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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落幕、开幕。


“唉!今日大势去矣!”

        洪承畴在几个亲兵家丁的扶持下,刚刚在马鞍上站稳,就看到了辽东镇与山海镇两部人马内讧火拼的情景。两队明军奋力厮杀,背后和两翼则是不停的有辽东反贼们的兵马突击,远处,大队的兵马急速向这边奔来,想必是黄太吉打算在马科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将辽东明军最后这一炉香火灭掉!

        血肉横飞的情景看得洪督师一阵头晕目眩。却原来在战场上对战辽贼时推诿不前的军队,自家伙里厮杀起来却是如此的英勇顽强。

        两队明军相互厮杀,却给了鳌拜等人机会,数百重甲骑兵当先,形成锋矢阵型,钻隙直入,硬生生的从两股明军的阵脚当中撞开了一条血路,直奔洪承畴的中军而来。

        洪督师的中军,无论是从兵卒装备,人员构成,车马仪仗,都是让人一望便知,此处大有油水!鳌拜、图尔格这些同明军打老了仗的将领,如何不知道此处便是洪承畴的中军?当下挥军直入!

        耳边听得辽东反贼们的杀声大起,洪承畴几乎从马上掉了下来。他知道,以清兵的战斗力,一旦被他们冲进阵来,便是一个身死军灭的下场!几名亲兵上前扶住督师大人,将他扶上马背。

        洪承畴却也顾不得多说,完全没有了方才下来背靠广宁城池同辽贼们周旋一番之后再行退入城池固守的坚定。“走!去和小曹将军会合!”他在一群亲兵、亲将、幕僚和家丁的簇拥下,在乱军之中向西,也就是曹变蛟的营垒方向奔来。

        曹变蛟的部队过去在明军中比较精锐,又因为完全是从关内来的,全是汉人,所以处此危境,都抱着一个血战至死的决心。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他胯下的枣骝马奔跑起来又快又稳,在数百骑亲军的护卫之下,虽然是逃命,却也不失督师的风度仪容。洪承畴久经戎马,深知战马对于一支军队和一个统帅的重要意义。到辽东以来,洪承畴便一直注意收集扩充军中战马的数量。对于自己的私人坐骑,更是爱惜有加。曾在一次宴后闲话时对左右幕宾们说过一句话:“骏马、美姬,不可一日或离。”掌牧官为他的坐骑们挑选最好的马夫,喂养得毛色光泽,膘满体壮。行辕中有两位会作诗的清客和一位举人出身的幕僚曾专为这一匹骏马赋诗咏赞;还有一位姓曹的清客原是江南画师,自称是天宝年间的著名画家、长于画马的曹霸曹大将军之后,还特意为他的这些马匹工笔写真,栩栩如生,堪称传神,上题《神骏图》。

        精心豢养了多时的战马,此时便派上了用场。行不多远,迎面便撞上了一彪人马,正是曹变蛟派了来接应他的人。

        “你们曹大人呢?!”顾不得那套礼数,洪承畴劈头便问那前来接应的参将。今日到了如此的地步,他脑海当中已考虑过临危殉节的问题,所以这时候确实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能够保持镇静。但是,如果能够从曹变蛟这里获得些助力,倒也不失为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之举。

        “回督师大人,曹大人正在前面与逆贼孔有德所部厮杀,曹帅的意思,便是请督师大人移步过去,只要曹大帅杀开一条血路,敝军上下定能保全督师!”

        听得了这话,洪承畴的心思大为安定,曹变蛟所部的战斗力他还是信得过的。他突然想起了一事开口问道:“邱抚台现在何处?”话一出口,便知道此时说错了话了。那邱民仰乃是跟随王廷臣等人军马开进的,此时,王廷臣所部已经溃败,他一介书生,在这乱军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见左右不能回答,满耳但闻喊杀之声。洪承畴在立马片刻,向东一望,却见几面织金龙纛距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见马科正在率领家丁拼死抵抗清兵。

        清军的背后,越来越多的旗号、兵员风卷云聚般而来,眼看的马科这里也是未必能够支持多久了。

        “杀马科!”“杀马科!”

        “只杀马科,降者免死!”不停的听得生硬的辽东口音汉语喊着口号,叫嚷着清军的目标,洪承畴心中不由得阵阵凄凉。

        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够逃走,要自刎的念头在他的心上一闪。忽然眼前一花,却见曹变蛟来到他的面前,大声说:“督师大人快随末将来!逆贼孔有德所部不是我军对手,已经有奔溃之迹象,待末将再冲杀他一阵,便可击溃之!此时不可耽误。末将与马帅在此死战迎敌,请大人速走!”

        洪承畴凄然说:“我是国家大臣,今日惟有与诸君死战到底,共殉此城!”

        “大人为国家重臣,倘能逃出,尚可收拾人马再来复仇!……”

        曹变蛟的话尚未说完,那边马科的部队已抵敌不住,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吼叫声,清兵从几处像潮水般杀来,整个山海镇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大概是受到友军已经突破山海镇的鼓励,孔有德这边也是挥动军马猛扑过来,那些汉军旗的兵士,在各级军官的吆喝声中,小步快跑列开极为宽大的正面压了过来。

        “不知道死活的东西!”曹变蛟嘴里哼了一声,表示对汉军旗的蔑视。要是八旗满洲兵马,他小曹将军还忌惮些,一群忘却了祖宗姓氏的附逆贼子,他怕什么?

