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仲夏的月（中）
我豁然开朗，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我和霍铭非在圣诞节前去圣迭戈时，曾经碰到他哥。后来在礼堂里我提起霍氏集团新的无人车生意可能存在一些安全隐患，便被霍铭非的保镖当场轰了出去。
这么看来，霍氏集团根本不是由霍铭非掌控。而且，我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霍氏集团新的无人车业务，是霍明德提出并主管的，这也被外界认为是他准备接班前建功立业、树立威名的一战。
当时我在礼堂说的话，触及到的利益是霍明德的，而不是霍铭非的。
这么说来，霍铭非他当时之所以要把我轰出去，其实更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我。
如果我再说下去，引发观众或者媒体的关注，在霍明德心里挂上号，那对我来说就是自找麻烦、自己把自己推进了一趟浑水。
原来霍铭非是为了保护我……
原来艾玛不是霍铭非的女朋友……
霍铭非他……有没有可能……其实并没有女朋友？他有没有可能……是我的？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饭桌，假装到厨房去照看新烧的热水。
许家家追上我，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肩膀：“你还好吧？”
“咣当”一声，我被锅盖烫了一下，没拿稳，整个锅盖摔在厨房地上，摔了个粉碎。
“抱歉啊学姐！你别动，我来收拾！”
“啊！对不起我忘告诉你这汤还没关火呢！你别捡了，我来捡吧，我拿厨房纸巾垫着点手，别扎着你！”
我蹲在地上，和许家家学姐耐心地捡锅盖碎片。秦子豪看到我们半天不回来，也疑惑地进了厨房，然后蹲下跟我们一起捡碎片。
他在我就不方便问霍铭非的事了。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学姐，你这是在煲汤吗？煲的什么汤啊？”
她摇摇头：“害，就最简单的莲藕排骨汤。莲藕还是大华买的速冻莲藕。其实我就是……想家了。”
秦子豪被碎片扎了手，许家家沉着冷静地拿出急救药箱，仔细给他消毒，然后贴上创可贴。
我们告辞的时候，秦子豪问许家家：“你明儿有事儿吗？”
“什么意思？”
“没事儿我接你去irvine吧。那边新开了鹿角巷奶茶店，还有九宫格火锅。”秦子豪越说越没底气，好像小学生面对课堂测试出题的考官：“你不是……想家了么。”
我没再留下听许家家学姐的回答，我不想当个电灯泡。
我开车径直回到市中心我和韩国泰合租的小公寓，然后仰面朝天倒在了我的单人床垫上。
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把今天在火锅局上得到的信息拼凑整合。
霍家年轻一辈里控制实权的不是霍铭非，而是他哥。
这么说来柔似蜜那栋意大利式别墅的所有者，很可能也是他哥。
所以艾玛在那里有自己的房间，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不是和霍铭非同居了，而根本就是霍铭非的嫂子。
甚至，霍铭非才是寄住在那栋房子里的外人。一旦他继父霍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哥一定会第一个把霍铭非赶出去，让他失去集团的股份、失去子公司的所有权。
而艾玛带人来打我，很可能也根本不是霍铭非安排的，而是他哥。
她在柔似蜜的别墅碰到我后，应该很快查出了我和霍铭非的关系，也查出了我在圣迭戈关于无人车安全隐患的发言。为了打击和警告霍铭非，她出面带人教训了我一顿。
本以为我会从此乖乖地不再触碰无人车相关的事，却没想到我误解成了她是来寻仇的情敌，揍我一顿是因为我和霍铭非有那种关系。
可我还是想不通：霍铭非为什么不解释呢？
如果他喜欢我……如果他在乎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艾玛跟他没有关系呢？他为什么在艾玛带人揍我时作壁上观呢？是想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被揍死吗？如果没死，他就不必出面将我拯救？
我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
我起身，在凌晨三点的洛杉矶市中心公寓小厨房，黑灯瞎火地煲起了汤。
我怕吵到韩国泰，因而没有用刀剁，而是小心翼翼地徒手把鸡腿鸡翅掰好，塞进汤锅里，连带着洗干净的花胶，小火慢炖。
等天亮的时候，花胶鸡汤也炖好了。
我去韩国超市买了两个超大号保温桶，然后小心翼翼把剔骨鸡肉和花胶鸡汤倒进去，封好口。
我错误地选择在早高峰时间出门，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抵达柔似蜜。
我把保温桶放在车库门前，我记忆中停放霍铭非那辆路虎的那一侧。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在保温桶上只是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cs201：计算机视觉”。
哦对了，这么说来春节那天，在图书馆里被我投喂了小熊饼干的人，也是霍铭非。
我的心一软，眼泪差点流下来。
不知道他当时连续在图书馆里工作了5个多小时，会有多饿。他的胃，当时一定很疼吧。
由于不确定他到底住哪个家，我又开车两个小时，把另外一份鸡汤放在他acadia的家门口。我依旧没敲门，没按门铃，做贼心虚一般只留了张纸条“cs201：计算机视觉”。
