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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多宝盒


话说秦母因孙儿秦风的暴毙而伤心过度,犯了旧疾。两房的几位夫人姨太们都聚在秦母屋中悉心伺候,甚至就连秦停云的嫡妻也就是秦风的生母也坐在秦母床边端汤送药。

秦母漫躺在床上,听着柳陌将灵堂内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老夫人扫了一眼屋里的众人,缓缓开口道:“也是个性情刚烈的孩子,只能怪风儿命薄,没那福气。

她是我秦家三聘六书娶过门的正儿八经的孙媳妇,生是我秦家的人,死是我秦家的魂。

她愿意撞死在灵堂上,为风儿守节,就已经对得住风儿,对得住秦家了。以后不要让我听再到谁乱嚼舌根子,说一些不沾贤的话,辱没了我秦家的门风。”

“柳陌你让胡管事派人去请张太医来,让他多开几服安神养元的方子。还有,我屋里的那几丸老参丸你们也一并捎带过去。”

安排完这些,秦母有些疲惫,她摆摆手说道:“都别在我这个糟老婆子的屋里待着了,回去各忙各的吧。对了,你们都是做长辈的,一会儿也都去她那里瞧瞧,看看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今日大哥出殡,府里府外都需要人手忙活,大娘这几日身上也不好,见了嫂子彼此伤心不如不见。”说话的是一个削肩细腰,鼻腻鹅脂的少女,这少女正是秦家大小姐秦雅。

看着身前憔悴的大儿媳,秦母也有些不忍,又怕她心死胡来,闹得不好看,更坏了勋国府与西凉的联姻,就应了下来,对秦风娘肖夫人说道:“婆婆先去见媳妇,是有些不像样子,你就别去了。你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又遭逢巨变,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叫我该怎么办啊?”

众人无不掩面涕泣地辞别秦母。

李氏和她闺女秦双刚出秦母房屋没走几步,就在院门口处碰到了前来传话的一个小丫鬟。听到自己的娘家姐夫侄女来了,李氏又惊又喜,得知他们在前院的客房,就带着女儿赶紧去了。

王崇山在灵堂上完香之后,秦赋已被人带走,薛管事领着他们父女去了一间客房。

白瞳时时刻刻都跟在王姝的身边不敢乱走,院子里的雕梁画栋让衣衫褴褛的她浑身不得劲。

薛管事知道他们三人还没用过午饭,就先让丫鬟端来一盘松子百合酥和一盘蜜.汁糖蜂巢糕,外加几样坚果瓜子。

王姝看着两盘精致的糕点有些意动,不过她家教极好,没有立刻伸手去抓,而是先是看向父亲,再得到允许后,才怯懦懦地拿了一块百合酥。

薛管事走后,屋里就剩下三人一狗外加两个小丫鬟。

没了那穿绸缎的中年管事,白瞳立马轻松下来,她拿起蜜.汁糖蜂巢糕和松子百合酥,不仅自己吃的痛快,还不忘时不时地扔给那条黑狗几块。

小丫头心知自己和他们无缘无故的,必不会久留自己,顶多再白吃他们一顿饭而已,不吃白不吃。

王崇山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乞儿问道:“你真名叫什么?”

白瞳含糊不清道:“我真名就叫白吃,爹娘起的,可不错了,寓意好,我走到哪都能白吃白喝。”

王崇山看着小丫头不像是个老实的孩子,不过还是问她道:“你的习武天赋不错,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教你一些武功,不说有多大成就,最少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白瞳两眼放光,很是心动。

王崇山又追加一句道:“不过第一步的开筋拨骨有些疼,你吃的住苦,忍得了疼吗?”

小乞儿立马嫣了,她摇摇头说道:“我能吃,但吃不了苦,更吃不住疼。有没有不疼也不用吃苦就能练成的绝世武功?”

王崇山摇头不语。

白瞳纠结了一会儿说道:“有多疼,我可不以试一试?”

粗布汉子双手捏住白瞳的肩胛骨,还没怎么用力,小丫头就痛的哇哇大叫,眼泪都疼出来了。王崇山双手那么掐,算是就此掐灭了白瞳本就还只是萌芽的武道之心。小丫头觉得习武实在是太疼了,还不如让她去要饭呢。

王崇山只得作罢,安慰道:“不习武也罢,一旦习武,就会卷入江湖的刀光剑影,这对你来说真的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没准还是一场大祸。”

王崇山从包里拿出一把小碎银,有一两的,有半两的,还有一些铜钱,他交给小乞儿并说道:“这有几两碎银和一些铜钱,你且收好,别让人看到了。一会儿他们未必会让你上桌吃饭,你拿着这些钱可以去外面买些吃的,但记住了一次最多只能拿出一小粒银子,否则就是在害你。”

