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家的味道
简艾真是好样的，说不收钱，还真不收，一方面她账户里还有点积蓄，另一方面，退一万步讲，齐家给她的钱好端端在账户里，任她支取。
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对简艾而言，只有两件事是要紧的，一是每周三四次，下午或是周末，来陪叶知秋，给他念小说，有时是报纸上的专栏小品文。或是天气晴朗时，陪他在庭院里走一走，坐一坐。
第二件事，就是专心学业，心无旁骛。她不时去拜访高明，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高明此人聪明绝顶，26岁就做到副教授的位置，颇有两把刷子。虽然是另一个专业，但一通百通，常能戳中简艾读书时最致命的问题，替她打开死结，豁然开朗。
简艾铭记楚天阔曾经对她的教诲：“时间是最宝贵的奢侈品。”
高明非亲非故的，却对她循循善诱，不厌其烦。简艾不愿平白受人恩惠，每次去，总要带些小礼物，或是新鲜水果，或是在叶家得到的精致点心。
有一次，因叶先生不爱普洱，张太太顺手把客人送的极品普洱茶拿给简艾，她本不喝茶，就借花献佛，拿去送给高明。
高明一看，笑问：“你既然不喝茶，怎么有这样的好茶？”
简艾很诚实地说：“一个老人家送我的，我每周去拜访，替他朗诵书报。他爱书，但视力已衰退，无法阅读。”
“啊，有趣有趣，这倒是个很清雅的工作，想来你也受益良多。”
“是，总比在中餐馆端盘子有意义得多。看见老人家的模样，就想到青春易逝，有一日我也会老态龙钟，耳朵背，眼睛瞎，如此，就更珍惜时间。”
高明微笑，说：“你能这样想就最好。说说看，你为什么想来留学？人生原有许多路可走，不是非读书不可。”
简艾想一想，说：“我想，受教育是一个女孩子重生的机会。我不能选择父母，不能决定出身，可我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高明赞许：“难得你想得这么透彻，一定前途无量。”
上大学这件事就是如此，文科理科工科，虽然在研究范围上有所区别，其实在学习方法上都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高明指点简艾如何快速通透地读一本书，如何破题立论，如何寻找特别的思考角度，甚至如何高效率地做笔记。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比什么学长学姐说的“诀窍”又高了好些档次，是大智慧和小聪明的区别。
有高人指点，简艾的学习有如神助，突飞猛进，最近三门课都考到80%的分数，虽不是顶尖水平，可比起刚入学时勉强及格的水平，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同学们以为她是苦熬出来，其实简艾反而越学越轻松，心态轻松，时间也宽裕。她也不爱出去泡吧瞎玩，没事就往叶家钻，念书给叶知秋听，有时听他说说从前旧事。
只是叶知秋精力不济，惜字如金。年轻人无法体会，说话对于一个老人而言，是多么耗神的事。
春天来势凶猛，仿佛一夜之间，树木葱郁，百花齐放，天地从黑白变为五彩。叶家庭院内，有一株老樱花，花开极盛，亭亭如盖。
简艾这天特地带上她的莱卡相机，从公园一路采风，一直走入叶家后院，对着樱花，尽情拍摄一番。
她猛然想起，4月20号是楚天阔的生日，不知不觉，一年没见到他了……他还好吗？可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她？抑或，已有别的女人，慰藉他内心寂寥？
张太太已隔窗瞧见简艾，对叶知秋说：“你看，那孩子站在树下，像不像一张风景明信片。”
果不其然，风吹过，花落如雨，纷纷扬扬，飘落在头发上，肩膀上，简艾穿一件宽松灰色长毛衣和牛仔裤，在树下，痴痴地站着，岂不像星海城拍的动画片场景？
叶先生看了一会儿，对张太太说：“叫她进屋吧，春寒料峭，年轻人以为不妨事，总爱穿得单薄，站在风口上，最容易着凉。”
张太太打开落地窗，招呼简艾进屋，给她一杯热乎乎的姜茶，说：“春天风大，你帽子围巾都不戴，仔细风吹得头疼。”
简艾笑嘻嘻，乖巧地说：“您说得对，是该春捂秋冻，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就穿上外套。”
她看张太太今天穿的衣服也好看，素黑针织衫，罩一件改良式的长褂子，上面是手工刺绣的花鸟。
