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凤头钗

秦风已经停灵七日，钦天监相师看的都是今日下葬最宜。死者为大，勋国府内的大部分人手还在忙于秦风的丧事。

而且又因为一些原因，秦家的两位家主和几位夫人太太都没有露面，只是让府里一位办事得体的大管事领着一群家丁女仆，出来招呼西凉送亲的一行人。

当新娘董思卿下轿的那一刻，秦赋就看呆了，他痴痴地看着那一袭红衣走来，然后迈过自家大门。才八岁的他只觉得这位姐姐，似是在哪里见过的。

秦家管事以舟车劳顿为由，安排董思卿一行人先去偏院厢房休息，但是她却执意要求去灵堂祭奠，为亡夫守孝。

按理说，这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一要是弄出了什么幺蛾子，谁能担待得起。

在场的几位秦管事人都做不了主，只能先去请示两位家主或者是老太太和夫人们。

新娘董思卿神色清冷地站在深深的庭院中，  一个西凉带来的丫鬟和一个老嬷嬷陪着她，静静地看着这座雪后的敕造勋国府。

白墙，黛瓦，飞檐，翘角。一层薄薄的雪，让勋国府更富诗意，远远望去，静谧安详。只是这白色诗境之中却有一道单薄且萧索的红色身影，给人说不出来的凄楚与黯然之感。

自打董思卿下了轿，秦赋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那一袭红衣。他鬼使神差地跑了过去，仰起头，牵起董思卿的小手说道：“花嫂子漂亮姐姐，我知道大哥的灵堂在哪，我带你去吧。”

听到这声姐姐，董思卿原本淡漠的神情有了一丝动容。她疑惑低头，看到了一张墨眉桃魇，漂亮至极的小脸。

当她看到秦赋胸前的四瓣海棠镶猫睛宝石项圈上镶嵌的宝玉时，便已经知道眼前的孩子是谁，她轻轻念道：“离恨天上，灌愁海中。”

她明眸微转，灿若星辰，温声细语地问道：“你是秦赋？”

以西凉王的手眼通天，董思卿在进京之前她就已经知晓了秦家几个主要人物和关系脉络。

她自然听过秦赋“仙人赠玉”的典故，知道那玉被镶嵌在项圈之上贴身携带。

秦赋抬头，只见一双愁黛远山眉，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袭红衣，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

他感觉这个姐姐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似水，和他娘亲很像。

一个老嬷嬷过来抱起秦赋，先是歉意地对董可卿解释道：“这是府里的小少爷秦兴，本该喊大少奶奶嫂嫂的，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少奶奶莫怪。”然后她又对怀里的秦赋说：“赋少爷，以后见了大少奶奶可不能再称呼姐姐了，要叫嫂嫂。”

这时，秦兴也跑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漂亮大嫂，我是秦兴。”

董思卿知道秦家二房有一庶子叫秦兴，乃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所生。因秦家有意淡化嫡庶之别，又怕两个孩子因这块玉心生狭气，所以就在秦兴周岁那年，也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项圈，并镶嵌一块上等的翡翠，翡翠之上镌刻“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八字。

董思卿看向他胸前的项圈，确实是一块上等翡翠。

这时，去问话的管事回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标志灵巧的小丫鬟。

这丫鬟名叫柳陌，与桃溪一样是老太太亲手调.教出来的可靠人，别看她年龄不大，却是个尖酸泼辣的主，也就是老太太喜欢这丫头的刚强傲气，十岁时就养在身前调.教。

作为老夫人的体己人，她和桃溪平日里会替老太太传些话，只要是老太太的意思，就连府里的两位家主老爷也要照办，更别提那些下人杂役了。

所以在秦府中桃溪、柳陌这两个丫鬟与别的女婢丫鬟大有不同。

柳陌快步跟了过来，她先是给董思卿施了个万福，然后才说道：“老夫人说了，这几日府里图遭变故，难免有些地方不合礼节，若是哪里怠慢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府里面考虑到郡主一路上舟车劳顿，又怕郡主去了灵堂伤心难过，所以才想请您去偏院休息些时日。

今日大少爷下葬，若郡主想要去灵堂和大少爷见个面告个别，也无不可，奴婢这就为你带路。”

这时一个婆子拿了一件白色斩榱走了过来说道：“少奶奶，披上这个再去灵堂吧。”

