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最自由的人类
真人在学习,诞生于人类恶念的他,正在飞速成长着,理解着人类的一切。
眼前的老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对象。老人比野猫还要安静,只是随心所欲的静坐在那里。
真人知道有句话是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苇草。
那句话把人类比喻的像野草一般脆弱,又把灵魂说的仿佛是被思考禁锢了一般高尚,真人很喜欢人类这种滑稽的论调。
然而那老人就像是一根不会思考的苇草。
不,他或许更为安静,就像草坪或者苔藓。总之,老人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待在那里。
他偶尔会摇摇晃晃地出去,可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原地睡觉、他或许是去进行那个叫进食的行为,可并没有发胖的迹象。
可能进食对他来说,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饿到八分瘦时,再吃东西补充到十分的方式吧。
这种生存方式过于自然,比起生命更像是一种现象。
”所以才能看到我吗?”
真人不经意间把这个疑问脱口而出。
他并不是再和老人说话。这只是一句听起来像是对话的自言自语罢了。
不过,当他发现老人对自己的自言自语也看不到灵魂的动摇时,真人终于开始和老人聊天了。
“你是从哪里来这的?”
“不知道,我想应该过了几个冬天了吧·····但不确定。”
老人静静地低声回复。
既然两个拥有灵魂的人能够互相认知到对方的存在,那么在真人看来,偶尔对话一下才比较自然。
“你不觉得无聊吗?”
他轻声的发问,老人也轻声的回答。
“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无聊了。”
“你在这里生活,一般都是在做什么啊?”
“什么都不干,就这样听着声音。”
“声音?”
“流水的声音。”
“········有意思吗?”
“没意思。因为我已经忘记取乐的方式很久了,所以并不觉得苦恼。”
原来如此,真人点点头,他果然没看错老人真的很有趣。
老人的灵魂可能已经消耗到并不觉得无聊是一种痛苦了。
比起说是消耗,可能说打磨更加确切些。
街上的人总是因为匮乏而痛苦,因为苦难而呻吟,可一旦满足却又索求更多。
负面的感情像赘肉一样越积越多,而且更难以消除,灵魂也会因此逐渐变得臃肿,变得令人作呕。
在这一点上,真人眼中老人的灵魂虽然消瘦,却很轻盈,灵魂像未打磨的钻石原石,虽不起眼但却熠熠生辉。
人类肥美的灵魂中,会生出对当下富足的一切的恐惧,害怕失去,未曾拥有,最终辗转化为诅咒。
“你·······好难称呼啊,你的名字是什么?”
听到真人这样询问,老人抬头看了一眼穹顶。
“我已经舍弃了那种东西,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还有没有名字的人啊?就连诅咒都有名字。”
“因为不见人,自然就不需要。”
“没有的话很不方便吧。”
“什么时候?”
“进入坟墓的时候。”
“我不会进入需要名字的坟墓。要么就这样被塞进公墓,或者干脆不为人知的腐朽,归于尘土算了。”
“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这真的是玩笑吗?”
什么地狱玩笑啊,老人没有笑,真人也没有笑。
不过,真人眼中的老人的形象,倒是比外在多了几分纯真。或许毫无执着所带来的纯真性格让老人看上去更年轻了。
真人对老人的兴趣如泉涌般喷薄而出。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也是第一次感知到这种灵魂的形状。对真人来说,老人是个稀罕的样本。
到底是怎样的人生造就了这样的人类呢?
这样的人类灵魂,要怎么玩弄才有意思呢?利用这样的人,能够做些什么呢?
还有——到底这样的人身上,能够诞生出怎样的诅咒呢?
在这一刻,人与咒灵的灵魂仿佛发生了逆转,真人更像是人类,而老人则更像是无欲无求的咒灵。
在兴趣的趋势下,真人不断的询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
老人透过肆意生长,如乱草般的刘海,仰望着高处。
他的眼窝被塞住了。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人类却会在思考的时候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真人的好奇心被小小的满足了。
“你也并非是在这个隧道里出生长大的吧?你以前应该住在那边的热闹的城市中吧?”
“嗯,确实没错。以前我也曾忙于生活。我继承了家业,工作,赚钱,养活家人。”
“看来你曾经还是个很有社会地位的人啊!”
“在人类社会里算是吧。不过现在想来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那你是怎么像个老鼠一样开始地洞生活的啊。”
“因为我失去了所有的地位,金钱和房子。”
“失去了?”
“我被人骗了。在那个时候,我的眼睛也被烧伤,再也看不见了。”
真人突然想起了漏瑚袭击的那家诈骗公司,他们果然也是寄生在这个社会上的诅咒啊。
“原来你被骗了,心底还挺善良的嘛。不想报复社会什么的?”
“不会,因为不介意被骗。”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难道被骗还能让你高兴不成?”
“会成为骗子眼中的目标,就说明我不过如此罢了。骗我的是我的老友和我的妻子。他们烧毁了我的眼睛,伪造成意外事故,还以照顾我的名义,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夺走了我的所有东西。”
“原来你被骗的这么惨啊。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他们彼此相爱,然而却没有人爱我,比起被骗,发现这个残酷的真相才让我最为绝望。”
谷籑</span> 真人艰难的咀嚼着老人的这句话,他很难理解这种缥缈的东西。
爱?这个字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世界上也有因爱而生的诅咒。似乎其中还某些诅咒还极为强大。但是,人会爱上别人这样的机制,和猫咪执着于毛线团到底有什么不同,真人还分不清楚。
不过,真人会把人类的这种执着当做知识记忆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你不诅咒那些骗了你的人吗?”