“我一定要给您拍几张照片。”简艾说。
“哎哟，老得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还拍什么照片！”
“您不老，这叫优雅！是岁月的沉淀！来吧来吧，我这相机可贵了，镜头特别好，能把您拍得特别好看！”
张太太嘴上推拒，但颇为心动，被简艾拉着，走到门廊下。张弛曾教过简艾拍人像的基本技巧，她选个光线对比没那么强烈的合适角度，给张太太拍了几张。
张太太心情好，对简艾说：“你给叶先生也拍几张，我们两个老骨头都不太会摆弄相机，除了请摄影师到家里来，或是去照相馆，想拍张照片还真不容易呢。”
简艾进屋，看叶知秋面对落地窗，坐在一张明式大圈椅上，不知想什么，出神地看窗外鸟语花香。阳光照着他面庞，显得祥和安宁。
她没惊动他，悄悄走近，对准焦距，咔嚓咔嚓按下快门。这动静已惊醒叶知秋，他皱眉，佯怒：“调皮！怎么偷拍我？”
“啊，就是要不经意，才自然。”
这天，简艾就在阳光灿烂的窗下坐着，给叶知秋读柯灵的《故园春》：
冬眠的草木好梦初醒，抽芽，生叶，嫩绿新翠，妩媚得像初熟的少女，不似夏天的蓊蓊郁郁，少妇式的丰容盛髻。
油菜花给遍野铺满黄金，紫云英染得满地妍红，软风里吹送着青草和豌豆花的香气，燕子和黄莺忘忧的歌声……
叶知秋沉醉其中，感慨：“啊，好想念故乡的春天，尤其是香椿炒蛋的滋味……”
简艾说：“您可以回国看看呀！”
“我的医生严禁我出门远行，这把老骨头不敢折腾啦。”
哎，真是遗憾，简艾心想，这般寂寥无奈的晚年生活，即使健康饮食和优渥的家居环境，也无法抵消精神上的颓丧。这样比较，也许那些穷乡僻壤的老人更幸福一些，七八十岁还能干农活，含饴弄孙，尽享天伦。
这天回到宿舍，她先把拍的照片导入电脑，做些裁剪调色的简单后期，想着叶知秋是老派人，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超市自助机器上，把照片冲印出来，特地印成大尺寸，让他们看得清楚。
碰巧在超市遇见买饮料的学姐，说是趁周末要坐火车到蒙特利尔去玩。
“你跟我一起来呀，学生票不贵，我们一起住小旅馆，还能分摊一下费用。”学姐看她斜挎着莱卡相机在身上，顺口邀请她。
“啊？我什么都没带。没有牙刷也没有内裤。”
“身份证明和钱有吗？”
“有。”
“那还怕啥？快，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简艾只得打电话给张太太，说周末不来了。张太太语气有些失望，说：“哎，叶先生这个周末又要孤单了。”
简艾差点就犹豫，刚巧叶知秋在电话旁，拿起分机，对她说：“年轻人出去玩玩挺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别听张太太瞎说，她是想做叉烧肉，怕你不在，没人吃。”
张太太在另一条线路上笑，用粤语嘟哝几句，简艾也笑，说：“叉烧肉照做，留着给我回来吃！”
真像一个相亲相爱的家庭，简艾觉得幸福的滋味不外如此，出门有人惦记，回家有热菜热饭等着。
蒙特利尔的春天，如诗如画，简艾替学姐拍了许多美美的照片，学姐说：“不愧是莱卡，效果就是比手机强，好像自带美颜功能似的。”
简艾心想，那当然，这一套相机连同镜头可价值五千美元呢，几百刀的手机怎么能比？第一次到渥太华之外的城市游览，简艾很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学姐是老江湖，带着简艾参观了几个著名景点后，就拉着她到商业区逛街，逢店必进，正值春装上市，琳琅满目，挑花眼。简艾只在一家快时尚品牌店的打折货架上买了两件基本款的针织衫和一条牛仔裤，又到地下一层内衣部选条小内裤，总共不过三十块。
学姐抱了一堆满满的花裙子在身上，说：“哎哟我的天，你也太抠门了，背得起Prada，却连三十块一件新款裙子都不舍得买哦？今年春天流行印花和蕾丝啦，你这些黑白灰早out了！。”
简艾笑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个子小，不敢穿得花哨。学姐，你美你先穿！我帮你拿衣服，你慢慢试。”
女孩子最狂热就是买买买，学姐足足在店里耗了两个多小时，简艾就坐在试衣间门口的沙发上等，替学姐看包包，捧着本书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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