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轮回
月圆此刻已经完全失去身体的掌控权了，却还保留了一些意识。
她听见自己说：“听见你在骂我。”
鬼魅被控制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是什么力量控制了自己？
她奋力去回想在海边醒来时遇到了什么，却只寻到记忆一片空白。
附带着魔力的嗓音入耳，少年定睛望着她。
紫眸暗淡沉静，专注又带着几疑惑。这样无风无浪的眼神，偏偏能不动声色地勾起心底一根弦。她轻笑，忍不住将一根手指放在他颚下，慢慢挑动。
不急不慢地把刚才他的话重温了一次，明明是低俗粗鲁的话语，从那诱人的唇中出口却别有一番旖旎的滋味。
“我就是你口中的‘去他娘的真神’。”
少年望着这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女子，干裂的唇轻轻颤抖，“你、你是海妖？”
她继续用诱惑的语气说道：“你骂了我，我却以德报怨救了你。这笔账，怎么算？”
贵瞳怔住。
在遇到海妖之前，他活在绝望又无聊的轮回之中，不管用尽什么方式，他都会死在今天。在他十岁生日的今天，被人狠狠地欺辱一番，沉入海底。然后再次重来，如此这般，循环往复，痛苦地折磨。
为什么“这一天”忽然改变了？从他在海滩拉了这位姑娘一把开始？
破旧的草房内。
贵瞳低着头交代了今天遇到的事情，包括被城里几个纨绔子弟撞到的事。但还没说到有人救了他，小腿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柔韧的藤条打在骨肉上，火辣辣的疼。
“今天什么都没捡到？你想活活饿死我和你的弟弟妹妹吗！整天只知道惹事，就是个废物！”
年妇女手里的第二棍眼看就要甩到他瘦弱的身上，被两个纤细的手指夹住。
下一刻，女妇人魔怔般跪了下来，拜倒在前方女子的脚下，高呼：“海妖大人？！大人，您是听到我每天的祷告，显灵了吗？”
妇人眸中倒映出海妖柔魅的笑。
“我视如珍宝的物品，可不能被你随意糟蹋。”
妇女眼里闪着精光，说道：“海妖大人，阿贵就是条贱命，您随意拿去便可，但是但是我养了他许多年，也不是说送就送的是吧，您看，能不能”
她的表情无处不在诉说着“贪婪”二字。
贵瞳眼神逐渐冷下去。他所谓的生母，平常不是板着脸，就是是一副厌恶的姿态，唯有见到钱才露出一点点的笑容。她还给他起个名字叫贵瞳，让他以那些丑恶的城里人为目标。自己却每天好吃懒做，做着大富大贵的白日梦。
这些年，每当这天来临，他都始终保持着丝丝幻想与希冀，希望她能够改变。也许下次重来，一定会更好吧。
现在看来，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贵瞳肩膀搭上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海妖轻声蛊惑道：“动手吧。”
傍晚渐渐降临，火光啪地一下在空中爆开，屋子最后的一根茅草也被幽幽的火焰燃尽，黑色的火蛇如同鬼魅，烧毁最后的天真。
这里是曾经的家，却没有一丝丝温存留给他。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武魂，鬼火。”
黑色的火焰将贵瞳的眸子染上一种晦明不清的颜料。
“鬼火，很宝贵吗？”他问道。
“当然了。”莹润的指甲划过他的眉心滑到唇间，再一路向下渐渐至小腹，暧昧地画了半个圈，“贵瞳，你的鬼火，能够帮我救他”
海妖的指尖在下一瞬，猛地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贵瞳目眦欲裂，嘴角还攒着抹来不起勾起的笑容。
十岁生日的今天注定无法跨过，世界进入新的轮回。
星辰又在月夜间游离。
鸟首人身的妖精在礁石之后漂浮而出，扭动着腰肢游过来，她的泪珠艳美，说道：“借你的身体…救我丈夫。”
那被海风吞没的几个字，月圆终于听清了。难怪自己忽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并且，被海妖占据身体后发生的事，她是没有印象的。
此刻，尽管听清了海妖说什么，但月圆还没来得及抵御，就又被迷离的光晕包围。
哗啦啦
海风卷起千堆雪，拍打在岸上。此刻已经涨潮了，贵瞳这次没敢前往海边，而是把家里烧了个精光。
