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阮斋
阮斋坐在副驾驶位上,随手撕开奶糖包装纸,将糖球丢进嘴里。他这人吃糖爱嚼不爱含,边吃还要边含混不清地朝旁边的卢允吼:“我最近休假啊,你不知道吗!?”
“嗯。”卢允淡淡瞥阮斋一眼,打开一半车窗,散了散车中烟味,又说:“这不是觉得你靠得住么。”
这话并没让阮斋心里好受多少,心情还是和一小时前一样郁闷。他作为罗骏的私人医生,既没社保也没五险一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能休息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只凑出最后一个“五”,但最近正赶上罗骏不忙,大发善心地给阮斋批了五天假期。阮斋心里一琢磨,这是把未来一年份的都给透支完了。
卢允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住处里收拾行李。
阮斋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五天做一下详尽周密的安排,正准备一会儿前往一早预定好的城郊私汤温泉,下一步做什么尚未想好,紧接着就听见一阵火急火燎的敲门声。他慢吞吞地放下手中叠好的衣物,走过去掀开猫眼。
卢允在门外简短道:“帮忙掳个人。”
阮斋登时心中警铃大作:“什么人?”
“老板想见的一个小孩儿,我跟你提过,不棘手。”
卢允有求于人的次数并不多,阮斋思索再三,还是不情不愿地为卢允开了门,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拾掇到半路的行李箱就这么在客厅中央被搁置,阮斋拎上另一只工具箱,想了想又折身到茶几处,抓起一把chiappa犀牛左轮,一并塞了进去。
卢允注意到阮斋这一动作,善意地出声提醒:“其实用不着。”
“以防万一。”他笑嘻嘻地回道。
至于目标是什么人,阮斋隐隐约约有个大致印象,好像是位高中生,或是大学生。其实阮斋不太在乎,就是没想明白罗骏怎么突然开始对高中生大学生产生兴趣。卢允说不棘手,这点他倒是信,因为更棘手的角色卢允根本不会请他帮忙。
如果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可一旦占用了假期,即便是芝麻大点的事儿立刻变得不可饶恕起来。阮斋心里不爽,成心也不想让卢允好受,一路上连抽四根烟,浓郁烟味溢满整间车厢,一时间呛人得要命。
汽车驶向一片陌生的居民区,最终看似随意地停在路边。卢允耐心地解释,目标对象每周二四六会在这小区给一位高中生补习数学,晚十一点半下课。
阮斋哼哼一声以示自己了解了,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的深蓝夜幕,手上没闲着,从中央扶手的储物盒里抓出一大把糖,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卢允见阮斋有在听自己说话,继续一板一眼地补充:“三级微风横风,风速约四米每秒,需酌情修正风偏。目标对象为身高187-188公分、体重64千克的成年男性,无吸毒酗酒习惯,精神状态及行为正常,无既往病史,无麻醉耐受过敏情况,无需进行补充射击。”
“好,没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阮斋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车里怎么糖这么多?”
“给你准备的。”
这回这一句话倒是挺管用。阮斋嚼糖的动作一顿,感觉火气比方才淡下去那么一点点,嘴上却偏要说:“咳、你占我假期打算怎么补偿我?”
卢允忽然想起这人刚才在屋里只穿着件浴袍,把叠好的衣物一件件放进地上摊开的行李箱中,连腰带没系紧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这样吧,等忙完这一阵,我陪你一起泡温泉。”
阮斋挑眉:“那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再多陪我几天。”
“可以。”卢允准许下来。
“好,成交。”阮斋满意地笑笑,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支bmq匕首□□。
罗骏名下的私人会所,最出名的有三家,分别是蜂巢、塔希提、白雀,各自占据b市西北、西南、东南三角,彼此间看似互相独立,实则又呈包围装织成一张暗网。其中蜂巢最乱;塔希提相对而言更“清白”,装潢在三家中也最雅致,因此几年里吸引不少明星和富商常选择在此消费;白雀夹在其中较为平庸,境地不上不下,稍显逊色。
方巍今晚为景行设的局,就在塔希提。
景行本就不太好意思拒绝别人,加上季容刚才那句“我陪你去”,现在是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没法不赴约。他转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季容,即使季容酒量确实不错,景行也明显察觉出这人已经醉了。
今天季容在醉酒之后反而比平时还要安静,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的花纹望得正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行去车库随意地取了一辆车开出来,又帮醉汉系好安全带,期间季容还是不发一语,倒让景行觉得不大习惯,于是没话找话地随意问:“你跟小孩儿闹矛盾了?”
