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自傅东夷走后,长安的朝堂局势就更加奇怪了。
赵承钰看着顾长安冷脸,心里对裴渊的怨念日复一日越发浓重,虽然赏了裴渊金银财宝但也都是为了吸引顾长安的注意,惹顾长安生气,顾长安不生气他就扬言要封赏裴渊一等侯,凉州肃州都封给裴渊,诸臣不满,说裴渊只不过是驻守边疆的功劳,何况当年还是个罪臣,现在不过是以功抵过,他根本配不上这些封赏,赵承钰笑的天真烂漫:“裴将军是朕的师兄,朕和他亲如兄弟,这还不够吗?”
字字诛心,赵承钰当年就因为听了游方道人一句他们裴渊会同他抢东西,他就不顾同门之仪害了裴渊。可是他没想过裴渊怎么可能抢他的东西?这天下都是赵承钰的,裴渊性情温和,进退有度,怎么可能是那种犯上作乱的人?可是赵承钰非但信了,到今天还敢恬不知耻说出这种话。
百官一片哗然,顾长安气的快要吐血,赵承钰专往人的痛处戳,他这是坏了裴渊的前程还不够,还要把他拉出来反复鞭尸。
他站出来:“陛下,治国的事情哪里能这么儿戏?裴渊没有功劳,恐怕担不起一等侯的爵位,有这样的财力,晋州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陛下还不如想想晋州的水灾要如何治理!”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赵承钰面色铁青,小林子已经很习惯这种场面了,高喊了了一句退朝,大臣们纷纷熟练地退了出去留给这两个杠起来的师生吵架的空间,待人都走尽了,赵承钰才冷冰冰地说:“顾大人不是说,孤是皇帝,这天下是孤的,你管不着吗?”
顾长安听见这话只觉得心力交瘁:“陛下是个聪明的孩子,微臣从前就知晓,可是陛下近来做的事,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若这些是因为微臣,那耽搁下来的人命和国事微臣实在担当不起!”
他真的很疲惫了,赵承钰早就有了治国之力,其实他现在离开也未尝不可,他掸了掸袖子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若是陛下实在是心有芥蒂,不能和微臣心平气和地商讨国事,那无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朝堂和谐,不如就罢了微臣的官吧。”
赵承钰本来也就是在赌气他希望顾长安还能和以前一样和他亲厚,对他纵容,可是无论他怎么撒娇卖乖,怎么威胁,顾长安都像一块石头一样巍然不动,他气急了才会做这些事情,他绝不希望顾长安因此辞官,也不想顾长安离开自己。
小皇帝顿时没了闲心维持他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任性面目,他跑下台阶扶起跪在地上的顾长安:“不,老师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不要辞官,大梁不能没有你,阿钰不任性了老师你别生气好不好?”
顾长安叹着气,他摸了摸赵承钰的头顶,这久违的温情让赵承钰瞬间红了眼:“老师,你就原谅承钰这一次吧。”
“承钰啊。”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称呼他了。
“老师……”他以为顾长安终于要垂怜自己了,可是赵承钰没想到,顾长安用那样平和的语气,说出了对他而言最残忍的话:“承钰啊,你已经十八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裴渊已经在碎叶呆了两年多了,若你说自己是年纪小才犯错,那他十六岁的时候,又做错了什么不能被原谅,你一定要把他发配去边疆呢?”
两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了下来,赵承钰怔怔地不知道要说什么,顾长安帮他擦了擦眼泪:“你是个皇帝,今后不要再这样失态了。”
这样决绝的话让赵承钰急,他捉着顾长安的衣袖不愿意松手:“老师,你还是……不要我了吗?”凭什么裴渊轻易就可以得到,他筹谋了这么久,顾长安却还是无动于衷?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再心狠手辣一些,干脆弄死裴渊。
“微臣不是一时冲动,微臣已经想了很久了。”顾长安从怀里掏出自己早就写好的辞官折子“我身子确实是不如从前了,入朝为官这十多年,我也算是为大梁鞠躬尽瘁了,陛下你就体谅一下微臣,放臣回去修养生息吧。”
“老师,你不要走好不好?”赵承钰已经全然失去了章法,只知道哀求顾长安不要放弃他“我给老师请最好的神医,老师不想上朝也可以,要不……要不……我把师兄调回长安,我们师生三人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顾长安没有说假话,他也找了些大夫,个个断言,他已然是活不过而立之年了。他才二十有六,已经熬干了心血,能为大梁付出的都付出了。
所剩不多的几年,他不想再困在长安了。
“承钰,我已经不怪你了。”没把他教好,身为老师的自己当然有责任“你也不必说把裴渊调回长安这种话了,他如今在边境过得很好,至于我,须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咱们师生一场已是人间大善缘了,现在老师很累了,你就放我走吧。”他说着忽然咳起来,松开手的时候掌心出现艳红的血迹。
