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道下山
四月中,麦梢微黄,幽州城长乐巷祭车神,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在巷尾僻静之地,有一个皮肤幽黑体瘦单薄的孤苦少年,右手握一二尺铁棍,左手拿一缺口木碗,瘫倒在一户窄小木门前,右手无力地敲动门扉,嘴角蠕动,又饿又渴。
少年姓李,名长安,昨天还是山上清风观的道士,不知那全老道抽的那根筋,今天就把他赶下了山,临行了还道:“清风观的香客一天比一天少,香油钱勉强只够养活一人,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不容易,去外头混口饭吃吧,我掐指一算,今天四月十四,宜远行,出门正好合适。”
什么香油钱少,什么今天是四月十四,宜远行,这是哪门子的解释,纯粹就是要扫他出门。李长安只能郁闷,郁闷得现在只能瘫在这个又窄又小的木门前,看来,并不如老道说的那样,四月十四宜远行啊!屁话。
那全老道和李长安常年生活在山上清风观中,老道没教少年武功术法,李长安也没问,就这样一晃过了十多年。李长安只是有那么几次的偷学机会,让他大概知道了刻画符文的方法,还有背着家伙什下山两次,看到全老道口中振振有词看风水,也学到了一点皮毛。
不过平时拜天师、扫地除尘、洗衣煮饭,上山,下山,满山满野地跑,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不想就这样被全老道扫出了道观,此时饿的前胸贴后背,心中有了怨气,开始有气无力地咒骂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老道士来。“这个该死的牛鼻子臭老道,害我白煮了十年的饭,没有我扫地煮饭,没有我接待信士香客,看你怎么办?”
此时仍清晰地记得下山时的情景,那臭老道用他那善于在功德箱里捻铜钱的手,狠狠地揪了一把李长安的耳朵,骂骂咧咧地道:“兔崽子,我用梅花易数算过,你子丑位多,不是三教,便是上九流之人,还在这破道观里干嘛,出不了名,连吃饭都难。记住你的好运在东北方,多做善事,多为大众,你小子在山上野惯了,下山后,一切要遵循世俗规矩,少他妈偷别人家的母鸡。”
下山之前,李长安在深山老林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野鸡窝,趁着夜里野鸡睡觉,把它抱回了道观,没想到,老道士发现了道观后门外的一地鸡毛后,硬说李长安偷了山下百姓家的母鸡,被臭老道鸡生蛋蛋生鸡的歪理,耳提面命了一回,扯得耳根红肿,生生作痛。
“师父,你莫赶我下山,我可以洗衣煮饭打扫大殿,还可以给你捉只野鸡啥的呃,师父,你和山下那妇人苟合之事我也没说啊,我的嘴会把门,还有,呃”少年在山上野惯了,哪里想过循规蹈矩的世俗生活,一心以为,臭老道赶他下山,是为了给山下妇人腾出地方来,好行方便事。
全老道充耳不闻,没好气地道:“还在这里胡诌诌,还想偷山下人家的母鸡?那母鸡可还要生鸡蛋啊,你走,你走之前,我告诉你的身世,如何?”
