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一块花布


姐夫?叫得真是亲热呀,楚天阔笑笑,没坚持,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开车离去。回到住处,他见简艾在书房里挑灯夜读,摊开满桌都是和平大饭店的文件,正咬着笔杆苦读,不时上网,估计是在查专业术语。

        “呀?你回家啦?要喝点什么吗?”简艾好一会儿才察觉楚天阔靠着门框看她。

        “不用,你用功吧。”

        “正好,快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DamOperation?我头快爆炸了!”

        楚天阔搂着她肩膀:“你这么个逐字逐句的看法,得看到何年何月?这些基本概念,MBA出身的人信手拈来,你这种外行人却要绞尽脑汁才能看懂。”

        “有什么办法,我不想被大巍看扁。”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建议你不要在这里磨叽了,不懂的地方标记出来,叫他讲到你懂为止。”

        “这样不太好吧……耽误他许多时间。”

        “名义上你还算是他老板呀,他领工资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简艾吐舌头:“我敢使唤他吗?我又不是Angela,有女王气势。”

        楚天阔捏捏她的鼻子,说:“没出息!别看了,收拾收拾睡觉吧。”

        简艾捧着脸:“你这话是暗示呢还是暗示呢?睡觉是单纯的睡觉,还是那个意思?”

        她这么花痴,楚天阔也就跟她绕:“这要看你在床上的表现如何,也许……我们真的只是一起睡,也许,可以做点儿别的。”

        他伸出手,简艾尖叫一声,猫腰从他胳膊底下逃走。

        浴室哗哗水声,楚天阔看见她扔在桌上的手机,关上书房门,用背抵住,熟练地刷开手机屏幕,打开她的通讯记录和微信,扫视一遍。

        她有心事,但是一点痕迹都不露,来往频繁的不过是有限的几个人。哎,楚天阔叹息,真怕这孩子憋出大毛病来。前几天莫名其妙的高烧就是个征兆,越压抑,爆发时就越惨烈。

        楚天阔忧心忡忡,寻思要解开简艾这个心结。

        第二天早上,简艾一早就起床赶去公司,今天要拍两集节目,忙得很。

        楚天阔也是“晨型人”,简艾洗漱时他也起身,麻利地沐浴更衣,跟她一起吃早饭。

        “今天不忙的话,晚上我来接你下班,一起去天语那边吃饭。张弛从德国大使馆那边弄了些家乡食材,做德国菜。”

        “好呀,一起去,电话联系。”

        简艾三两口啃完面包,匆匆跟楚天阔吻别,抓起包就跑。楚天阔笑笑,想,有个不黏人的女朋友还真是洒脱,各自精彩。女人无论年纪,最好有份自己的事业,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钻牛角尖,那样就不可爱了。

        他端着咖啡靠在落地窗前,瞧见楼下简艾钻进小王的车里,车子驶出小区大门。楚天阔走去门口,将门反锁,喝光咖啡,走进卧室深处的更衣间,打开简艾的衣柜。

        搬来搬去,简艾还是用那个破烂的鞋盒装着她所有贵重细软,那鞋盒不起眼到小偷打劫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打开鞋盒,她日常佩戴的几件首饰扔在里面、护照和美钞、楚天语给的卡地亚戒指、手表……

        他笑笑,这姑娘,总是不习惯用保险箱,嫌麻烦。珠宝现钞本是身外之物,有的女人会看做身家性命,简艾这被领养的弃儿,偏偏洒脱到这般不在乎,也是奇妙。

        楚天阔细细翻检一番,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他叹息,也许,简艾只是回麦城问了知情人,到底没有拿到实际的证据。

        正想放弃,他看见隐藏在衣柜深处一个陈旧的塑料袋,上面印着某供销社的字样,绝不是最近的东西。他取出里面的东西,最先掉出来的就是花棉袄,他惊呼一声,连忙捡起,双手发抖,这布料他认得!化成灰都认得!

        简艾这粗线条的家伙,从未想过楚天阔会翻她的衣柜,因为他俩各自占据一面墙的大衣柜,所以没有防备心,这么要命的东西,以为塞在大衣背后就可以隐形了。

        他把花棉袄紧紧拽在手里,然后才看当年的报纸新闻和领养文件。毫无疑问,简艾就是个弃婴。

        他坐在地毯上,沉思许久,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塞好,还放回原处。

        楚天阔赶到公司,四个秘书都上岗了,小敏迎上前去,先问要咖啡还是茶,然后简要地汇报今日的重要行程。

        楚天阔吩咐:“不要喝的,取消九点的会议。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许进我办公室。”

