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元祐自己站在一处阁子檐下等候着。忽然听见前边不远处有人在说话。他走到拐角处，看到沈风陶站在檐下避雨，她的侍女拿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雨滴，嘴里抱怨道：“这夏天的雨下的真是突然。”
“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一会儿吧。”沈风陶看着大雨滂沱，面露愁容。
侍女说道：“早知道就不来了。那些人是惯会捧高踩低的，都不把姑娘放在眼里，处处受人冷落，还偏赶上这大雨！”
沈风陶柔声道：“生气抱怨有什么用，你骂几句，这雨就能停了吗？怨天尤人，她们就能高看我一眼吗？时运不济，怨得了谁。”
侍女叹气，皱眉道：“姑娘就是命不好，除了出身，姑娘不是样样比大姑娘强？奈何只能天天看她的脸色度日。”
“好了。”她付之一笑，静静地看着雨幕。
李元祐暗道这姑娘原来过得这么不顺心，听这话，她在外不招人待见，在家里也被姐姐压着，似乎那个沈家嫡女待她不好，自己方才还把她当成了她的恶姐姐，真是无颜以对。
他看着女子单薄的身影，长身玉立，仰着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雨势渐大，雨滴溅上了她的裙衫，水渍洇开来，犹如在淡粉的裙摆上开出了桃花。氤氲的雨气弥漫开来，是让人感到清爽的气味。
洛思撑着一把伞屁颠屁颠地回来，他忙转身，毕竟他是偷听偷看，让人知道多不好。
他一看，洛思那个缺心眼的就带了一把伞，他骂道：“你怎么就拿了一把？”
“今日府上人多，伞都不够用了，小人与殿下共撑一把伞足矣。快走吧殿下，一会儿雨更大了。”洛思搀起他的手臂，将他罩在伞下走了。
他本想说把伞给那位沈姑娘，又没好意思说，便走了。
雨下得更大了些，沈风陶斜眼看向那个拐角处，若有所思。
今日嘉宁郡主宴请，沈家两位姑娘皆在受邀之列，但沈翎华有事推却了。
前两天，邹千易让人将沈翎华的一些旧物送来了，虽然她什么都不缺，只管买新的就是，但有些东西还是要留在眼前，记在心里。
刘妈妈将东西都取了来，又交给她几封信，是邹千易一并送过来的。这几封从未打开过的信，竟是在她离京后卫子彦曾给她写的回信。刘妈妈告诉她，邹千易与卫子彦的母亲有些旧怨，十分不待见卫家，尤其离京后不想和京都那些人再有什么瓜葛，知道卫子彦给她写信，便都扣下了。但她决定留在京都，邹千易觉得这信还是有必要给她看，便送过来了。
她讶然，当初还因为没收到回信闹脾气，竟然是冤枉了人家。
她将那几封信拿在手中，每一封都是厚厚一沓，她却觉得虚无轻飘，该是几年前就打开的，如今时过境迁，信中所写又有什么重要的。她叹气，一一打开，不觉心头一暖，不由得弯了嘴角。那个待人冷淡的卫子彦在信中卫对她事事有回应，她曾随口提了一句“这里的糕点样式不如京都繁多”，他便回应说京都最有名那家糕点铺又做了新花样，等她回来就带她去尝尝。她写想等他金榜题名时，回京向他道贺，他便回好。
没有一句思念，却字字在诉说眷念。
可她没收到卫子彦的信，卫子彦也没等到她的归期。
她鼻头一酸，难受得闭了眼，金榜题名后，卫家就出了事……
明明自己说要回京道贺，却失了约，甚至还在生闷气。
她懊恼地扶额，拿起最后一封，这封摸着比之前的信都薄，看信上日期，是在卫家出事之后，她当时为了宽慰他写了一封信，这封是回信。
她打开来看，只有六个字：“一切安好勿忧”。
对比前几封，这最后一封信让她有些感伤。前后的差别更让她有了一些猜测，加上前几日卫子彦突然出现相救，她心中隐忧更甚。
今日便要问个清楚，她在京中最好的酒楼设宴，见面后先向卫子彦表达了感谢，之后便问出了心中疑惑：“子彦，你那天怎么会知道我去了沁芳阁？”
卫子彦手中的筷子一顿。
“江婉兮再笨也不会在你面前自己露出马脚，你又没去我家问过，却来得比我弟弟还快，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沁芳阁？”她冷静地问道，“或者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日常行踪？”
卫子彦放下筷子，看向她。
“你在监视我？”她打量着卫子彦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你在监视我爹的动向？”
卫子彦沉默。
看他这幅模样，就是果真如此了。沈穆位高权重，他的偏向足以让朝中势力出现倾斜，他与谁来往密切，跟谁关系亲近，皆被众人看在眼里。卫子彦只是一个翰林编撰，却要时刻洞察吏部尚书的动向，可见他背后图谋之大。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忧心地反问道：“卫子彦，你在干什么？你，在谋划什么？”
其实不用问，她心中也能猜到八九分，卫桓为廖党一众谗言所害，卫子彦肯定想为父报仇，可廖党势力强大，凭他之力，与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卫子彦什么都不说，容色如月华一样恬淡，清寂。外面是瓢泼大雨，屋内，二人之间是静静铺陈开来的凄迷。
卫子彦随意一笑，终于开口道：“我的确有我的打算，但我不会以身涉险的，你不必担心。”
她如何能不担心，连父亲都不敢与廖廷章正面抗衡，若是廖廷章知道他一直虎视眈眈，暗地蓄力以待来日报仇，定不会放过他，凭廖廷章的手段，除掉他不用费吹灰之力。
但父仇深似海，他断不会轻易放下。她知道劝他放弃，他是不会听的，叹道：“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哪有那么夸张？你多虑了。”他起身走到窗边，任凭风雨朝他袭来。
看他一脸风轻云淡，倒像是早就做好飞蛾扑火的决心。
她更着急了，起身走到他身侧，“你分明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多危险，否则，你就不会故意疏远我。”
外面大雨如注，狂风吹得卫子彦眼睛有些微颤动。
“你说话，为什么我回京之后对我刻意疏远？”她比卫子彦矮了半头，气势却丝毫不输，双目含嗔，桃腮带怒，颇有撒娇的意味，“好歹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竟连江婉兮都不如。”
卫子彦才不管她是撒娇还是指责，下意识想要辩解，脱口而出：“自从她上次做出那种事，我就和她断绝来往了。”
她的怨气顿时消了七八分，感受到偏爱，倒有些羞赧，扭过脸偷笑了一下，又斜眼瞧他，“为什么？”
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好像要被捅破了。
卫子彦不知是忽然恢复了清醒，还是犯了糊涂，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此举非君子所为，我不愿与之为伍。”
他立于窗前，任大风吹起他的衣袖，他自岿然不动，一身正义凛然。
她咬牙，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扔下一句：“那你自己逍遥吧！”
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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