“没有,”季容小声说:“我跟他哪能有什么矛盾,他好像根本不会生气的。”
车停在会所地下二层,两人乘坐电梯上楼,季容这才得知方巍提前分别为每个人开好了套间,他便索性直接向对方要来房卡,回房间休息去了。
睡意酝酿得缓慢,还没等酿出个所以然,门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个人。
季容险些吓得一激灵,立即从床上直起身子:“谁?”
人离得更近,解释着:“是方爷叫我来的。”
“方巍?”
对方点点头:“他给了我一张房卡,就是这间。”
季容沉默半晌,揉揉额角,莫名有些头大。他问:“你叫什么?”
“祁天。”
名字听起来还有点耳熟,季容又看了看旁边这人的脸,才想起来到底是谁。
祁天算得上近几个月小有名气的流量演员,在一部小成本古装网剧里饰演男二,没想到因为造型扮相不错,小火了一次。营销号通稿也买得异常频繁,口径一致,认为祁天个人气质又清冷又出尘(八成是剧里滤镜太惨白的缘故),哪怕在娱乐圈里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眼下这么一看,长相的确不错,不然也扛不住刁钻的摄像镜头。瓜子脸高鼻梁,眉清目秀,四肢修长,和他曾经的床伴倒是差不多,看得出来方巍挑人时还特意留心了一下,一时间季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他对外面这些人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家里住着的那位已经足够出挑。
这方巍模样不错归不错,只是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季容依旧能看出对方脸上敷着的一层□□。
真美人何必饰脂粉呢,季容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容也没着急立刻拒绝祁天,先开口道:“要不……你先卸个妆?”
祁天一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身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洗脸。回到床边后,他先熟练地把自己剥得一干二净,露出翘臀窄腰,然后试探性地凑上前,想要亲吻季容的嘴唇。
季容将头一偏,吻便只落到下颌角处。
“你以前跟谁睡过?”季容忽然无缘无故地问。
祁天如实回答:“制片人、导演、台长。”
季容又问:“你和他们也会接吻么?”
“肯定不会啊,”祁天噗嗤笑了一声,见这人看上去挺好说话,直言道:“要不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就是看你长得好看,亲一下也不亏。”
听完这句实话,季容勾唇笑笑,说:“那我也想亲更好看的人啊。”
他又想起沈卿安。
沈卿安嘴唇柔软,吻技生疏,总显得有些笨拙,却又过分性感。
那他和沈卿安现在算什么?炮友?不太准确,毕竟炮也没打过几回。男友?算不算好像也说不清。
不管是什么关系,这会儿他看着祁天扭着细腰把几根沾满润滑油的手指往后面里送,脑子里只能想起沈卿安。
“你走吧,我对你没兴趣。”季容说。
蜂巢顶层套房的其中一间屋子,曾经被阮斋改造成了临时病房。对沈卿安使用□□后,卢允和他便把沈卿安先送来了这里,暂时由阮斋照看。
其实阮斋方才使用的麻醉剂量只会让人沉睡两小时左右,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沈卿安还没有醒。
这期间里阮斋也不急,先慢条斯理地沏好一壶茶,为自己换了身衣服,才重新坐回床边。阮斋借着屋内灯光,仔仔细细地端详沈卿安半晌,与此同时在心里很没营养地想,脸蛋儿倒是真挺不错,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除此之外,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无所事事,他把自己的手掌放在这男生脸边比量了一下,又得出个相当无聊的结论,这男生还真是巴掌脸。
卢允开车回来时隐约提过几句老板想见这男生的原因,阮斋当时听得一知半解,还有些纳闷儿——就算这高中生(或是大学生)和老板的老相好颇有几分相似,但仅仅只是这样的话,罗骏完全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直到半小时前,有人敲响房间的门,送来一个盒子。
阮斋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支药剂。
他认出这是罗骏几星期前接手的一批新药,尚未开始在地下流通,代号ch,具有一定成瘾性和致幻性,服用者会在一定时间内维持稳定的亢奋状态,也会相应导致人变得狂躁易怒。
那时阮斋才彻底明白罗骏到底什么意思。
罗骏暂时对沈卿安青眼有加,想让沈卿安在他手下的场子里工作,是因为他像辛凝。
只是罗骏不会白白地做出一桩亏本买卖,他更想看看这人到底值不值得。
而沈卿安这样一位年轻、健康的成年男性,正是绝佳的试验样本。