老道推着李长安,口中有了商量的语气。
李长安一愣,十多年里,对自己的身世一直都耿耿于怀,现在看来,还真有隐情啊!一直追问全老道,可他就是不说,还说了一句当时李长安听不懂的话:“我说了,就是害你,以后你也别问了”。
“行。”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他十多年的心愿,没有拒绝的理由。
全老道摸了一把胡子,娓娓道来:“十多年前,我云游到幽州,刚好走到安定街的一座高墙外,只听得里面哭喊声四起,砍杀声、辱骂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当时我就想,不是打家劫舍,便是遭到了朝廷的株连九族,满门屠杀,墙内有女子被砍翻倒地的惨叫声,刚好一道殷红的鲜血飚出墙外,落在我的身上,整张脸被鲜血包裹,不人不鬼的模样,很是恼怒冒火,准备暴起跳入墙内砍了那行凶之人,但骤然发现,与那道血线一起飞出的,还有一物,我就顺手接住,没想到是一个锦缎包裹着的小孩。”
“小孩自然就是你,那锦缎啧啧,是南方丝绸之地生产,专门供皇宫贵胄使用,我就想,你小子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在皇宫,定然是一个贵胄。”
“后来我一打听,那高墙内是一个李姓状元府,儒家赫赫有名的存在,再后来我又打听到,那状元及夫人当时并不在府中,可能还没有死,所以一直没有教你道家法门,我认为,你应该继承了读书人的优点,将来也应该是个儒家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必定是上九流中的上九流”
随后,全老道一脚就把他踹下了山。
临行时,在道观门口抓了一根铁棍防身,无米无银子,一小布袋子铜钱还得留着不时之需,只得靠那缺了口的木碗,一路化缘,勉强填饱肚子,到了臭老道指定的位置,东北方,幽州,幽州的东北方,长乐巷。
此时,他实在是熬不住了,也怕熬不过了。
李长安瘦弱的后背略弓,就像是一只不能再蹦跶了的垂死小虾,二尺铁棍和那只缺口木碗已经滚落在地上。
正在李长安彷徨之际,窄小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面前是一个十一二岁身材瘦弱的小姑娘,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颌下白皙的皮肤,显示着这个小姑娘的底子还是很有潜力的。
僵硬地抬起脑袋,可以看到院内同样的破败与不堪。
看到瘫倒在地的陌生人,她没有半分害怕,天真的脸上透着几分好奇,“大哥哥,你有事吗?”
声音很小,但字正腔圆。
李长安看到院内模样,有九分肯定,这定然也是一户穷苦人家,已经饿到了极点的他还是本能地抓起缺口木碗,小声道:“小妹妹,我从遥远之地而来,实在饥渴难耐,想吃点东西,如果没有,喝口水也行。”
正在小姑娘打量他的时候,李长安的肚子一直在不争气地咕咕响,嘴里有唾液溢出滑入喉咙之中,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四目相对,竟然生出了几分亲切和怜悯。
小姑娘知道了李长安的来意,她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大哥哥,我家还有点饭,在锅里,我扶你吧。”
厨房是在屋旁用茅草和树皮搭建而成,透风,但不漏雨。一口用石头垫着的大黑锅,几个有些缺口的瓷碗,铁锅里有一坨杂粮饭,是红薯、土豆和部分绿色野草的组合。
“这是我吃剩的,娘亲吃的少,剩余的就都给你了吧。”小姑娘怯生生地道,眼里透着奉献和善良。
李长安扭头看了一眼门后放着的陶罐,陶罐里已经没有任何食物,这一顿,可能就是小姑娘的最后晚餐了,他顿觉眼眶有些湿润,多好的小姑娘啊!
为自己刚来就遇到这样一个乐于助人的小姑娘而高兴,心中暗想,这臭老道算的真准。但看到锅里的一小坨饭,他又开始发愁尴尬起来。
真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一下就看出了少年的犯难心思,善解人意地道:“大哥哥,我已经吃过了,我不饿,娘吃的也很少,你留一点点就行。”
李长安摸了摸口袋,等下买点再煮吧。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犹豫,从锅里挖出一坨吃起来。
啪嗒!隔壁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小姑娘急忙站起,跑过去。“大哥哥,我去看看娘亲。”
“嗯。”看到小姑娘急匆匆的样子,李长安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声。
随即,隔壁房间里出现了细弱游丝的声音,“莫愁,家里来客人了啊?”
“嗯,是一位大哥哥,他从好远的地方过来,很饿的样子。”
“家里应该没有多少吃食了吧?”
“嗯,锅里还有一坨,他在吃。”
“既然有客人,你可不能怠慢了,去吧!”
屋内的谈话传进了少年的耳中,他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何况下山时臭老道醍醐灌耳的再三叮嘱,多做善事,多为大众,莫偷母鸡。
三两口将那坨饭拔进口中,他大步朝门外而去。
莫愁从房里出来,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踪影,“娘亲,大哥哥走了。”
听到声音,里屋没有应答,显然是对少年的不辞而别有些失望,萍水相逢,平淡以待,走就走了吧。
出门右拐约莫两百米远的地方就有粮油买卖,里面坐着一个略施粉黛的中年妇人,一双眼睛很是活泛,咕噜噜地转着。“哟,好俊俏的小哥哥,买粮还是买肉啊?”