白瞳见钱眼开,她虽然还想要继续“得寸进尺”,但看了眼屋里四周华贵富丽的装潢,她所有的小心思都压了下去,不敢抖露。

王崇山怕小丫头不知道路,就让一个丫鬟领着白瞳出去。王姝有些不舍,陪着白瞳一起出去了。

路上王姝对这个刚认识的小伙伴说:“白吃,我爹说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有空了可以常来找我玩。”

白瞳立马答应下来,实则心中暗想,等我怀里的钱花完了,我肯定会来找你这白痴傻妞。

丫鬟带着白瞳没有走正门,而是从西南角门出去。出了门再往前走上一段路,就是天宝帝国的大相国寺。

王姝有些失落地回到客房,王崇山拿了一块糕点来哄女儿开心。

这时,王家父女听到外面有一个圆润清亮的声音说道:“我来的迟了,不曾去接姐夫。”

王姝心想必是小姨来了。

只见一个身穿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披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围攒珠勒子的贵气妇人走进屋里。妇人粉光脂艳,端端正正,玉葱细手里还拿着一件乌铜走银小手炉,她身后跟着一个五官精致玲珑的小姑娘,此刻她也好奇地打量着王姝。

看着与娘亲有七八分相似的妇人,王姝一时间愣住了,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啪落下。

王姝此时嘴里还含着一块糕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呜呜咽咽。

李氏进屋一眼就瞧见了腮帮子鼓鼓的小姑娘,伶俐可人的孩子,眉目间依稀可见姐姐当年。她见小丫头落泪,心中生出无尽的怜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我的侄,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妇人身后那个精致玲珑的小姑娘手指摸摸自己的脸说道:“羞不羞,姐姐你这么大了还哭。”

随后王崇山与李氏见过,李氏又问了几问题,多是些家常。姐姐是如何病的,瞧的哪里的大夫,最后葬礼是怎么办的,葬在了哪里,一路上又是怎么来的……

刚聊了一会儿,薛管事就过来了,说是二老爷派人来请王大侠中午一同用餐。

王崇山心想,他口中的二老爷应该就是秦燕然了,此次入京本就又事相求与他,自然是要去见一见这位镇北大将军。

李氏虽然还想多问一些姐姐的事,但她心知不再这一时,就只把王姝留了下来。

另一边,董思卿昏倒之后,被人搀扶送到了西厢房休息。由于一些莫须有的原因,秦府中人对她确实是不够待见。

且不说太夫人、二位老爷和几位夫人姨太太全都没有出来见她,就连董思卿晕倒,秦家也只是留了几个丫鬟婆子立在门外伺候,连个郎中大夫都没人去请。

秦家如此怠慢,自然就引起和董思卿一起从西凉来的那个丫鬟的强烈不满。丫鬟名叫锦瑟,她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家小姐,委屈地泣不成声。

那个教习嬷嬷显然更加沉得住气,像她这个岁数的人,应经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了。

老人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说的很现实,一点也没错。

或许姑爷秦风没死的话,一切不会如此糟糕,小姐也就不必背负天煞妖星的恶名,秦家上下也不敢怠慢郡主。

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这位老嬷嬷也有些生秦家的闷气,明眼人都知晓秦风的死必有蹊跷,你勋国府的人恐怕对这里面的内幕更加一清二楚,为何还默许下面的人胡言乱语。

自古以来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婚姻大事都须遵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也就是说一段正常的婚姻都是由男方去请媒婆提亲,在经过女方父母同意后,问清女子的生辰八字,若八字相合,就可以下聘书聘礼。

所以世人皆以为,勋国府与西凉王府的这一桩婚事是由作为男方的秦家主动提出来的。其实不然,当初是董思卿主动提出要远嫁京城秦家的。

作为董思卿的教习嬷嬷,她自然清楚小姐的那点心思,但这是小姐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法劝她。小姐能够与勋国府联姻,无论是对于王爷,还是对于小王爷,甚至对于整个西凉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无非是苦了小姐而已,唉……

老嬷嬷给董思卿掖了掖被角,看着床上的小姐,她轻轻叹息一声:“女人这一辈子啊,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是一天或许都没有。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了还要从子。

出嫁前要想着娘家人,出嫁后要想着夫家人,老了老了也要忙着照顾子孙。一辈子的韶华逝去,换回来的又是什么呢?谁又管过咱们累不累,苦不苦呢。”

“不都是这样吗,嬷嬷?”床上的董思卿已经醒来。

“小姐你醒了?”看到自家小姐醒来,小丫鬟赶紧放下手里的热毛巾走了过来,“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你要是死了,让奴婢还怎么活啊。”

“好了,别哭了锦瑟,我没事。”董思卿安慰着这个从小随自己长大的傻丫头。

丫鬟锦瑟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把不住地往外流,她哀求道:“小姐,你以后可不能再做傻事了,你要是有了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了。”

董思卿摸了摸还疼的额头,说道:“既然这次老天爷没有收我,那以后我也不会再寻死了。你别说,我这脑瓜子还挺疼的。”

主仆三人都笑了。

“小姐,你可不知道啊,就差一点你就真的随着那个短命鬼一路去了。”小丫鬟现在心中也有些悸动后怕。

老嬷嬷瞪了锦瑟一眼,“闭嘴,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说话做事你都谨慎留心点,别没大没小的,王妃是怎么教你的。”

锦瑟也意识到“短命鬼”三个字不是她能乱喊的,尤其还是在这勋国府中,小丫鬟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说道:“夫人让我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刘嬷嬷我下次再也不敢来。”。

床上的董思卿幽幽一叹,“哪里是咱们自己的家呢?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家了!”

