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哥
02七哥
阮信进到卧房时,阮夫人还坐在床边生闷气,秋禾拉着手正苦劝。
见老爷回来,秋禾也就不再怕夫人气坏了身子,福了一礼告退,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房门轻轻带上。
阮信瞧夫人寒着一张脸,柳眉轻蹙、鼻头微皱,不禁想起女儿生气的样子,可不就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吗?
想阮夫人云英未嫁之时,也如冰绡一般娇蛮可爱,令阮信一见倾心。
她的娘家瞧不上阮信是个武夫,阮信的双亲也瞧不上她是商户之女。
二人破除万难走到一起,从此天南海北,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儿女成双。
一晃眼半辈子,他都已经老得华发早生,她生起气来,却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
阮信心里漾起百般柔情,温声唤道:“京娘……”
阮夫人瞪了他一眼,“不许为那混账东西求情!都是你给惯的!”
“小混蛋那副死犟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哼!”
…………
随了谁?随了自己呗!
阮信苦笑。
冰绡这孩子,真是净挑着爹娘的优点长了!
…………
阮信搞不定他的“京娘”,后来果然还是搬出阮青时来,阮夫人才肯点头。
“夫人这样下去,气坏了身子怎么行?”
“为夫无能,不能令夫人展颜,只能叫青时回来,给他娘亲解忧了。”
“唉,青时这几日内外奔波,人都累瘦了……那也没什么大碍,男儿郎不过是吃不饱、睡不足几日,连夜赶几里路回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阮信每说一句,阮夫人的神色就松动一分。
说到要叫青时连夜从军营赶回来,阮夫人终于叹道,“罢了,我这辈子,就教你们一大俩小给拿捏住了!”
阮信心中颇酸楚,看来儿子就算不出面,也比自己巴巴在眼前求着管用。
嗟乎!为之奈何!
翌日一早,阮七备好了马车在二门等着,刘氏和莺儿早将冰绡的随身物品打点好了,衣服首饰,吃喝用品,连同应急的药物,丸散膏丹、瓶瓶罐罐,满满当当塞了一马车。
阮夫人起了个大早,叫来刘氏细细叮嘱了半个多时辰:说冰绡皮子嫩,招蚊子,叫晚上早早点了蚊香,新洗衣裳用艾草熏过再穿;饮食要有节制,看着她少吃瓜果;严禁去水边玩,不能出庄子,不能爬树,午后一定要躺半个时辰养神。
如此种种,巨细靡遗,刘氏心里感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阮夫人叮嘱完刘氏,又拉过莺儿,警告她不能跟着小姐胡闹。
莺儿抿着小嘴,胖乎乎的小脸全是郑重,答应得干脆,“莺儿记住了!”
阮夫人心道,这也是个不成器的,哪一次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哪一次闯祸没有她跟着!
越想越不放心,便将莺儿又拉到自己跟前,点着她的脑门道,“我的话,你可要真往心里去!这次若是你们小姐闯祸,你再敢隐瞒不报,往后你的点心果子就不要想了!”
此话一出,莺儿神色一凛,拍着胸脯保证,“不敢不敢,奴婢绝不与小姐同流合污!”
阮夫人弯了眼睛,脸却板着,“谅你也不敢!”
阮七见主母叮嘱好了一干下人,方才趋步过来见礼。
阮夫人对别人不放心,对他是放了一百个心的。
阮七本是府中下人的家生子,父母早亡后,就一直在将军府养着,因聪明勤恳,人又上进,便被阮信选了当青时的伴读。
两人一块读书,一块习武,又一块上战场,“打虎亲兄弟”,比别人家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还要再亲厚几分。
如今阮七虽年纪尚轻,却已为自己博得一身功名,去年冬天刚提拔了前锋副将,又兼管着阮信的亲兵,人也历练得愈发沉稳,行事老练周到。
阮夫人对他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只嘱咐他千万别心软,“那小混蛋狡猾的很,别被她骗了去!”
阮七含笑颔首,“夫人放心,末将定会护小姐周全!”
举手投足、言笑行止之间,俱是一股成年男子的沉稳气度。
阮夫人心中一动,这孩子比青时还大两岁,也该为他张罗一门好亲事了。
心里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阿七长大了,可有相中哪家姑娘?我和老爷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去!”
阮七愣怔之间,余光撇见冰绡穿着一身荼白的齐胸襦裙向这边走来,肤光胜雪,晃的他眼睛疼。
阮七忙收回目光,不觉就红了脸,轻声说“还没有。”
“七哥!你的脸好红,像猴屁股!”
冰绡嬉笑凑上前来打趣阮七,说完做了个鬼脸,就要往马车上跳。
阮夫人气急,拉住她就拍了一巴掌,“小混蛋,你怎么说话呢!”
冰绡顺势往阮夫人怀里一歪,搂住娘亲的脖子,照着脸颊就亲了一口。
“阿娘,等我回来给你带甜瓜吃呀!”
不待阮夫人推,她早就利索地跳上马车、撂下帘子了。
“七哥,快走吧!再迟赶不上午饭啦!”
……
阮夫人嘴里骂着“小混蛋”,站在将军府门口,直到马车拐弯,彻底不见了踪影,方才回府。
凉州城南近郊,五里庄。
阮冰绡已在此过了五夜。
生平第一次离了母亲管束,独个儿住进庄子,冰绡觉得自己好似鱼入大海,虽然白日里刘氏带着虾兵蟹将亦步亦趋跟着,终归是与府中不同。
此时暮色催更,清尘收露,目力所及之处,燠热冷却,凉夜宜人,令冰绡神思畅快,将这一年的郁闷之气尽扫而空。
望着远山淡影之间色泽浓绿的成片瓜田,冰绡弯着眼睛,扬了嘴角。
“小姐,你笑什么呢?阴测测的,好怕人!”