        “明白。”小敏看总裁脸上乌云密布,不敢打听,悄声吩咐另外三个:“皮绷紧一点,恐怕要出大事。”

        四人噤若寒蝉,打起十二分精神干活儿,深怕撞枪口上。楚大少这个主子呢,说好伺候是真的,教养一流,通情达理,只要不犯错,真叫和风细雨,不,是随时天降甘露,全公司都知道秘书室是肥差,薪水高,隐形福利要多少有多少。外面人进贡的好物和代金券,楚天阔几乎都是默许秘书瓜分的。

        但是,楚天阔对秘书要求极高,出了纰漏,绝对骂到狗血淋头,无地自容。

        其实楚天阔今天的心事,和公务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走进办公室,扔掉大衣和西服,径直打开书架里隐秘的机关,打开通道,跨越玻璃天桥,走到双子楼对面他的秘密巢穴去。

        这地方,他曾带简艾来过一次,秘书室只有贴身的小敏知道有这地方,但不清楚如何进出。这是他累到极致休息的窝,是秘不示人的大后方。在这里,他有一个隐藏的保险箱,藏着连妹妹都不能告知的机密文件。

        他点亮屋里所有的灯,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陈旧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条花布裙子,颜色已褪,如干枯的花。

        他将裙子摊开在膝头,打开手机里的照片,这条裙子和那身棉袄的布料,是一模一样的,最土最艳的绿地牡丹花。放大照片看,连手缝的针脚都完全一致:一针长,两针短,有如某种密码。

        楚天阔双手拎起花布裙子,举在半空。真小呀,难以想象,如今高挑如名模的楚天语,在很多年以前,穿着这条裙子,被丢弃在山道的长椅上。是什么人那般狠心?清晨露水还没干,那小猫一般的婴儿,万一被野狗叼了去?

        楚天阔忽然泪如泉涌,将小裙子紧紧搂在胸前。记忆忧心,那一天的每个细节,那襁褓之上婴儿屎尿和呕吐物的气味,那粉白的小手紧紧抓住他手指的模样,那清澈如星子的眼睛望着他……

        从那一瞬间开始,他就认定,这就是他的妹妹,他的亲人。大人们也许会嗤之以鼻,你自个儿才三岁,懂啥?居然捡个孩子回来说要养,又不是小猫小狗!

        可是爱是本能,不用教就会。

        这个秘密,齐楚两家都守口如瓶,包括老佣人在楚天语成长过程中,都被反复告诫过,谁敢泄露一个字,“杀无赦!”

        没有人会说的,戳破人家的美满幸福有何好处?反之,嘴巴闭紧,好处大大地有。何况楚天语是那么十全十美的好女孩,孝顺伶俐,备受宠爱,善良温柔,对佣人好得无可挑剔,有时做事的人犯了错,不去求大少爷,都找楚天语善后。

        某年有个新来的清洁工不小心打破一个昂贵的古董Lalique水晶花瓶,吓得直哭。楚天语瞧见,就对父母说是她失手打破的,顶了锅。从此楚家佣人都爱这个小姐爱得死心塌地。

        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他们兄妹真叫相濡以沫,许多长夜痛哭的日子,他几度想要追随母亲而去,若不是惦记这个妹妹,他真想放弃了。

        此刻,楚天阔捧着这条花布裙子,心思飘得更远。简艾也是领养的,根据报纸,她是出生后脐带未脱就被扔在超市的寄存柜里。楚天语是被放在散步道旁边的长椅上。

        太多巧合。同种布料手缝的衣服、类似的抛弃手段、更可怕的是,她们都具有同样罕见的RH阴性血!

        这意味着什么?楚天阔的眼神飘远,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那天傍晚,他去接简艾下班,没在楼下等,而是直接上楼,走到办公室,还带着一支大马士革长茎粉玫瑰,很戏剧化地拥抱简艾,吻她粉腮,引起一片骚动和尖叫。

        这次石磊的消息灵光,十万火急奔来,握手寒暄。简艾接过玫瑰,插进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里,笑盈盈瞧着石磊巴结楚天阔那唾沫横飞的模样,一面收拾电脑和包包。

        楚天阔跟石磊聊了一会儿,说:“我来接小艾吃晚饭,石老板可否放人?”

        废话,六点了,还不给下班就该发加班费啦。

        “当然当然,吃饭很重要,民以食为天嘛……”石磊亲自把二人送到电梯口,忽然不甘心地扒着电梯门问:“简艾如今身价百倍,是女富豪啦,千万别撂摊子不干呀,你有天赋,是个优秀的主持人,别放弃哦!别放弃!”

        简艾轻轻推他一把,让电梯关门,笑说:“你再不放我走,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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