“无所谓。”
“无所谓啊,一般这种情况,人类应该会愤怒,怨恨,会让自己的灵魂变成负面的形状才对啊。”
“真的,我或许已经没有能量去思考,想要复仇,想要给他们教训这件事了。”
“······原来如此。”
真人点点头,得到了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先不说他能否想象出人类感情的运作,真人根据之前所学习的电影,小说,诗歌,还要那些被他玩弄的人类——从这些样本中得出的结论,成为了让他理解老人的话所需的养料。
“也就是说,你绝望了。绝望到灵魂都濒临死亡了。所以你跨过了产生憎恨和诅咒的可能性,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老人的反应却超出了真人的预计,他摇了摇头。
“我可能有过失望。不过,你或许以为我经历了非常强烈的绝望吧?”
“失望和绝望不一样吗?”
“不一样,只有经历过才知道。”
老人抬起头,像是要从久远的岁月中摸索出记忆。
“我并没有那种烧尽一切的愤怒,也没有那种将人淹没般的悲伤。只不过······就是累了而已。工作、名声、立场、责任、交流、财产、家族、荣誉。大概·····我已经对像这样无意义的东西感到疲劳了吧,我的所有都被这些消耗殆尽了。”
“所以,最后你被骗的时候也没有愤怒吗?”
“在听到他们说出事实的一瞬间,我只感觉到自己解脱了。失望的时候,灵魂仿佛也变得轻松了,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
老人的声音稳定而平和。
浑浊的水经过过滤而变得澄澈之后,就会发出这种清冽冰冷的声音。
“光也好,钱也好,爱也好。我什么都失去之后·······走在街上,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那时我所看到的街道,好像完全换了个模样。”
“····你不是看不见吗?”
“是啊,一旦变得看不见,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自由不羁的声音和风。我看不到划分的街区的墙壁,不论哪里,都只剩下无星之夜那般的黑暗在蔓延。当时我才知道世界是如此的宽广,然后·······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原来是个自由的人啊。”
真人眨眨眼睛,为老人的说法感到震惊。
老人的想法和真人一直以来所收集到的,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人类案例完全对不上,或者说完全相反。就算了解他的过去,真人还是无法理解老人的想法。
只不过,在真人看来,老人确实是自由的。
就算生活在隧道里,老人也知道天空广阔无垠。
恐怕老人比那些自由地走在街上的,不论地位多高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他们有多久没有仰望天空了呢?只在意着眼前的苟且。
老人知道天空的广阔,微风的和煦,水声的和悦。
这个看似跟社会脱节的刀刃,正因为没有财产和地位,甚至失去了与人的联系·····才认清了最难得的自由二字的含义,并且可能已经得到了自由本身。
他没有执着,也没有畏惧——他没有诅咒。他只是存在着,简单的活着。
“不是所有的流浪者都迷路了呢。”
“在这里引用托尔金的话就显得有些闷骚了。”
老人居然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是在引用偶然读过的一本书,真人笑了。
“你喜欢读书吗?”
“单纯作为知识储备而已。”
“博学是件好事。”
如果说从恐惧中诞生出诅咒的是人类,那这位老人也可以被称为人吗?
现在的真人很难表现喜怒哀乐。
不过,他很平和。
和人类接触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平和。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全都想你一样——恐怕也就不会诞生出我来了吧。”
真人的视线落回了手中的书上。
老人依旧眺望着虚空,又沉默不语了,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诅咒由人而生,但诅咒会杀死人类。他们不可能共存。
可是在这隧道里,诅咒和人类共同生活在一起。
最憎恶人类的诅咒和最不想人类的人类愉快的生活在的一起。
即便事实是如此的扭曲,时间却平稳和缓的流逝。
人会憎恨人,恐惧人,实属情理之中。
人类无法看到灵魂,所以会去想象他人的感情。
然后被自己的感情耍的团团转。
他们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应激反射,只不过是灵魂的代谢。他们甚至不知道灵魂在哪里。
真人在研究这件事。
盲眼的老人失去了光芒,也失去了和人的联系,由此,灵魂受到的刺激变小了。
然后,正因为他不会再随便被外界左右,才能获得更多的机会来面对自己的内心。
“和僧侣的修行差不多啊。十分内向的性格,可以增加与灵魂相处的时间。”
真人走在大街上,扫读者一本磨损眼中的般若心经。
这本教典是教人如何控制灵魂的书。好像以前的人们研究过不少分离灵魂和物质的方法。
老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在不经意间达到了那种境界。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黑暗中感知到灵魂吧。真人如此得出了老人等认知到诅咒的结论。
“估计他原本就有资质···至少内向的人确实更容易觉醒潜能吧。”
只要在老人的身上更为深入的观察下去,或许就能够推测出咒术师们修炼的法门。也能够找到促进咒力显现的办法。
这样一来,就能够把有才能的人打造成咒术师或是诅咒师了吧。
用准备了诅咒的诅咒师去攻击咒术师。
这可能是个有趣的尝试。比起祓除诅咒,和人类进行战斗更容易动摇人的灵魂。
宿傩的容器大概也不例外吧。
话虽如此——倒也并不急于一时。
——听漏瑚说那个讨人嫌的小鬼也回来了,别让他碰到,不然一定有他好看的。
真人恶狠狠地如此想到,不过,是否太过于想当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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