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丢人
天将将亮,太监冯进带着一众宫人来到了华清宫寝宫。
冯进听外间守夜的宫女说,陛下昨夜醉酒之后,抱着庄先生很快就睡下了,陛下睡着后,倒是庄先生给陛下按了大半个时辰的脑袋。
也就是多年夙愿并未得偿,冯进想着,今日陛下早起,不知会有多大的风暴。没想到当他带着宫人们进到外间时,赵墨早早地就候着了,脸上既没了宿醉,也没有暴跳如雷,而是一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样子。
陛下不仅自己神清气爽的起床,还挥退了一众宫人,罕见地要求在外间自行洗漱,洗漱时的声响更是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醒早起的虫子一样。
陛下吩咐了,不得有任何人打扰先生睡觉,包括陛下本人。
事情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冯进猛松一口气的同时,恨不得让史官现下就进来记上一笔,记录下这个美好的早晨。
赵墨独自梳洗完毕后,临上朝前,蹑手蹑脚地跑回里间,意犹未尽地再看了庄行露一眼。
昨晚庄行露并未把床帐放下,他侧着身睡,脸微微朝外,如水墨画卷的一头长发就那般慵懒地铺在枕头上。
睡梦中的庄行露太恬静,也太美好。
没有人知道,当赵墨第一眼醒来,看到自己怀中熟睡的人是庄行露,当时的他有多喜不自胜。温香软玉在怀,也终是有点理解“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昨晚宴会上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赵墨原就未打算真的让庄行露侍寝。人想去趟刑部审讯司,他都万分舍不得,又哪里会舍得逼迫人委身于自己呢?他要的是心甘情愿。
如果只是得到庄行露的人,那么从一开始,他就可以利用九五之尊的身份得到,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昨日口出狂言,既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是做给群臣们看的。
圣宠之下,安有完卵?让群臣们看到庄行露受屈受苦,庄行露待在他身边才会更加安全。当然,庄行露吹奏完毕后,他自己一人生闷气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庄行露一路从太子侍臣,到后来官至丞相,再到如今的降为平民,这十年,是庄行露教赵墨如何做人,如何为君,如何爱人的十年,也是赵墨努力靠近庄行露,努力将自己变成庄行露想象中的天子的十年。
十八岁的赵墨想要庄行露的一切,或者说十八岁的赵墨,别的一切都可以不要,只要庄行露这份心甘情愿的白首之爱。庄行露把能给的所有一切都给了他,除了没有应许他白首之爱。而赵墨就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什么都想要。
看着庄行露的睡颜,赵墨心道:“我就是想要和老师一直在一起,什么君臣之别、师生之别、男女之别,都通通闪开吧。”
经过昨夜醉酒之后,赵墨觉得自己并不是毫无希望,他实实在在感受到老师是在乎自己的。赵墨想:“朕才十八岁,假以时日,必定会有资格站于老师身旁。只要老师给自己机会,不要把他往外推。”
想到这里,赵墨情不自禁地偷偷靠近床沿,往熟睡的庄行露的右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偷得了一个早安吻,然后颠颠地跑去上朝了。
而赵墨离开后,原本应在熟睡的庄行露,陡然睁开了双眼,眼中自是一片清明,丝毫不像是刚醒之人……
陛下一整天都是精神焕发,下午临时起意要去微服出巡。庄行露被拘在皇宫也有三月了,此番夜逛盛京城,赵墨也是想带老师出来散散心。
赵墨只安排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出宫,他和庄行露做寻常公子打扮,各穿一件浅黄色和淡蓝色的细花纹底锦服,同样的腰系玉带和头发以玉簪束起,一同坐在马车里,倒似一对璧人。
到街角时已至傍晚,盛京城越发热闹起来,街上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擦踵。庄行露从出皇宫后就一路无话,到了这最繁盛的护城河两岸,听到商贩们唱对台戏一般的叫卖声,终是用如玉手指,轻掀马车的帷裳,看这盛京城的车水马龙、繁花似锦。
赵墨望着他俊美无匹的侧脸,笑道:“朕还记得幼时经常被老师带到盛京城的各条街市游玩,老师当年何以这般坚持,就不怕朕出了闪失而被降罪吗?”
庄行露依旧看着窗外的护城河,淡淡答道:“陛下那时那般小,总是被拘在东宫那一角墙院里,自是不会快乐。”
赵墨没料到当年能经常出来,居然只是为了凑热闹,他还以为老师会说什么“体察民间疾苦、知晓世间艰难”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又问:“可老师自己并不爱出门,休沐时总是把困在家中,也就是看书写字画画。”
庄行露笑笑:“草民当时想着,小孩子应该都是喜欢热闹的吧。”随即看向赵墨,心道:“况且一旦入主皇宫,日后再出来就难了,我被困在这皇家深院,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何尝不是一样?”
