心，只有这样，也唯有如此，他不得不做，只是对不起兄弟们……
肩带落雪，无声的默念契约，感受着自己所有的神魂从额间飞出，因为契约的影响被拆分成和人类一样的三魂七魄，一块一块的，他想用自己的灵魂连接住袁天一已经分离的魂魄。
但是神魂威力巨大，不是一个普通人承受的起的，这个问题他也早就想过，本想慢慢地想破解之法，却没想到，时不待我，却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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