冰绡瞪了莺儿一眼,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晚上劝奶娘多吃点!”
“为什么呀?”
“吃饱饭,睡得香!”
掌灯时分,阮七一如前几日,来到冰绡住下的小院前后查看。
四周无异,远近照常有农户驱赶牲畜入圈的吆喝,两个护院一前一后守着,一切如常。
绕到小院门口,隔着竹槛灯窗,阮七一眼就瞧见一抹白色倩影正坐在桌边用饭,身后刘氏递茶布菜,莺儿摇扇驱蚊,静谧美好,举止如画。
闻听护院通报,冰绡也不起身,只隔着窗招呼,“七哥来了,可用了晚饭?新下来的丝瓜凉拌了,爽口得很!”
声音清清脆脆,含了十分亲热。
阮七嘴角噙着笑意,阔步走进院中。
一步,两步……越是靠近,屋里人的面容就越清晰。
冰绡今日挽了个飞仙髻,将额前碎发都梳了上去,露出一双浓淡合宜的春山眉黛来,底下横波杏目盈了笑意,弯成新月形状,带着几分惯常的狡黠,偏又在灯火下显出几分娇妍明丽来,令人不敢逼视。
阮七心跳如擂,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脚下步伐也止住,立在庭前,不肯再往前进一步。
“……小姐长大了。”
阮七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话,低垂的眉目为夜色所掩盖,薄唇紧抿着,被窗前的灯火映的有些苍白。
“七哥,你怎么啦?”
冰绡觉得他这几日很是奇怪,好像与自己疏远了许多。
他这一问,阮七如梦方醒般,忙拱手道:“刚用过,小姐不必麻烦。既无事,我便不进去了,你……早些歇息。”
冰绡心里还琢磨着晚上的事,没有多想,应了一声便继续用饭。
奶娘刘氏出来相送,将白日里所到之处、所遇之人拣要紧的说了,阮七方才放心,嘱咐刘氏早点锁了院门,有事到邻院呼唤即可。
走了几步又转身叫住刘氏,说前后门都有护院看着,自己就在邻院,夜里就不来看了。
刘氏是个心大的,一点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她以为阮七和府中下人一样,离了将军府,也想偷懒几日,睡个成宿觉。心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自然没有什么不应的。
冰绡瞧见阮七走了,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朝莺儿一努嘴巴,莺儿立刻会意,快步迎了刘氏进屋,又搀到桌边让她坐下。
“妈妈日间辛苦了,小姐要奴婢伺候您用饭。”
刘氏不肯坐,说是不合礼数,冰绡和莺儿俩人合力将她按在凳子上,非要她坐下来吃。
两个小姑娘好大力气,刘氏恁肥壮的身子竟然还抵不过,只得应了。
冰绡甜言蜜语,不停劝菜;莺儿见缝插针,添茶加饭。主仆两个花言巧语,一顿饭下来,哄得刘氏嘴油心甜、腹满头昏,直言不可再吃,否则非撑破肚皮不可。
冰绡抿着嘴偷笑。
和莺儿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刘氏去西屋,“奶娘快去床上躺着平平胃,有道是‘饭后躺一躺,精神长一长。老来睡眠足,快活享清福。’”
刘氏往日都要看着冰绡睡下了才肯去睡的,奈何她体胖,吃饱了饭就头脑发昏眼皮发沉。白日里跟在小姐屁股后面走了一整天,晚上又吃了这许多饭,实在乏的很。
眼瞅着上眼皮就搭上下眼皮了,刘氏还嘱咐了一句,“小姐,临走前夫人特意叮嘱了,掌灯之后,院门内外都上锁,可不兴再跑出去顽了!”
冰绡嗔怪道,“您想哪去了!这几天白日里净往外跑了,累的我腰酸背痛,晚上再出去顽,怕是腿都要折了,就是个汉子也扛不住呀!”
听她这样讲,刘氏就问疼的厉害不,要不要给她按一按。
莺儿忙说不用,“您就安心歇着吧,小姐心疼您呢,晚上我去烧点热水,再给按一按就好了。”
刘氏点头,教莺儿将外间收拾妥当,便脱鞋上榻,昏沉睡去。
不消片刻,西屋响起如雷鼾声。
冰绡与莺儿对视,扑哧笑出声来。
刘氏这一睡,不到天亮醒不了!
莺儿轻手轻脚搬来两把椅子叠在墙边,和小姐二人悄声翻出院去,径自奔着瓜田方向而去。
乡野无甚灯火,越向田地越是黑暗。
斯时人声阒寂,唯有树叶沙沙,间杂几声虫鸣。
莺儿有些怕了,紧紧牵着冰绡的袖子,“小姐,地里不会有狼吧?”
“不会,离人家这么近,连兔子都不会有。”
“那……不会有坏人吧?“
“怎么会!庄子外头有七哥的亲兵呢!”
…………
“哎呀,小姐你看,地头好像有只小白兔!”
冰绡睁大眼睛,顺着莺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夜色里白得显眼,好像还瞪着两个红眼睛哩!
俩人对视一眼,噤了声音,屏了气息,猫着腰一点点向“兔子”靠近。
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哪里是兔子,分明是被夜风微微吹动的白衣一角。
白衣染了鲜血,正是“兔子”的红眼睛。
地里躺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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