李长安摸了摸小布袋,从里面掏出一小把铜钱,啪地拍在柜台上,“照这个买,粮食和猪肉都来点。”
长乐巷是个穷巷子,买粗粮的不少,买肉的却不多,他的动作让中年妇人高看了几眼。
妇人砍了一坨猪肉,秤砣一打一抬,动作麻利得很,“好呢,小哥,二斤半,再给你五斤粟米,八斤土豆哈。”
李长安提着猪肉,肉香在巷子里飘过,那些个十天半月没有开荤的穷苦人儿狗鼻子灵得很,早在莫愁家矮墙上蹲着一个少年,少年浓眉齿白,一头长发披在肩上,透着点点邪气,看到穿着褪色布鞋的李长安走进了那个窄小的木门,低语道:“莫愁家来亲戚了?眼生的很啦,嘿嘿,这年头,提着猪肉串亲戚的可真少。”
长发少年脚尖一点,弓身一弹,从矮墙上跳下来,闯进了莫愁家的厨房。看着已经下锅的猪肉,长发少年滚动了几下喉头,又瞟了一眼坐在火炕旁同样眼巴巴看着锅里猪肉的莫愁,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莫大美女在啊,加双筷子哈。”
小姑娘眼睛不动,声音却是很大,“徐超凤,你莫不是老早就爬在墙头上蹲着的吧,要不怎么知道我家有肉吃?”
长发少年眼睛在肉和小姑娘之间打转,偶尔瞟一下李长安,没脸没皮的模样。“莫大美女,不信你去门口看看,这长乐巷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现在都搁窗户上盯着这里看咧,我也就是动作快点而已。”
“切,徐超凤,你还要不要脸。”小姑娘冷哼。
徐超凤也不生气,看了眼李长安,自来熟地歪着头问道:“这位小哥有些眼生,不是咱长乐巷的人?”
“呃。”李长安打了个哈哈,不再言语。
觉得氛围有些冷,徐超凤没话找话地道:“小哥,这猪肉一看就是到鬼二娘那里买的,白花白花的,注了水,你买的时候肯定是称了两斤多,是不是?又被他搞称了,那婆娘专门杀生客。”
看来还是大意了,那娘们生得倒有几分姿色,可一不小心就上当了,笑里藏刀,真不愧是鬼二娘啊!
拿起锅铲翻动着猪肉,肉香很快溢满了整个茅草屋,李长安瞥了眼已经煮好的粟米饭,快速地拿起那个最大的碗,装了满满的一碗猪肉递给莫愁:“丫头,饭自己装,这肉给你娘送去,你也可以在房内吃。”
莫愁眼珠一转,急忙拿起一大碗猪肉,然后掀开幽黑的锅盖,掏了一碗粟米饭,匆匆走进了房屋里间。
此情此境,哪里还等得上客气,徐超凤一甩长发,拿起个碗也不洗洗,直接在锅里挖了一满碗的粟米饭开干,这架势和山上的饿死鬼差不多。不过这骚包小子是莫愁的邻居,人嘛一般般,不过以后可能还会打交道,吃就吃吧,就当结个善缘。
李长安虽然刚刚吃过,但还远远没有达到饱腹的程度,何况哪里扛得住肉香的诱惑,也急忙拿起刚吃过的碗筷,如徐超凤般直接开挖,然后将满满一锅铲肉倒进碗中。
徐超凤见锅里还剩下的一小撮肉,呃,大意了,还有这操作,真是短了见识。他急忙抢来锅铲,将剩下的肉搞到了自己的碗中。三两下拔进肚中,吃饱,取了一瓢水喝下,水足饭饱,一个嗝打的舒畅悠长,“兄弟,回见。”快步跨出茅草屋,腰身一弓就越上了矮墙,再一猫身,又轻飘飘而下,很是娴熟轻巧,看来也是常做这事,熟悉的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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