夫死妻服丧，董思卿既然已经入了秦家大门，那就是秦家的儿媳，秦风的妻子，自然就要为秦风披麻服丧。

简陋的粗麻斩榱难以遮掩董思卿身上的华贵气质，她凤冠挽髻，斜插一对赤金镶红宝偏头凤钗，白色麻衣下隐隐露出那件举世无双的彩凤双飞翼霓裳红霞嫁衣。

披上丧服的那一刻，董思卿苍白的脸上再难保持平静从容，两行清泪自眼中夺眶而出，顺着她消瘦脸颊滑下。

美人无声而泣，最是凄美动人，惹人怜惜。

年幼的秦赋第一次真正的知道了什么是凄美，那一幕的凄美久久地烙印在他内心中最深最隐秘的一处。

董思卿在众人的带领下入了灵堂，秦赋秦兴两兄弟也跑过去凑热闹，虽说老夫人吩咐过不准他们哥俩去灵堂，只是这会儿没有人会在意他俩胡跑。

秦风非高寿之人，所以他的灵堂没有设在秦家祠堂，而是在勋国府前院的向南大厅中，一行人穿过前院仪门就到了灵堂。

庄.严肃穆的灵堂内摆着秦风的灵牌，旁边是一对挽联，挽联下摆了一张四方祭桌，桌子上供奉着鸡鸭鱼肉鹅，杯箸香烛台等一堆祭品。

秦风的棺椁就停在祭桌前，此时已经加盖下钉。

一张八尺长的灵幡经榜竖立在棺柩前面。旁边烛台上还点着一盏长明灯，幽幽灯火，忽明忽暗。再旁边是一个烧纸钱的铜盆，盆内还有余灰尚未燃尽。

秦风死前只是没品没衔的国子监优贡，在他死后承蒙皇上隆恩，特封他为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所以秦风的丧葬规格是按照四品将军来的。

他的铭旌则是依据《士葬礼》制作，宽二尺长八尺，上书写“诰封一等勋国公长子御前紫禁宣威大将军秦公讳风之灵柩”。

待众人走到灵堂之时，祭礼行完，大殓已毕，灵堂内只留有一僧一道还在做法事，超度亡魂。

秦赋的岁数要比秦兴大上两岁，和弟弟相比，八岁的他对于死亡的理解与感知要更加的清晰深刻。

当他看到灵堂内挂着的大哥秦风的棺椁时，一股莫名的悲痛从心底喷涌而出。他知道，那棺材里面躺着的就是他那永远死了的大哥。

秦赋上前几步，然后爬在棺材上，咧开大嘴放声哭了起来。

秦兴也看到了那棺椁，不过他年纪尚小，而且也没人和他说过那棺材里的就是他已死了的大哥，所以秦兴并没有如何伤心哭泣。进入灵堂之后，秦兴就一直好奇那口棺材里面装的是什么。

董思卿入灵堂后就支开贴身丫鬟和嬷嬷，她径直朝秦风棺椁一步一步走去，最后跪在棺椁之前。

她先是朝棺椁磕了三头，然后嘴唇抿起，闭眼间泪水再次从她眼角落下，精致的五官露出坚毅的神情，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夫君等我，妾这就随君而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秦家孙媳，西凉的大郡主竟然直挺挺地朝着棺材一角撞去。

事发突然，在场众人魂都吓了出来，都来不及去拉董思卿一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那棺角上撞去。

砰地一声重响，秦风的棺椁也侧滑出去，秦可卿也头破血流的瘫倒在地。

大厅内瞬间炸了窝，所有人围了上去喊着少奶奶、小姐。

和董思卿一起从西凉来的有一个妙龄丫鬟锦瑟，和一个教习嬷嬷。刚才董思卿故意将她二人支开，此时她俩什么也不顾得了，胡乱将众人扒开，带着哭腔的来到董思卿跟前。

“各位莫急，先让贫道看一下少夫人是否有恙。”说话的正是灵堂内做法事的那一僧一道中的道士。

那老道掐了一下董思卿的脉搏后，确认董思卿无碍后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对那为教习嬷嬷说道：“放心，少夫人头部无碍，她只是体虚气弱，一时闭气昏了过去而已。你们先将她扶下去好生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那位教习嬷嬷跪下对老道和那和尚各磕了一头感谢道“多谢仙长和大师的出手相救，老身感激不尽。”

老道摇摇头说道：“不必如此，贫道也是什么都没有做，倒是刚才幸亏有释心大师的出手相助。”

原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董思卿要死的时候，灵堂内做法事的那位高僧抬手一掌击在棺木之上，棺椁应声滑出。

秦可卿的头虽然依旧是撞了上去，但也只是险之又险的擦了个边，碰破了额头而已，没有出现脑.浆子四溢的可怕一幕。

老禅师拨动佛珠，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驼佛，何苦来哉！”

得知董思卿没事后，众人只顾着将她送到早已备好的厢房。

乱哄哄的一片，没人注意到的是，刚才董思卿那一撞，将她头上的那对钗簪给撞掉了一支，而且刚巧就掉到了秦赋的脚下。

秦赋见这支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的金凤钗子，自是喜不胜禁，趁着乱他弯腰捡起来后就将凤钗偷偷藏进了自己的怀中。

此举除了那轻捻佛珠的释心禅师外，无人看到。

老禅师又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徒增烦恼罢了，何苦来哉！”  

灵堂内早已乱做了一团，两个老妈子连忙哄着将秦赋兄弟俩抱出去。而抱秦赋的那个老妈子，正是秦赋口中的林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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