        口中暴雷也似的大叫一声:“兄弟们,随我杀贼!”

        随即便率领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家丁亲兵们催马朝着距离最近的的一股汉军旗敌兵喊杀冲去。

        果然,在曹变蛟悍不畏死的冲击之下,那些手中只有火铳,乱糟糟打了一排齐射后尚且来不及上铳刺的汉军旗火铳手们立刻被马队冲得五零四散的。

        眼看着两三列火铳兵就在自己的马前奔跑,曹变蛟不由得咧嘴大喜,只要冲开了这些汉军旗的阻击阵线,杀到外围,大军便可以稍事整顿一番,且战且走,往松山去便是!只要能够护送督师大人逃到松山,一切都不是问题!

        正在冲杀之际,眼前突然间人群一空,闪出一片宽阔的空地来。

        空地稍后,孔有德策马而立,身旁的戈什哈、巴雅喇兵众星捧月一般。

        “曹变蛟,你的死期到了!”

        一声狞笑,列在阵前的八门六磅炮,齐齐的喷吐出火舌,曹变蛟只觉得眼前一红,顿时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曹变蛟这一阵亡,对援剿镇兵马的士气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曹变蛟部下的家丁当即率先溃散,不少的家丁一边哭喊着“总镇大人死了!总镇大人死了!”一边策马在战场上到处乱冲乱撞。

        洪承畴立马的地方也开始混乱,他被身边的亲兵亲将簇拥着向西奔去,身边的亲兵幕僚大多被冲散。突然间,一股清兵突然从背后冲来,为首的正是额驸图尔格!

        “那是明国督师洪承畴!”有人认识洪承畴的旗号仪仗,指给图尔格观看,图尔格当即大喜过望,如果能够活捉了洪承畴,他在满蒙亲贵当中的地位便是跃升了不少!

        “活捉洪承畴!”

        “活捉洪承畴!”

        一时间,整个广宁城下,欢呼着要活捉洪承畴的口号声响得此起彼伏。正在与马科部下酣战的鳌拜,眼中精光闪动,手中女真重剑不停挥舞,斩杀的头脸上满是鲜血碎肉。

        “杀马科!杀马科!”

        他只管将自己的目标锁定在了距离他越来越近的马科马总兵身上!

        “督师大人,快走!末将来抵挡一阵!”

        洪承畴部下的一名亲将带领百十个弟兄冲了上去,将蜂拥而来的图尔格所部拼命抵挡住。同时援剿镇曹变蛟部下的一部分将士也汇聚到洪承畴的旗下作战,一同迎着图尔格的攻势抗击敌人。在广宁西门外便是一场血腥混战!

        “老爷,快走!”洪督师的俊仆兼娈童锦儿,见洪承畴一直在这里恋栈不去,误以为洪承畴的战马不得力,就在马屁股上猛拍一刀。洪督师胯下的枣骝马吃疼不过,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

        但是窜出去没有几丈远,地势猛然一低,形成陡坡。洪承畴骑乘的这匹枣骝马屁股上挨了一刀背,吃疼不过,只管一路狂奔,却不曾注意到眼前的这道坡坎。冲下陡坡之时前腿失足,当即向下栽倒,将洪承畴从马背上跌落到地上。仆人锦儿把他从地上搀起,刚刚跑了几步,不料想十数骑快马从眼前呐喊着冲过,眼尖的辽贼骑兵发现了洪承畴身上服色,知道此人便是主子们要捉的洪承畴!

        当即下面狂吼着奔来,乱刀将锦儿砍死,几柄利刃架在洪督师脖颈之中,将他牢牢控制着。同时杀散了保护他突围的少数将士。

        在数个巴牙喇兵护卫下催马冲到跟前的图尔格上下打量了一下正在挣扎着,试图自尽的洪承畴,向身旁一个见过洪承畴的明军降兵大声咕噜了几句,示意让他辨识一下,是否是赝品西贝货。那人上下端详了一下,确认无误,正是兵部尚书、蓟辽督师洪承畴!

        整个战场上立刻是一片满洲话发出胜利的嚣声:“捉到了!捉到了!洪承畴被图尔格额驸捉到了!”

        洪承畴战败被俘,马科倒是坚持到了最后,被鳌拜带着千余镶黄旗的精锐团团围住死战,这厮倒也是条硬汉,身上被创七八处,中了四五支箭,犹自高呼搏战不止。

        到了最后,眼见得身边的家丁一个个倒在血肉堆积的战场上,自己生还无望,马科索性狂笑一阵,“老子这辈子,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纵横南北,杀人无数,连你们鞑子头子黄太吉的老婆,都在老子裤裆底下被老子给草死了!老子这辈子,值了!”

