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策
香炉里点着龙涎香,几缕细烟缠绵着悠悠升起,在半空中消散,淡淡的木质香气弥漫开来。
李元祁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他神色淡漠看着跪在一旁的人,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那人正在禀报打探到的消息。
如今正是立储的节骨眼,朝中的任何动向都可能关乎未来大计。李元祁身为太子人选之一,站在风口浪尖上,他必然要时时关注京城中的情况,四处都是他的眼线,保证自己能够掌握第一手情报。毕竟前路坎坷,在权势纷争中谁不是斗得你死我活。
近些日子,势力最大的廖廷章背后动作不断,让李元祁不敢掉以轻心。
廖廷章是个庶子,出身低微,原在廖家并不受待见,他嫡出的妹妹廖贵妃更是看不上他。而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历经宦海,一步步走到今天内阁次辅的位置,为自己杀出来一条路,廖家如今全仰仗他,就连廖贵妃也不敢慢待他。
廖廷章久经官场,步步高升不说,还不断地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培植自己的势力。一面哄得皇上高兴,一面滥用权势。
这样一个人,他的能力与城府可想而知。
廖廷章是个老狐狸,他的儿子廖卓也不是个善茬。廖卓最近有些动作,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那人比他爹还谨慎,很少露出马脚,他的情况实在不易查探,于是李元祁想到一个好办法。既然自己查不出来,不如让别人去查。这个人,就是廖卓的好姑母,廖贵妃。
廖贵妃一直不喜廖廷章,自己是嫡出,怎么看得上那个庶兄,偏偏他如今权势滔天,在皇上面前颇为得脸,她也不得不屈尊降贵,与廖廷章虚与委蛇,但其实二人心中都清楚,他们是面和心不和,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自然不会一条心。
廖家本来在京都算不上多显贵,不过这一代倒是出了他们这两个人才。廖廷章是前朝臣,廖月汐是后宫妃,两人同为廖家子孙,自然还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年有他们二人出力,廖家是扶摇直上。
二人若是齐心协力,强强联手,这天下恐怕早就成廖家的了,奈何廖贵妃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二人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她一直无法完全信任廖廷章。
廖贵妃生性多疑,她知道廖廷章城府极深,这些年与他通力合作的同时,还总是担心一着不慎,中了他的算计。怀王是她最宝贝的儿子,她也不放心怀王与他们走得太近。一方面是担心廖廷章会害自己儿子,另一方面,她怕廖廷章把怀王诓走了,将自己甩开,她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如何能不谨慎?
李元祁正是利用这一点,使廖贵妃起疑。
前些日子,他入宫去见廖贵妃,特意将廖卓与怀王接近的事告诉她。而事实上,怀王不过同廖卓吃了顿饭,但他故意放大,以引起廖贵妃疑心。
果然不出所料,廖月汐是放心不下的,立刻就派人去查问。李元祁偷偷摸摸查不到的事,廖月汐可以明目张胆地查,而他只需要跟在后边捡就是了。
探子单膝跪在地上,一字不落地交代:“那日殿下出宫后,廖贵妃就派人去查了。她倒是雷厉风行,先去廖家盘问了一番,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直接让廖卓进宫,问了个清楚。”
李元祁静静地听着,清新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周身都透着阴鸷。
无声的压迫令跪着的人不自觉地将头低得更深,他详尽地陈述着:“从西北边境来了个人,廖卓正在接洽,人就在廖卓的一处私宅里。那人的身份不易查探,廖卓只说是自己的私交。”
“他一直在中境待着,什么时候认识了边境的人?”李元祁眉一挑,显然对这个说法存疑。
“廖贵妃也不信,但廖卓一口咬定那人只是自己的朋友,并无特殊身份。廖贵妃不依不饶,硬是要让他把人送走。”
“她在皇帝身边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懂得谨小慎微。”李元祁冷笑一声,“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就算他们没有什么勾当,也洗不脱勾结边境的嫌疑。”
李元祁语气里满是嫌恶,对自己的父亲都只称“皇上”。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待他并不亲近,父子相见时从来就是行礼问安,偶尔父亲会问他几句功课,他心底会翻腾出一点雀跃,但察觉到父亲眼中的不以为意,他的心又归为平静,变回一口枯井。
他原来以为父亲不喜自己,所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后来发现他其实对所有孩子都这样。他不知道是该为父亲没有区别对待而宽解,还是该为父亲的冷情感到无奈。他不知寻常百姓家里,父子是不是也是这样,他总觉得,父亲太凉薄了。做儿子的,没有指摘父亲的道理,他虽然与皇上没有太多的可贵的父子情深,但血浓于水,总归是有感情的。这些年来,无论皇上对他多么冷淡,他一直在尽做儿子的本分。
后来,他的生母萧淑妃离世的真相被揭开,他勉力维护多年的亲情终于土崩瓦解。他一步步走进当年的真相,他的心就一点点石化。终于,他对这个皇宫仅剩的一点情也消磨殆尽了。
如今的他对皇室只有厌恶,看到皇宫就看到了权争背后一张张歇斯底里的嘴脸。
龙涎香的香气经久不散,弥漫在他眉头,他脑子一阵昏胀,仿佛看见自己拉着廖月汐的手,仰着童真的脸,亲切地叫着“母妃”,廖月汐俯身,微笑着抚摸他的脸。忽然,慈爱的笑变得阴冷,廖月汐笑得一脸狰狞,慢慢靠近他,那张脸一点一点在眼前放大,他心中惊悸,猛地甩开了手。
他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双眼失了焦,虚无地盯着地面。
“殿下……”
他摆摆手,脸色阴郁,平静地吩咐道:“廖卓不会真把人送走的,盯紧那人,有何异动,立刻来报。让边境的人查查,谁往京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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