桃花源依旧安详静谧，仿佛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而在未来的千百年，也行将如此。
我和霍铭非都只是桃花源中的过客，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至此既往不咎。
我当然地，并没有在任何一栋房子门口刚巧撞见他。
原来我的人生并没有偶像剧般诸多巧合，最大的奇迹，不过是遇上了他。
然后我们在短短一瞬间的碰撞以后，就从此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整个暑假的第一周，我都是心不在焉地躺在客厅里的单人床垫上度过的。
偶尔我会翻来覆去看那好几部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艺术电影，什么永恒啦，什么一日啦，什么歡鸟啦，什么踌躇的。
我看我就够踌躇的了。
一周以后，韩国泰终于看不下去了。
在第n次用奶酪味火鸡面诱惑我出门无果后，韩国泰坐在我床垫上问我：“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摇摇头：“谢了，可是你帮不上我，没人能帮我。”
“失恋了？”
我犹豫一瞬：“算是吧。”
然后又补充道：“可是是那种只有我一个人失恋的失恋……所以，你懂的。”
韩国泰大力拍我肩膀：“拜托，失恋都是一个人！能凑齐两个人那就不叫失恋了。”
也对。总要有一个人先变心，先不见踪影。如果两人携手同心，又怎么会痛失所爱呢？
那时的我，这样以为。
“转学时你要填什么专业？”韩国泰又问。
我答：“计算机。”
“恕我直言，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计算机啊。”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被人当面道破心中秘密，有点尴尬，看也不敢看他。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我以为选专业时是否喜欢根本不重要。我真正喜欢的专业很难找到工作，而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即可坐拥年薪人民币百万。
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可傻乎乎的韩国泰偏偏把我拽起来，拽到洗手间的镜子前面：“你不知道，你敲代码时总是下意识地皱眉头。对，就是这样。”
然后他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看一张他偷拍的我的照片：“你往后翻吧，都是你。”
我一张又一张地翻过去，原来韩国泰偷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是过去一周瘫在床垫上看艺术电影的我的侧脸。
我看着照片中陌生的自己，时而凝神紧张，时而放声大笑，时而眼含热泪，跟着影片主人公的生命旅程而跌宕起伏。
“你看，这才是你的真爱啊！别失恋了，赶快再恋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推到我胳膊肘边：“快把你的最新版简历发我一份，你的个人信息什么的我都填好了，就差上传一份简历就可以提交了！”
“这是什么？”
“迪士尼的暑期实习申请！”韩国泰不由分说，从我电脑里搜出个人简历pdf版，隔空传送到他电脑上，然后点了提交。
“我连职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喃喃，“再说了，我从来都没有实习过……”
“谁都有第一次！职位是导演助理。放心吧，你要是能当导演，他们也不会让你当助理的。既然是当助理，那就是个新人，他们也不会用要求大导演的标准来要求你的。”
不得不承认，韩国泰说得有道理。我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却被他一把从床垫上拽起来，带到韩国超市地下一层的大排档吃晚饭。
他点了整整一桌子菜，从辣炒年糕、春川鸡到芝士排骨和我最爱的蒜香奶油味炸鸡。我们吃到肚歪。
韩国泰说：“你看，吃饱了就什么都好了。再差再差，你还有你爸爸，他不是一直都很支持你吗？我想，他也希望看到你快乐的。”
“那你呢？”
“我不确定我家人希望看到我快乐。”韩国泰苦笑着拿排骨卷起一圈圈的芝士，可芝士不断地滑落，他的筷子转了再多圈也只是徒劳，“他们肯定希望看到我成功，赚钱，娶妻生子。但是快乐？我不确定他们的辞典里有这个词。或许，他们的人生不需要快乐，他们也不需要我的人生有快乐。或许，他们不是厌恶快乐，只是把它当成人生的点缀。你可以有钱又快乐，有妻子又快乐，有孩子又快乐，但你不能只是为快乐而快乐。”
我不由得叹气。
我不想劝他乐观，不想劝他无条件地接纳家人、以爱回报怨怼。
我只是说：“你有你自己的快乐。”
韩国泰点头：“所以我来了加州。我在加州真挺快乐的。”
那晚我们喝了太多酒，把从韩国超市买回来的果味烧酒全部喝完以后，又敲门给邻居塞零钱换来了几瓶人家喝一半的威士忌和龙舌兰酒。
当我们把这些酒也喝完时，韩国泰已经用电视放起了前两年一部知名韩剧主题曲，并在我的床垫上边唱边跳起来。
我就这样伴着那无比煽情狗血的韩剧mv，拨通了秦子豪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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