永安六年,夷人把盛京城抢掠一空后,直接一把火烧掉了这座大虞人耗费百年建立起来的都城。大定二年,百废待兴,是庄行露顶住重重压力,不惜一切代价重建盛京城,今日的盛京城才能慢慢回复往日的光彩。
赵墨一时感叹道:“今日盛京城能有如此景象,离不开老师这些年的苦心经营。”
换别的臣子,听到皇上这般夸赞,必定会吓得说“全是陛下您的功劳”,可庄行露既不揽功,也不恭维皇上,而是答道:“陛下谬赞了,盛京城能有今日,全是百姓们的功劳,我只是在为相期间做了我该做的。”
赵墨是庄行露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自是不会介怀这般直言不讳,而是继续问道:“老师被黜,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起步,老师觉得遗憾吗?”
庄行露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望着赵墨无比诚恳地回道:“一切都是刚刚开始,草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未完成的事情自有陛下去完成。”陛下是我选定的继承人,自有陛下会去帮我实现未完成的梦想。
赵墨不想让美好的一天变成一场师生促膝长谈,他话锋一转,先行下车道:“老师饿了吧,我们下车去吃东西。”
庄行露淡淡一笑,终究是没能等到一句:“朕会帮老师实现的。”
赵墨只让随行的侍卫们和冯进远远地跟着,和庄行露两人单独进了一家街边的小面馆。面馆很简陋,摆于街头巷尾,摊前简简单单地放了几把桌凳,门前立着一个竹竿,竹竿上挂着一面锦旗,简简单单写着“阳春面”三个字。
赵墨第一次和庄行露出东宫,吃得第一口街边面馆就是这家。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面馆还是那家面,老板却已换人。
走进面馆,赵墨随便找了个位置准备坐下,庄行露轻声道:“少爷,等一下。”这是微服出巡前早就说好的,在皇宫之外,一律称皇上为少爷。
只见庄行露从袖口拿出一方手绢,把赵墨要坐的桌椅都仔细地擦了一遍。赵墨坐下后有点懊恼,想着等会自己也要照顾老师,而不是让老师永远先一步照顾自己,不想自己一坐下,庄行露就走到了摊主前。
庄行露和摊主要了两碗面,他和摊主闲谈着:“老板,我记得前些年过来吃面时,老板还是年纪大一点的一位老先生。”
摊主边往沸腾的锅中下面,边有点落寞地回道:“这位公子好记性,之前的摊主是小人家父,前些年,家父随家人南迁江南时,于途中病故了。”
永安六年,大虞所有人不堪回首的痛。
今日的盛京城已不如昔日的繁华,庄行露问摊主:“江南如今也是繁花似锦,在那边谋生未必比盛京差,你又何必拖家带口的回来呢?”
摊主往碗里舀汤,回道:“别处再好,哪有故乡好,再说了,小的们能拖家带口的重回盛京,也得感谢陛下和庄丞相。公子,您的面好了。”
庄行露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面回来,赵墨尝了一口,喜道:“做面的人换了,味道居然和以前的一模一样。”
庄行露也尝了一口,点点头:“做得一碗好面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一般是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也是常有的事。若少年十年后再来吃,这碗阳春面还会是一样的味道。”
赵墨望着庄行露,眼中有星光点点:“那再过十年,老师还会和我一起来吃吗?”
庄行露笑着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我希望十年、二十年后,少爷都能来这家面馆再吃一碗面。”
赵墨望着低头吃面的老师,面碗升腾的热气罩在老师如玉的面庞,就像现在两人的关系,总是隔着一层缭绕的雾气。
一顿面吃得是不痛不痒,出门后,天已经黑了。街边的灯已陆陆续续被点起,路边的摊主们也摆上了他们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天南海北的商品都出现在了盛京街头。
“两位公子,买副面具戴戴吧?”一个小摊主,热情地推介着自己鳞次栉比的面具。
赵墨来时就发现街上的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带着形色各异的面具。摊主看他俩停下来,继续说着:“这面具是南方运过来的,现在盛京城最是流行,二位公子可以试试。元宵节时,街上的年轻男女都戴着面具游玩,好不热闹。”
这些面具多为野兽或鬼神,但制作得精致大方,倒也不骇人。赵墨觉得有意思,拿起一个老虎的面具比划在自己脸前,透过面具的眼睛看向庄行露,语气带笑:“老师觉得如何?”
庄行露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老虎面具,也笑着说:“不错。”
依旧是庄行露掏钱买了两面面具,他随手给自己跳了一面狮子面具带上后,又细心地给赵墨把面具的绳子系上。
赵墨想着,下次出宫自己一定要记得带银子。
两人就这般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着,自打戴上面具后,庄行露似乎变得自如了些,不再那么拘谨,不时与赵墨说笑。
赵墨也是第一次看到重回后的盛京城盛景,一时也觉得有点意思。之前面馆老板的那句“小的们能拖家带口的重回盛京,也得感谢陛下和庄丞相。”他听的清清楚楚,看到这繁盛的夜景,听着街边形色各异的叫卖声,内心也升腾起了一点与民同乐的心境。
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他平日在皇宫也见不着,倒也觉得稀奇,他回头想和庄行露说道说道,却发现站在身后的人的着装不对。
猛地扯下这人的面具,发现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赵墨惶恐地往四下瞧去,四周没有一个戴着狮子面具的人,只看到远处侍卫和冯进也是后知后觉,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
完蛋了。
还请敬告大虞臣民,当今圣上把自己最心爱的人儿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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