这个家，早就腐坏了。
烧家以后贵瞳跑到海边，藏在一处等了很久，都没有海妖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有些庆幸，有些害怕，又有些失落。她温柔地掏出自己的内脏，仿佛午夜时分做的一场噩梦。
可才刚刚刚送神经，就听见那魅惑的声音响起，“你在找我吗？”
后颈被尖锐的指甲熟悉地划过，贵瞳僵住，仿佛全身血液都凝固，他听见身后的女妖幽幽地道：“你身上，有鬼火的气味”
不等询问，下一刻，他的脊梁骨被一节节抽了出来。
“啊！”
贵瞳从干草堆叠的床铺上惊醒，全身冷汗。
是的，他又死了，所以世界进了新的轮回。
就算能够重来这天，死亡前的疼痛也是真实存在的。
“你发什么神经，吵醒弟弟妹妹了！”生母的责骂在耳边响起，贵瞳并没有理会，而是飞跑着奔向海边。
现在是凌晨时刻，也就是这一天的刚开始。如果说第一个轮回他刚好撞见那海妖苏醒，第二个轮回因为烧毁草屋延误了时间，那么现在，他就要趁海妖仍沉睡在海边的时候提前过去杀了她！
海涛声似乎离得有些远。
月圆还未睁开眼，就已经感受到了脖子上有股奇怪的凉意，像被冰冷的物体抵着，鼻尖钻入生锈的味道。
只见少年红着眼睛，睫羽微微湿润。丝凌乱地落满肩头，细碎的鬓发湿贴在侧脸。他一手燃起幽暗的火焰，一手拿着满是锈迹的弯刀，夹在她的脖子上。
“果然在这里。”贵瞳眉目紧拧，眼底满是震怒与伤痛，“这次又想怎么杀我？”
最大的痛苦并不是从未得到过，而是短暂的获得却又再次失去。既然是她给他带来希望，为什么又要那么残忍地将它剥夺？
只是那么眨眼的愣神，就已被月圆抓住间隙，脱离钳制。
贵瞳整个人三百六十度地旋转摔倒在海滩上，绵密的沙子在湿水后变得凝实，他浅浅地陷进细沙之中，身体却仿佛被狠狠拽下去。
“又？什么意思。”现在月圆还没有被海妖附身，因此完全是自己的意识。
他咬着牙道：“你抓住我狼狈不堪的时机，把我救了，让我怀揣希望，然后又随意取走它。这样耍我，很开心吗？”
道着道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月圆表情有些裂开，虽然贵瞳的模样看上去很稚嫩，但就是年少的鬼魅，而鬼魅向来都摆着副别人欠了他几个亿的冷傲臭脸，何曾出现过这般小可怜的样子。
看看四周场景，现在应该就是她被海妖附身前，天未亮的时刻，只不过自己因为昏睡时自我防御的本能反应，提前苏醒了，而海妖还没游荡过来。
贵瞳见她不语，撇开脸，沮丧道：“嗤你也不记得”
月圆沉吟片刻，海妖反复利用自己的身体去杀鬼魅，为的是什么呢？她松开压制着他的腿，站起身，顺便拉起那瘦弱的双臂。解释道：“不管你信不信，伤害你的是被女妖附身的我。这海妖，可能很快就要出现了。”
刚说完，海妖就从礁石后面飘来了，泪眼婆娑地看过来，瞳孔里一圈圈光辉致幻。
“鸟首人身，是海妖塞壬！”贵瞳现在亲眼瞧见，才知道传说里的故事都是真的！
“救我的丈夫！”塞壬尖叫着，化作一道炫光冲向月圆。
月圆这次有所防备，以精神力回击，谁知道那女妖直接无视穿透她的身体。
坏了，按正常轨迹走，自己被附身后要昏迷一段时间，少年时期的鬼魅不会趁自己昏倒趁机杀了她吧。
冰凉的海水浸透脚踝，又来到了正午涨潮的时刻。
贵瞳看着少女安静的睡颜，没有离开。
“我又杀你一次了？”这是她睁眼后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没有，你一直从早上睡到现在，还流口水了。”
“”月圆从他的大腿上坐起，看样子塞壬还没有完全占据她的身体，只是精神力的反噬让她短暂昏过去。她看见贵瞳发红的鼻尖，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和自己在海滩吹了一整夜加一上午的海风。
“趁我还清醒，给我说说海妖的故事。”月圆道。
“嗯。”贵瞳抿抿嘴，似乎在想什么。
忽然，他朝她伸出两只手，怜巴巴地说道：“大人，我腿麻了。”
他一时还没有改掉对塞壬的称呼，让月圆反应不来。
只听见十岁的鬼魅，睁着那阴郁又无辜的紫瞳，问道：“可以抱我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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