赵承钰被吓到,慌忙要宣御医,顾长安却制止了他,他掏出一颗药丸咽下去平复了一会,才说道:“你看,微臣真的没多少时日好活了,陛下让我走,说不定我还能多活些日子。”
话说到这里,赵承钰只能追悔莫及,他恨自己恣意妄为,恨自己这些日子明知道顾长安不能受气,还处处和他作对:“老师你辞官可以,你能不能留在长安,我找人,我帮你遍请名医,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长安推开赵承钰:“微臣少年时就想云游四方,这身子已经注定如此了,我总不能还放着时间浪费,否则我便是死,也会遗憾的。”
赵承钰眼睁睁看着顾长安迎着光走出了大殿,他穿着厚重的官服,却清瘦的好像没有重量,立刻就要羽化归去了。
他瘫坐在地上,忽然醍醐灌顶,原来有的人,是机关算尽也得不到的。他也许本来就不属于凡世间,历尽劫数就要飞升的。
无论赵承钰怎么劝说,顾长安都没有再回心转意,到最后赵承钰连给裴渊负荆请罪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顾长安只是铁青着脸让何生送客。
“你不必再用裴渊来试探我了,我心意已决,陛下再怎么说我也还是会离开的。”
赵承钰心乱如麻,脱口而出一句:“那老师离开长安可是会去碎叶找裴渊!”
顾长安无言了很久,赵承钰甩袖而去的时候他还没回答赵承钰。他很想见裴渊,但是他怎么能这么一副样子去见裴渊?这不是,徒增伤悲吗?还不如悄悄离世,将来裴渊知道了自己的消息,也寻不见自己的尸骨,他们就只当自己是在远游,归期不定好了。
顾长安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长安这天,是立夏。
赵承钰给他准备了许多奇珍异宝,他什么也没要,最后不能样样都推辞,只好留下了皇帝给他的通行令,然后一个人,一头驴,背着书框,就如同当年他和母亲来长安时一样,穿着普普通通的青衫出了城。
仆从都遣散了,何生要跟着他,被他留在了府里看门,临走前,他对何生说:“要是裴渊回来找不见家怎么办呢?他回了长安不能没有家,我走了,你就是他最后的家人了。”
短短一个季节,他居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只是可惜,傅东夷还没回来,不能问一问裴渊如何。
来时,尚有一个亲人,走的时候就他却孤身一人了。好在名山大川,他还有机会去看一看,他打算先去肃州再一路往南走,听闻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极为壮阔,藏经阁的藏书也是天下一绝,要是能阅览一番,必定此生无憾,然后远游归家,死在江南水乡,便是他波澜后又落叶归根的一生了。
顾长安不知道的是他牵挂的人确实遇见了麻烦。
“将军,急报!”
每年到了这时候裴渊都会带着骑兵在城外照例巡视,这天他们刚要回城忽然听见了马蹄声,接到军报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但是裴渊只带了一队骑兵,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裴渊刚感觉到就立刻下令撤退,然后让信使先走:“快去城里报信,封锁城门!”
打马往回走的时候他回头看到了远处烟尘滚滚,看着居然有数万人之众。
往年到了开春的时候西域人都会来边境作乱,以往都是来抢些牛羊粮食,他们严加戒备就好了,但是这次对方集结了好多个部落,来势汹汹从边境线一路杀到了碎叶城外。
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以前都是些小摩擦,裴渊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吐谷浑集结了三十多个部落一路杀到碎叶,沿路百姓不知道被伤了多少,财物也都被洗劫一空,现在吐谷浑守在外面日日叫战,狼子野心想要打开大梁的大门。
守城军不够,这样下去就是必死之局,裴渊心急如焚点了狼烟又给长安送去八百里加急求援:“这封急报赶紧送到长安,再派人拿着我的印信先去凉州借兵,我们必须要守够至少半个月才能能到援兵!”
狼烟一路燃到了长安,可是急报石沉大海,凉州也没有派兵支援。
仗已经打了好几场了,军营里全是残兵败将,裴渊本人也受了伤,正在营里裹纱布。
“凉州还是没借兵吗?”
信使也负了伤,很低沉地说没有。凉州不借兵,长安杳无音讯,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凉州离得近,要是派援兵肯定是从凉州派,可是派往凉州的信使已经是第三波了,派去的人要么见不到人,要么就是推诿之词,说没有陛下首肯不能随意动兵。哪怕裴渊再和他们解释碎叶城有多重要也还是无济于事。
狼烟都点了,但凡长安的人有脑子就该知道,肯定是要紧的战事,详述的急报已经写了送过去了,算着日子也应该到长安了,但是凉州还是没借兵,这意味着什么大家还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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