刘嬷嬷握住了董思卿的手劝慰道:“小姐千万别胡思乱想,你就趁着病先好好休息两天。至于以后,咱们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色已昏,董思卿也确实头痛乏力,所以安排道:“今天我夫君出殡,秦家有很多事需要料理,没空搭理咱们,可咱们作晚辈的不能失了礼数。刘嬷嬷,一会儿你替我挨个和秦家的长辈们打个招呼吧,就说我还没醒来,所以只能明日再亲自去一一问安,叫他们别怪罪。”

老嬷嬷拍拍董思卿的小手,宽慰道:“小姐放心,这些琐事老身会处理好的。”

这时丫鬟锦瑟惊诧地叫了一声,“呀!小姐,你头上的凤钗怎么少了一支?”

董思卿伸手摸去,那对赤金镶红宝偏头凤钗确实只剩下了一支。这对凤钗是凉王妃的陪送嫁妆之一,也最被王妃珍贵,从不轻易示人,说是要将之作为传家宝,传给下一任王妃。

哪成想,董思卿上轿之前,王妃却是亲手将这对金钗别在她的头上,作为她的红妆之一。可以说,这对赤金镶红宝偏头凤钗对董思卿的意义非凡。

锦瑟焦急地说道:“肯定是刚才掉灵堂里了,我这就去找。”

“别急,你先回来。”董思卿叫住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她说道:“你先去灵堂看看,找得到了最好,如果实在是找不到那就算了。记住,这事别声张出去。”

自古以来,海枯石烂,情比金坚,有那红叶题诗,金钗寄情的说法。情人与夫妻赠别之物,多为金钗。女子将头上的钗子一分为二,一半赠人,一半自留,待到重逢之日,人与金钗皆重聚。

锦瑟一脸认真地说:“肯定能找回来的。”说完就碎步跑了出去。

却说秦赋和王姝白瞳分开之后,他在硕勋园里又转了两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一个人回屋了。

秦赋和他娘亲住在镇北将军府的一个叫紫竹园的偏院里,另有六七个二等丫鬟和四五个嬷嬷同院伺候。

秦赋悄悄溜进屋里后,发现他娘和孙嬷嬷都不再院里,两个丫鬟姐姐也都在偏屋围着火炉纳鞋垫。

趁着里屋没人,秦赋趴在床梆上,将怀里的簪钗拿出来仔细把玩。

冬日阳光穿过窗户,照在纯金打造的金钗上,熠熠生辉。这支金钗,凤翼高高舒展,一鳞一羽纤毫毕现,一对血红色宝石凤眼妖艳夺目。

秦赋盯着金凤那双血红凤眼,他感觉金凤像是活的一样,也在盯着他。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的那一袭红衣倩影,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钗子还给那个漂亮嫂子姐姐。

还是不还了吧,要不然她说是我偷的咋办,该怎么和人家解释呢?

将好东西据为己有是人的天性,更何况这正值天真率性时期的孩子了。

小家伙蹬掉鞋子,爬到床上。

在他床头有一个雕花红漆木柜,柜子里放满了色彩艳丽做工考究的各色衣物。上衣下裳,内衫外褧,肚兜穹裤,坎肩围涎,此外还有一顶虎皮缝的小虎帽。

花花绿绿的虎头帽下面有一个雕梅填五彩花漆的紫檀木方盒。

盒子漆浆温润,造型小巧精致,分格而置,内含乾坤,是秦赋从他姐姐秦雅屋里顺来的,一直是秦赋最宝贝的一件物什。

长宽各六高四寸的盒木内置三十二格,且横竖不等、高低不齐、参差错落、严丝合缝,没浪费一寸地方。盒子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宝贝”,全是秦赋的心爱之物,同样也没浪费一个格子。

秦赋的“宝贝”五花八门,有铜制镀金的宝奁、金丝累边的香囊、彩釉白瓷的不倒翁、陈州老河的泥泥狗、苇秆编成的草蚱蜢和竹蜻蜓、锈迹斑斑的古铜钱,甚至还有一颗路边捡来的白色如玉的石头。

林林总总,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加起来也没有这紫檀木盒值钱珍贵,但盒子里装着的却是秦赋的大半个童年。

如今多宝盒里再添一物,正是董思卿遗失的那支赤金镶红宝偏头凤钗。

秦赋收好金钗,将多宝盒放回原处,他没由来地想起了从小雅姐那听来的几句乐天诗,虽然不太懂,但是很好听。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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