        吼完,横过手中长刀,引颈自刎。

        一群巴牙喇兵冲上去,将马科头颅砍下,尸首被乱刀剁成肉酱!

        前后长达两年,双方投入了数十万人马,耗费钱粮辎重以百万计的辽东大战,便告结束。

        当看到鳌拜送来的马科首级和图尔格命人快马来报,洪承畴被生擒的消息时,不由得令黄太吉心中一阵轻松,跟着眼前一阵发黑,倒在了马背上。

        当黄太吉被几个郎中救醒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一架巨大的夜幕落在了辽西大地上。天上的点点星光同地上的灯笼火把相映照,将辽西大地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不夜城。

        那是辽贼各部连夜在检点战利品,搜捕明军各部的残部。

        率先逃走的唐通所部,也是在距离广宁不过数十里的沟帮子镇被一路向北准备捡洋捞的正白旗所部堵了个正着,一个照面都没来得及,唐通便被正白旗斩落马下。

        随同唐通的人头被送到黄太吉面前的,还有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率领蒙古科尔沁部达尔汗亲王的从子,清太宗皇太极的女婿、固伦额驸祈他特、蒙古科尔沁部土谢图汗巴达札的儿子,也是固伦额驸,皇太极的女婿,巴牙思护朗以及满洲、蒙古、汉人诸臣所上祝贺此次辽西大捷的表章,汉文贺表中称颂皇太极“圣神天授,智勇性成,运伟略于衰中,奏奇勋于门外”。作为两位西天佛子的使者,活佛伊拉古克三的名字更是出现在了蒙文的贺表之中。

        黄太吉尽管头还是很疼,但是大胜之余心情还是好了许多。他很是享受的听着驾前大臣们的马屁文字,一面命内三院的文臣们代他拟出诏书,满、蒙、汉三种文字并用,将此次辽东大捷的武功大加夸张,传谕朝鲜国王李倧和蒙古各部的王和贝勒知道,一面命人将洪承畴妥善的看管好,派遣精细之人押往盛京,务必要让汉人大臣设法劝说洪承畴赶快投降。

        “只可惜朕放回去的那个邱民仰,死于乱军之中了!”

        清军在辽西走廊上享受着自己的巨大胜利果实,并且不断的扩大战果,将兵锋前锋势头一直推进到了宁远和山海关之间,令两处城池枕戈待旦。同时以大兵挟胜利之余威,扫荡着沿途的各处明军残余城堡。

        此战之后,明军在宁远以北,再无一兵一卒。

        看看辽西已定,黄太吉便引军马往盛京前来,准备召集庆祝大典,同时,打定了主意打算引诱已经押到盛京,被拘禁在大清门左边不远的三官庙中的洪承畴投降。

        但是,派去劝降的人却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劝说洪承畴投降这一着却失败了。洪承畴自进入盛京以后就不断流泪,不断谩骂,要求赶快将他杀掉。

        宁完我更是抄录了洪承畴的一首明志诗篇回来作为例证告知黄太吉,此人便是块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囚车过广宁》七律:

        万里愁云压槛车,

        封疆处处付长嘘。

        王师已丧孤臣在,

        国土难全血泪余。

        浊雾苍茫就死地,

        慈颜凄惨倚村闾。

        千年若化辽东鹤,

        飞越燕山恋帝居。

        “主子,此人断然不会投降,以奴才之见,还是将其明正典刑便是!”

        这些来自战场上的消息,被吴三桂收集了之后,一式两份的发往京师和天津。送到天津的那一份,要远远比送到京师的那份来得情况详实、清晰!

        宁远伯李守汉在天津天后宫行辕得知了辽东战局之后,一阵狂怒,砸碎了几乎书房当中所有可以搬动的物件,吓得周围的人战战兢兢的在门外侍立却也不敢上前劝解。最后,精疲力竭的守汉便躺在签押房的一片狼藉之中酣然睡去。

        这个时候,手下的侍卫们才敢在李沛霆和莫钰的带领之下,轻轻的将李守汉从垃圾堆里抬起来,安放到床榻上休息。

        “二公子,主公这样不是个法子啊!如此暴怒,一旦身子有了损耗,咱们可是百死莫赎了!”莫钰自从塔山归来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可是这个时候,任凭谁去劝,只怕都是挨主公一顿骂回来!”

        “二公子,这样好不好,我听说济南的二位姨太太已经生了孩子了。眼下也快要出月子。不如派一条船南下将二位姨太太和两位少爷接到天津来,也好让主公宽宽心?”

        莫钰口中说的二位姨太太,便是其木格母女二人。

        当下二人打定了主意,除了派人快船往济南去接两位姨太太带着孩子北上,更要将辽东之事告知远在济南的大公子李华宇。

        一艘快船,便连夜出海往山东去了。

        李守汉本人,则是在一群文武重臣的忐忑不安之中蒙头大睡了两天。从寝室出来之后,倒是心情面色颇为恬淡,吩咐侍卫们告诉行辕公事房,写一份帖子,给驻扎在天津的文武大员们。

        “就说老子现在心情很好,辽东之事是老子太着急,这打仗就像做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辽东这盘菜不能急吃,那就慢慢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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