阮斋断定罗骏不会真正让沈卿安受到生理伤害,所谓的试药仅仅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却足以让涉世未深的学生感到惊恐,从而变得乖顺。
他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沈卿安,不禁小声道:“你好像惹上大麻烦了啊……”
寂静的房屋里,阮斋没有等来任何回应,躺在床上的男生仍和几小时前一样,沉默、平和、脆弱。他忽然觉得自己自言自语的行为很像自讨没趣,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针头刺入对方的手臂中。
沈卿安足足沉睡了五个小时,刚好和他平时每日的睡眠时间相同。长期以来的疲惫与心力交瘁让他在相同剂量下比其他人昏睡得更久。
意识是慢慢恢复的,但也仅仅只有三成清醒,混混沌沌浑浑噩噩,仿佛脑子被放在温水里煮,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缓缓地用余光扫视四周,注意到自己身处于一间异常陌生的房间,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看样子有点像在酒店,还有点像病房。
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可是麻醉剂的药劲尚未褪净,他暂时无法做到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思考。
沈卿安发现自己衣物完好,只是微微发皱,身上既没有绳索捆绑,也没有胶带封口,身体除去疲软异常以外,没有其他不适感。但也许只是对方确信他的存在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就像待宰羔羊一样可控。
令沈卿安自己颇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慌乱情绪,或许是目前的安全状态给了他少许安定感。即使冒出不少相当坏的猜测,像什么拐卖人口贩卖器官人体实验通通在脑子里过了个遍,要说就这么认命肯定不可能,但同时他也无力地认清了另一件事——一旦那些猜测的事情真的发生,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的确想不出太多办法来应对。
“你醒了?”
一道声音骤然传来,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一人从隔间走出来,发现沈卿安已经恢复神志,自然而然地重新坐回到床边。
沈卿安抬眼望向来者,这位男子身着一身暗红色纹付羽织袴,也艳也雅,宛如一株正欲绽放的石蒜花,乌黑柔亮的长发被绾起,束成简单的坠马髻,斜插一支发簪,被雕琢成山桃花的形状。
诡异瑰丽,像画本上的艳鬼。
男子唇边含笑,注视着沈卿安的眼睛。
阮斋长了一双丹凤眼,又画上红色眼线,显得更加细长上挑。他是单眼皮,薄薄一层眼皮下隐隐可见淡青血管。
沈卿安又莫名地想起,季容也是同样的眼型。
只不过和阮斋略有不同,季容是窄双。但不可否认的是,二者无论哪种都极为美观——丹凤眼的确很有韵味,沈卿安想。
阮斋注意到床上躺着的人慢慢地睁开眼睛,平静地与他对视后,接着就没了下一步动作,也一声不吭。
他觉得这会儿该说点什么——至少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虽然我们老板确确实实想对你做点什么,但我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天地良心!所以阮斋干巴巴地挤出了第一句话:“你……别害怕。”
床上那人仍旧只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一句话存疑。
阮斋又说:“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就想起刚才给人注射的半管ch,不由得有些心虚。
对方还是没有回话。
“那要不这样,我做个自我介绍?”阮斋眯起眼睛笑了笑,开口道:“我叫阮斋,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的本名,岡野清司。”
阮斋给沈卿安倒了杯水,“喝点吧,润润嗓子。”
沈卿安接过水杯,竟突然想起上次在lilian地下酒吧,他误打误撞地喝下季容给他加过料的那一杯酒。那件事怎么说都算得上一个教训,这回沈卿安没敢再喝,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转头问阮斋:“你们是谁?”
阮斋没有着急作答。
沈卿安看见宽大衣袖下阮斋露出的素白手臂,如同月下霜、檐上雪,阮斋轻轻地撩起一缕头发,用簪子重新固定好,对沈卿安笑着说:“现在带你去见我们老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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